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絕塵居
這是一座極為樸素的小樓,房內皆是清一色的黑與白,縱使樓內種着不少植物與鮮花的盆栽,也絲毫沒有給這座清冷靜肅的小樓增添上幾分色彩。
北宮決宸站在房中四下環顧着,然後對着身後坐在矮塌上的白衣男子調侃道:“沒想到幾年不見,你的世界裏依然只有黑與白。”白衣男子神色淡然的看着那襲墨綠色的背影,平靜道:“這個世界,除了白便是黑。”
北宮決宸哼笑一聲,走至男人對面坐下,“你倒還是那麽黑白分明。”白衣男子翻過青花瓷的杯盞,為北宮绮意斟了杯熱茶,“聽說你要結婚了?”
細白修長的手握在瓷白的茶杯上,北宮決宸低笑道:“沒想到連你也知道了。”白衣男子依舊神情淡淡,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颔首道:“北宮莊主大婚,江湖上還有誰不知道。”
北宮決宸喝着茶,不鹹不淡的笑了笑,白衣男子半垂着眼簾,低聲道:“為何突然要結婚?”男人并未回答,只悠閑的品着茶,白衣男子靜靜的坐着,也不催促,直到小半盞茶喝下,北宮決宸才不緊不慢道:“我現下都二十四了,也到了結婚的年紀了。”
白衣男子微微皺了皺眉,他看着北宮決宸似是回憶道:“記得當年我第一次見你,你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孩子。”男人哈哈大笑起來,“你也不過比我大那麽幾歲而已。”當年他去霜山歷練時,符止便同他一起,當年的少年與現在一樣不喜言笑,見到誰都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不過近五年的陪伴,北宮決宸已然摸清了他的性子。
符止的确是天生冷情,就連出聲時都只扳着臉低低哭了那麽兩聲,便在沒有任何聲音,所以他的父母幹脆将他送到霜山老人手中。
于是符止便成了霜山老人的徒弟,這一屆北宮氏一脈名義上的師傅。
“不說我了,說說你吧。”北宮決宸放下茶盞,頗感興趣的問道:“你怎麽忽然下山了。”符止默默的眨着眼,淡然道:“武林衆人都知道你們北宮家的每一代都要去霜山,還以為那裏有什麽武功秘籍,我不堪被擾,便下山來了。”
修長的手指輕擊着桌面,北宮決宸似笑非笑道:“可惜上面并沒有什麽武功秘籍,只有厚厚一打的醫術。”符止看着對面神色張揚的男人,極其細微的勾了下唇角。
兩人又聊了一會,北宮決宸看了看天色,站起身剛要說話,便聽道符止清冷的說道“天色不早了,吃過晚飯再走吧。”想了想現下應當在等着自己吃飯的少年,北宮決宸笑着搖了搖頭。
暗黃色梨花木大桌上鋪着淡金色的織錦桌布,上面擺放着盤盤做工精致的膳肴,飯香撲鼻而來,北宮绮意獨自一人坐在桌前,廳內的侍女紛紛低着頭不發一語,他向外看了眼逐漸暗下來的天色,輕皺起斜長的眉。
“莊主去哪了?”北宮绮意垂眸低聲問道,他身後的侍女低着頭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位穿着淡紫色紗裙的美貌侍女抿了抿唇,小聲回道:“奴婢,奴婢們不知道莊主去哪兒了?”
北宮绮意雙眉皺的越發厲害,他端起已然有些涼意的茶小小的喝了一口,“那你們有誰知道,莊主是什麽時候離開莊子的?”侍女們紛紛低頭不語,少年冷哼一聲,猛然将手中的茶杯摔倒地上。
北宮绮意站起來轉過身,容色豔麗的臉上面無表情,他看着低着頭瑟縮着的侍女,冷聲道:“你們是莊主的侍女,卻連他什麽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既然這樣,莊裏養你們這一群沒有用的人有何用?”
