第47章 朱砂痣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瓊華乎而。
纏綿幽婉的歌聲娓娓唱響,偌大的大堂中紅帶花球點綴,堂前的沉香木桌上鋪着大紅繡金紋的織錦布,桌上瑩瑩燃着兩盞紅燭,燭火搖曳,橘色的熒光印在北宮绮意黑曜石般烏亮的瞳孔中,像是黑瞳中燃起了火焰。
大堂中已紛紛擾擾的擠滿了人,北宮绮意坐在上首側下方的紫藤椅上,絕俪的臉上噙着清淺的笑意,原本總是垂在頰邊的兩绺發被盡數绾在了鑲珍珠玉冠中,比起原本豔麗更添了幾分英氣。
然而讓人不解的是,北宮莊主大喜之日,北宮少莊主卻一身白衣,除了腰間血紅的玉佩之外,再無半點多餘的色彩裝飾。
九華派的大弟子戳了戳身邊因為“瀝莊”的華麗堂皇而有些呆愣的師弟,小師弟呆呆的轉過頭看向大師兄,只見大師兄指了指前方獨自端坐的白衣少年,小聲道:“清平,你看這北宮少莊主不像是來賀婚的,倒像是來哭喪的。”
清平一驚,連忙握住大師兄的嘴,壓低聲音道:“大師兄,這話不能亂說。”大師兄掙開他的手,偏過頭去偏了偏嘴,清平看了眼滿臉不屑的大師兄,無奈的低嘆一聲,複又轉過頭去看向前方的白衣少年,卻只能看到了一個略顯纖弱卻直挺的背影。
似是感覺到有人在注視着自己,北宮绮意轉過頭,正對上一雙清澈的眼,北宮绮意只随意的看着眼靈秀的少年,确定了那人武功平平,并不能對自己造成威脅後便轉過了頭。
白衣少年的突然回眸讓清平一驚,但在看清少年的臉時,清平卻不由瞪大了雙眼,少年長的實在是太美豔了,也許用美豔來形容一個男人并不恰當,但清平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詞可以簡潔明了的來形容那張臉了。
既美又豔,美而不媚,豔而不俗。
然而清平在對上那雙烏黑的鳳瞳時猛然清醒了過來,他看着少年已經轉過去的背影,有些疑惑的皺起了眉,為何少年明明是笑着的,但那雙眼底卻是混雜着憤怒和興奮,甚至還帶着一點點的嫉妒。
難道他并不想看到大哥結婚?他在嫉妒大哥?清平咬着下唇思考着,就在這時,一聲極為響亮的,“莊主——莊主夫人——到——”拉回了清平的視線。
他轉頭看向大堂門口,一頂由十六人擡着的,大紅色黃金寶鼎的轎辇緩緩落定,豔紅的紗帳微蕩着,金色的珠簾發出極為輕細的“叮咚”聲,隔着層層紗簾,清平隐隐約約看到兩個人端坐其上。
紗簾被一層層的打起,清平踮起腳尖睜大眼看着轎辇中并排而坐的兩人,一身繁複華貴喜袍的男人率先走下轎辇,男人紅衣如火,華麗無雙,清平下意識的屏住呼吸,他忽然就明白了為何武林中人提到“瀝莊”就為之色變。
這并不僅僅是因為北宮一氏經年累月累積下的威名聲望,更是因為“瀝莊”的現任家主,這個尚且年少便臨危撐起“瀝莊”的男人,這個長相極美卻又極強大的男人——北宮決宸!
比起北宮莊主的張揚氣盛,那位名不見經傳的莊主夫人就要收斂的多了,沒有華麗複雜的頭飾,一頭青絲只用一條紅絲帶随意的紮起束在腦後,甚至沒有華美精致的嫁衣,莊主夫人竟然同北宮莊主一樣,穿着一件喜袍!
清平看着莊主夫人無悲無喜極為淡漠的臉,不由默默感嘆道:果然只有這樣的奇女子才能入得了北宮莊主的眼嗎?這樣想着,他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北宮少莊主,少年已起身站在原地,長身玉立,秀美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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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臉上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對勁,但是仔細觀察着少年的清平卻眼尖的發現,北宮少莊主垂在身側被袖袍隐約遮蓋住的雙手緊緊握起,甚是挺直的身子也略略輕顫着,清平悄悄擡頭看向少年的雙眸,那雙漆黑的鳳目如同暗不見底的漩渦,漩渦深處是火紅的身影。
難道少莊主喜歡莊主夫人?清平暗暗想道,然而在他再仔細觀察少年以後,卻猛然色變!他慌忙的垂下頭,将臉上的震驚之色盡數隐藏,清平呼吸急促的一把握住身邊大師兄的胳膊,大師兄被捏的一痛,小聲驚呼道:“你捏我做什麽?”