廳中的侍女紛紛跪了一地,卻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少年雖然年幼,但散發出來的氣勢卻并不比莊主遜色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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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绮意神情冷漠的看着她們,內心的煩躁之感卻一點都沒有消散,自他跟息默下午回莊時,北宮決宸就不在莊內,男人素日極少出莊,出去也不過半日便回來,可如今,天已經大黑,卻依舊沒有見到男人的身影。
随着時間的流逝,北宮绮意的耐心也被漸漸耗空,心底的暴躁讓他忍不住對着侍女撒氣,看着跪了一地的侍女,北宮绮意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吧,莊主回來了讓他直接過來用膳。”
侍女們紛紛舒了口氣,連忙站起身低着頭快步走了出去,北宮绮意煩躁的揉着眉心,赤色的朱砂痣被搓揉的格外的豔紅,少年沉着臉重新坐回位子上,拿起銀筷夾了一片離得最近的竹筍放進嘴裏,咬牙切齒的大口咀嚼着。
沒吃幾口,北宮绮意就扔下筷子,他冷哼了兩聲,幹脆面朝着門口,抱着雙臂臉色不虞的看着外面。
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北宮绮意才看到男人不緊不慢的徐徐而來,墨綠色的寬大長袍幾乎與夜色融在了一起,淡色的月光映照在男人如玉的肌膚上,更顯晶瑩。
北宮绮意緩緩眯起眼。
甫一進入膳廳,北宮決宸便覺一股寒意迎面而來,男人略挑了下眉,神色淡淡道:“用過晚膳了嗎?”北宮绮意沉着一張豔色的臉,漠然搖頭道:“沒有。”北宮決宸看了他一眼,地笑道:“怎麽?心情不好,誰惹着你了?”
北宮绮意站起身緩步走到男人身邊,他略略打量了男人一番,冷聲問道:“你去哪了?”北宮決宸謝飛的眉微皺,繞過少年走到桌子上首位子坐下,桌上的飯菜已經涼了,北宮決宸一臉淡漠的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被晾在一旁的少年深吸了口氣,他轉身走至男人身邊坐下,北宮決宸不緊不慢的伸出筷子夾起一塊肉片,然而身旁的少年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去哪了?”少年面無表情的再次問道,北宮決宸面色一冷,一雙墨綠色的雙眸如同兩把利刃直刺向少年,北宮绮意神色不變,他坐直着身子直視着男人那雙利眸,烏黑的瞳仁中似是辍着天上的寒星,晶亮,幽深。
北宮決宸動了動手腕,想要将少年的手甩開,不料少年察覺到他的動作,先一步握得更緊,北宮決宸皺起眉,沉聲道:“放手。”少年不為所動,他注視着男人那雙墨綠色的眸子,再次問道:“你去哪了?”
北宮決宸周身寒氣懾人,但北宮绮意卻沒有絲毫退讓,兩人就這樣僵持着,桌上餐盤微微震動起來,随即碎裂開來,北宮決宸發力将少年震開,大力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梨花木的桌子瞬間分裂成兩半。
“我去哪了,與你有什麽關系?”北宮決宸盯着寒着臉的少年,冷冷道。北宮绮意的視線落到男人的手腕上,五道鮮紅的指印格外刺目,少年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的暴戾已然蕩然無蹤。
還不到時候......他想着,攥緊的雙手中豔紅的血緩緩滲出。
北宮決宸重重的冷哼一聲,大步走了出去,行至門口時,他停下腳步,頭也不回的說道:“婚期已經訂好了,就這個月二十八號。”
二十八號...還有十一天,還有十一天這個男人就完完全全屬于自己冷冷,北宮绮意的身體輕顫着,絕豔的臉上露出一抹令人驚懼的詭異笑容。
那日是陰歷十一月二十八日,本應當是個極為普通的日子,北宮绮意行走在莊內,看着無處不在的大紅色貼紙彩帶,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他瘦弱卻挺直的身影顫栗着,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自那日在“膳廳”與北宮決宸不歡而散,兩人在這十幾天中竟是未曾見過一面,北宮绮意一直呆在“閑意居”中,他并非是在死過,而是在制蠱,既然答應了冉竹制情蠱的解藥,那北宮绮意就必然會做到!