清平慌亂的放開手,他低着頭偷偷看向少年,少年的視線直直的落在那一聲喜袍紅衣的男人身上,未曾轉移分毫,而人群中,赫連謂看着一身白衣的纖瘦少年,不由回想起那一晚,少年極白的肌膚,低低的喘息,有力的撞擊,以及自額頭滑落的晶瑩的汗珠,赫連謂俊臉一紅,但又想到那日少年所說的話,不由失落的垂下頭。
周遭的所有視線北宮绮意都視若無睹,他的目光牢牢地黏在北宮決宸的身上,火熱的讓那一向目中無人的男人都覺得不自在,眉峰微皺,北宮決宸隐晦的警示了少年一眼,然而少年的目光中的熱度卻分毫未減。
跟在北宮決宸身側緩步走進大堂的莊主夫人面無表情的傳音入密打趣道:“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你剝光一樣。”北宮莊主挑了挑眉,“等他看你的眼神就像要将你生吞一樣。”果不其然,莊主夫人剛剛消化完這句話,便對上了北宮绮意像要生吞了她一般的視線。
男人紅潤的唇角請揚起一個細小的弧度,羌言希星眸微眯,忽然挽住了一旁北宮莊主的手臂,少年看過來的視線更加“熾熱”了。
死死的盯着兩人挽起的手臂,北宮绮意眸中的深色漩渦更甚,兩人已緩緩走到了案桌前,北宮绮意不着痕跡的冷笑一下,移開了視線。
男人大紅色的喜袍太過濃郁,豔的似是要灼傷他的眼。
北宮绮意忽然想起前世聽過的一首歌,歌詞的第一句便是:你嫁衣如火灼傷了天涯,從此殘陽烙我心上如朱砂。
擡手緩緩撫上額心的赤色朱砂痣,少年輕聲自語道:“你便是我心頭的那一點朱砂。”
“吉時已到——新郎新娘拜堂——”
一聲高呼喚回了北宮绮意的思緒,他輕輕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所有情緒盡數斂去,北宮決宸拉着羌言希緩緩轉過身。
“一拜天地——”面色冷淡的北宮決宸與面無表情的羌言希微微彎了下腰。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瓊瑩乎而。
“二拜高堂——”兩人轉身面對着堂前兩盞瑩瑩而燃的紅燭。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黃乎而,尚之以瓊英乎而。
“夫妻對拜——”北宮決宸面向羌言希,輕挑起眉,女人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等一下。”少年清亮的聲音緩緩在碩大的大堂響起,清平大睜着眼緊張的看着少年,北宮绮意将周圍各式各樣的視線抛于腦後,他自藤椅上起身,拍了拍潔白長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皺,“今日大哥大婚,小弟自要送上一份大禮給大哥。”
北宮決宸斜睨他一眼,漫不經心的點了下頭,“什麽大禮?”北宮绮意自袖中掏出一個花紋精致的銅盒,嘴角含笑的漫步走向他,“這可是小弟花了不少心思才得到的,還請大哥不要嫌棄。”
北宮绮意将銅盒遞到他身前,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身前比他矮了半頭的少年,少年笑容翩然,眼神真摯,北宮決宸微眯起眼,伸手接過盒子,“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我的好弟弟送了一份什麽大禮給我。”
北宮绮意笑容不變,他直視着男人越發深沉銳利的視線,一把握住男人的手,緩緩道:“還希望大哥不要辜負小弟的一片情意。”他在情意上加重了發音,北宮決宸臉色微沉,前來道賀的各門各派雖都是派的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但也不禁被北宮決宸低氣壓所壓制,都下意識的倒退了兩步。
一身白衣翩然,面如冠玉的少年神色不變,反而握着男人的手更緊了些,“大哥不打開看看嗎?”北宮绮意半眯着一雙狹長的鳳眸低笑道。
北宮決宸冷笑了一下,揮手甩開了少年的手,慢慢将銅盒打開,衆人都仰起頭屏息的看着盒子,卻只在銅盒打開的那一瞬看到一個暗紅小點,再仔細看時,銅盒中卻是什麽東西都沒有了,就在衆人疑惑思考盒子裏為何是空的時,北宮決宸卻忽然變了臉色。