更何況,他不僅僅在研制情蠱的解藥,他還在改善冉竹所給的蠱蟲,他必須要确保那蠱并不會對北宮決宸造成任何危害,而今天,是北宮決宸與羌言希大婚之日,也是他真正做回自己的日子,這麽多年來隐忍着的性子,被強壓起的*,終于可以通通釋放。
而那自私狠戾的性格,對男人那苦苦壓抑的占有欲,一旦爆發,必再無回頭之路。
北宮绮意摩挲着腰間的玉佩緩步走向大堂,一路上皆是前來拜訪祝賀的人向他道喜,北宮绮意唇角噙笑,如同真心為自家哥哥成親感到開心一半,只是那隐藏在誇大袖袍中的手卻緊緊的攥起,青筋暴起。
他不聲不響的暗自将道賀之人一一記在腦中,衆人見北宮绮意唇角的笑意越發的深切,不由也哈哈大笑了起來,狹長漆黑的鳳目淡淡的掃過,北宮绮意暗暗想到,現下你們就盡情的笑吧,因為再過一會兒,你們想笑也笑不出來了。
亓颙正在打掃“絕塵居”的落葉,那把被江湖衆人所追求的,鋒利無比削鐵如泥的寶劍現下正穿過堆在一起的落葉,亓颙将劍提起,落葉盡數釘在其上,将落葉都落到一旁的大麻袋中,亓颙收起劍微微一笑。
那是一把寶劍,一把當世第一巧手所制作的,能夠砍斷世上所有東西的利劍,一把武林衆人争得頭破血流的劍,然而在亓颙的眼裏,他也只不過是一件武器,一件可以用來打掃垃圾的武器。
天擎在園外不停的徘徊着,木讷的臉上帶着一絲焦急,但他卻并不敢走進去,衆所周知,“絕塵居”是“百煞宮”的禁地,除了宮主以外,任何一個膽敢擅闖“絕塵居”的人都是豎着進去的,橫着出來的,甚至有些人幹脆再也沒有出來過。
天擎記得,曾經宮主很寵愛的一個女人,她仗着宮主寵愛,不停勸告擅自進了“絕塵居”,然後便再也沒有出來過,那是天擎第一次被允許進入“絕塵居”,天擎看着與“百煞宮”相差甚大的園子,園中除了他與亓颙以外再無他人。
天擎四下環顧着,想要看看那個女人是死是活,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亓颙一邊拿着水壺細細的澆着花,一邊漫不經心道:“既然她那麽喜歡這個園子,那我就讓她永遠呆在這裏。”天擎看着腳下站的一方土地,只覺得淡淡的腥味傳來,不由感覺到毛骨悚然。
亓颙彎着腰細心的澆過每一朵花,不緊不慢的對這一旁被震懾住的天擎道:“以後我不在的時候,你就幫我将園子看好,若是讓我發現誰在擅闖,小心我先宰了你。”天擎打了個哆嗦,他咽了兩口口水,連忙點頭道:“屬下遵命。”
頭頂一痛讓天擎回過神來,他擡眸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了,“宮主。”他連忙抱拳,亓颙好笑的揮了揮手,問道:“你在着急得轉圈幹嘛呢?”天擎這才想起來找亓颙的初衷,急忙道:“回禀宮主,北宮莊主今日就成親了!”
“我知道啊。”毓憬颔首回道,天擎看着自家宮主不慌不忙的樣子,只想沖上去給他兩拳看看自家宮主是不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
宮主的表現很不對啊!那可是北宮莊主要成親啊!前段時間天擎以為自家宮主不為所動是另有打算,然而現在北宮莊主馬上就要成親了,自家宮主還是不為所動!這絕對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亓颙看着天擎一臉見鬼了的表情,不由低笑道:“今天去可不是一個好日子。”當然不是個好日子!天擎在內心咆哮道:這可是你男人被搶走屬于別的女人的日子!
可惜天擎只說對前半句,卻猜錯了後半句,北宮決宸的确被人搶走了,不過這人不是女人,而是一個男人!
鷹一般的利眸無焦距的看遠處,亓颙低聲道:“今日的“瀝莊”怕是要更紅了...”成親喜慶的紅色即将與死人鮮血的紅色交織沾染在一起,紅上加紅。
風意漸寒,蓮香襲人。
北宮绮意靠在涼亭的漢白玉欄杆上,低頭看着盛開滿池的蓮花,垂在臉側的兩绺發被風吹得亂舞,“你怎麽來了?”少年突然出聲問道。
坐在少年身後石凳上的紫衣男人擺弄着扇子,笑道:“今天你家大哥成親,我能不來嗎?”北宮绮意冷笑一聲,“恐怕你是來看熱鬧的吧?”紫衣男人摸了摸鼻尖,略顯尴尬的說:“我這不是怕你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好即使的阻止你,以免鑄成大錯。”
北宮绮意側過頭,面無表情的打量着他,紫衣男子只覺的周身一寒,竟不由打了個哆嗦,少年漠然的收回視線,沉聲道:“楚牧玑,你是知道我的,我想做的事,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
楚牧玑把弄扇子的手一緊,他站起身走到北宮绮意身邊,低聲道“北宮,事情一旦做了,便沒有回頭的餘地了,你難道想讓你大哥恨你?”北宮绮意看着挺挺直立的蓮花,譏諷的勾起嘴角,“都說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楚牧玑正揪着心聽北宮绮意說話,卻見少年突然飛身摘了一朵蓮花,并将它用力的埋進淤泥中,楚牧玑心下一震,北宮绮意已回到了他面前。
北宮绮意眯着眼輕晃着手中的蓮花,幽幽道:“如果他恨我,便由着他恨,我總有法子讓他愛上我。我只想要他,要他的人,要他的心,要他只屬于我一個人,要他在離不開我。”
看着少年手中那朵沾滿泥濘污漬的白蓮,楚牧玑的心終是沉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多更一點,明後兩天可能都不能更了
最近一段時間又忙,還要碼新文,可能都沒辦法日更了,估計會隔一天一更
從下個月開始就又能看到日更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