原本随意拿着盒子的手驀然攥緊,銅盒瞬間扭曲碾壓成銅片,北宮決宸冷着臉一掌拍到身前少年胸膛上,少年不閃不避,直直的站着硬接下了這一掌,随即,“哇”的吐出一口血水,衆人驚異的看着兩人,唯獨清平扯了扯身旁大師兄的袖子,低聲道:“大師兄,快走。”正在看熱鬧的大師兄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這麽一場好戲不看完,走什麽走。”清平沉下臉,一把扯着大師兄自人群後面走了出去。
“你幹什麽?”大師兄一把甩開清平的手,怒聲吼道,清平面無表情的冷冷看着他,“你以為“瀝莊”會讓人平白看完一場好戲,還能走得掉嗎?”滿臉怒容的大師兄猛然愣住。
感受着北宮決宸的掌力,少年微微一笑,擡手緩緩拭幹淨嘴角的血漬,“大哥你現在的功力應該還有不到五成了吧?”男人陰寒着臉,沉聲道:“對付你,五成就足夠了。”
純色的白衣上沾染着點點暗紅血漬,如同上好的宣紙上暈染開來的一株紅梅,冷肅而旖旎,少年慢慢伸手環住男人的腰肢,在他耳邊輕聲道:“那現在呢?恐怕大哥你那五成功力也沒有了吧...”北宮決宸身體一僵,卻并沒有将少年推開,如果有人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北宮決宸垂在身側的手不自然的僵硬着。
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只不時的偷偷瞧一眼,唯一一個敢看着兩人的赫連謂視線則一直落在北宮绮意身上,所以正在發現這一點的只有兩人身邊的羌言希的。
但就在羌言希想要出手的時候,卻看到一抹大紅色的身影款款而來,冉竹長袍曳地,頭戴金色鳳釵,端的是風情萬種,豐姿綽約,就像她才應該是這場婚禮上的新娘一般。
她緩步走向羌言希,她的腳步很輕,但羌言希卻覺得那一步一步仿佛都重重的蹋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冉竹看着不自覺颦起眉的羌言希,紅唇輕揚,淡淡笑道:“你說過你這一生只會與我一個人成親,羌言希,以前的種種,你真的什麽都記不得了嗎?”
“我...”羌言希張了張嘴,冉竹已來到她身邊,那人的大紅長裙與她身上的喜袍交相輝映,“抱歉,我不記得。”
冉竹晶亮的桃花眸漸漸暗了下去,她緩緩伸出細長瑩白的手,“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她的聲音很輕很低,卻像是能夠蠱惑人心一般,羌言希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緩緩的将手覆了上去,她必須要弄清楚,那一段被遺忘的記憶,還有...眼前的這個人。
幾乎就在羌言希的手覆上自己手的那一刻,冉竹便緊緊的握住了那只手,她将自己的手指緩慢的插,入羌言希的五指中。
十指相扣。
衆人愣愣的望着原本的莊主夫人跟一個豔麗的女子攜手而去,待回過神時,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們不由偷偷望向北宮決宸,然而心下驚異更甚,只見北宮少莊主緊緊的攬着北宮莊主的腰,北宮莊主雖然面色陰寒,卻并沒有将少年推開。
現在這是什麽情況?衆人在內心默默咆哮道!
“大哥,你知道嗎?我想這樣抱着你已經想了好多年了...”北宮绮意将下巴抵在男人肩上,閉着眼輕聲道,北宮決宸面色更冷,然而他現在全身無力,只得半倚在少年耳邊,狠聲道:“北宮绮意,倒是本座小瞧了你!”
少年小心的将男人打橫抱起,他看着男人寒冰一般的臉,低聲笑道:“大哥那麽厲害,若不是大哥并沒有将我的小心思放在眼裏,我今日又怎麽可能得手?”
少年面帶笑意的看着大堂中的人,揚聲道:“大哥身體不适,今日的婚禮取消。”衆人呆愣的看着北宮少莊主以纖瘦的身體穩穩的抱着北宮莊主走出大堂,那一紅一白的身影交織在一起,像是婚禮與葬禮的合奏。
待走出大堂,北宮绮意輕眯起眼對着“瀝莊”的守衛沉聲道:“裏面的人,處理好。”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可能有丢丢那啥啥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