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結局(二)
這一年的段瑾棠出了名,在各個學校的石頭上出現了,甚至出現在橋頭上,哪怕是個石板橋也刻上了他天津第一沙場的名字,甚至有一條路叫做瑾棠路,葉紹均同他路過時,就會看見他忍不住勾起的嘴角。葉紹均搖頭笑笑,如果一直都這樣就好了,然而時局越來越差。原本謙遜低調的日本終于露出了他的原本面貌,那些曾經去茶館喝茶的人也全都變了個模樣,侵略者的樣子。
馮繼霖啪的把電報拍在了桌子上,一張臉鐵青,趙恺小心的問他:“司令,怎麽了?”馮繼霖冷冷的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不抵抗。”
趙恺有些着急:“司令啊,日本人已經欺負到我們的頭上了!”杜成冰拿起電報看了眼:“南京政府的命令,命令我們不得抵抗。”趙恺握了握拳頭:“總司令,我們這一年受他諸多限制,我們以前多自由啊!憑什麽他說了就算啊!”馮繼霖呵斥了他聲:“不懂就別嚷嚷!”趙恺看杜成冰:“你懂嗎!”
杜成冰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不懂。”趙恺氣的原地轉了個圈,罵了幾聲,杜成冰皺了皺眉:“別打擾司令。”趙恺看着背着身的馮繼霖只好住了口,馮繼霖背對着光站在地圖前,全中國的地圖,自天津往北這一片全都屬于他的,這一邊土地是他的。
日本人的野心有多大目前他還不清楚,可是南京政府什麽樣的目的他很清楚,蔣中正抱着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拉攏他投靠關中,讓他不于抵抗,關東這片土地他是不想管了。馮繼霖使勁的握着手,他不是想要服從蔣中正,不是想跟蔣中正同流合污,而是他打不過日軍,馮軍沒有能力跟日軍單獨作戰,他很清楚,這一次如果他跟日軍開展,南京政府不會支援他,甚至會趁虛而入,那麽他将陷入兩面夾擊中。
馮繼霖開始在書房裏走,腳步越走越快,臉卻越來越沉,上一次同蘇聯那一戰在他的心中落下了陰影,這不僅僅是輸贏的問題,還有輸贏後伴随着的一系列問題,如果贏了好說,如果輸了不僅僅是丢掉這大片的領土和損耗自己的軍事實力,而且還要簽訂一些列不平等的條約,一旦簽定了條約那就不是打回去那麽容易了。
馮繼霖最終咬了咬牙:“成冰,去發戰報,告訴馬雲山,沒有我的命令,所有将士不的抵抗,違者軍法處置。”趙恺狠狠的跺了下腳,杜成冰依舊面無表情的嗯了聲:“好的,總司令。”
杜成冰去發電報了,馮繼霖一直立在地圖前沒有動,趙恺沒有他這麽好的氣度,圍着書房轉,馮繼霖心中煩躁把他趕下去了,馬雲山的脾氣他了解,正式因為了解他才給他下了死命令,這個時候他也恨,恨不得将這些侵略分子統統趕出他的地盤去,可是此刻不是好時機。
馮繼霖一個勁的安穩自己,此刻不是好時機,可是當那邊的戰報發過來時他還是站了起來,杜成冰低聲道:“總司令,馬将軍對日宣戰了。”馮繼霖緩慢的站了起來,像是早已預料到,杜成冰低聲問:“馬将軍一萬人馬,江橋怕是守不住,司令要支援嗎?”馮繼霖緩慢的搖了搖頭,杜成冰看了他一眼不再說什麽。
如杜成冰預計的那樣,馬雲山沒能守住江橋,僅僅兩日,江橋淪陷。江橋淪陷代表東北三省淪為日本殖民地。
馮繼霖坐在營帳裏沒有動,馬雲山抗戰兩天兩夜,他就坐在這裏兩天兩夜,胡子都出來了,眼角全是血絲,沈司令不顧杜成冰的勸說闖進營帳時就看見他有些遲緩的擡頭,沈司令咬了咬牙:“總司令!”
馮繼霖點了點頭:“沈司令你來了。坐吧,趙恺,給沈司令泡茶。”沈老将軍揮了下手:“我不用喝茶,還請司令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沈司令把報紙拍到了馮繼霖的桌上。馮繼霖挨着看了。
《新華日報》江橋抗戰,馬雲山可謂孤軍奮戰,未獲駐防錦州一帶東北軍的實力援助,馮繼霖駐錦州隊伍毫“無戰鬥準備”。
《橘子洲日報》馮繼霖作為陸空軍總副司令坐視日寇侵略東北,辱國喪地,放棄職守!
上海救國聯合會:黑省馬軍,孤軍抗日,效忠疆場,馮繼霖未能撥援。
馮繼霖手捏着報紙全都扔在了地上,沈司令恨鐵不成鋼的看着他:“總司令,這是真的嗎?報紙上說的是真的嗎”馮繼霖沉着一張臉:“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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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司令閉了下眼:“總司令,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不是這樣的人,你還記得你小時候說過什麽話嗎?說你長到了,要接管這一邊疆土,要這邊疆土永遠屬于你,可是現在……”
馮繼霖揮了下手:“別說了!我自己心裏有數!”沈司令揮袖而出。
杜成冰看着馮繼霖:“總司令你兩天都沒休息了,回家休息會吧。”馮繼霖點了點頭:“回家。”
然而家沒有那麽好回,路上學生游行,馮繼霖直直的看着他們舉着的橫幅,杜成冰看了一眼,“嚴懲馮軍,克日出兵”滿大街都是,杜成冰改了路線。
段瑾棠此刻坐在一個日本商人的對面,桌前是冉冉的茶香,然而兩個人都沒有喝茶的興趣,段瑾棠冷着一張臉,這個日本商人跟聽不懂人話一樣,自己拒絕過他很多次了,他還來糾纏。下一次再來就把他打出去。
日本商人松本土司看他油鹽不進的樣子也有些不耐煩了,他來了這麽多次每次都沒能達成目的,要不是看他是商會會長,他真是不耐煩了,這個人都是什麽脾氣!日本商人又哇啦瓦拉一陣,段瑾棠不耐煩的問他身後的範東旭:“他說的什麽?”
範東旭臉色不好看:“董事長,他想請你做維持會會長,想跟我們合作經營“天津第一沙場”。”段瑾棠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你告訴他,門都沒有,我的工廠憑什麽給他,維持會會長?我已經是商會會長了,不稀罕他的官。”範東旭給他翻譯了過去,那個日本商人終于拍了下桌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一句是漢語,蹩腳的漢語,段瑾棠終于聽明白了,他也拍了下桌子,他大少爺當慣了,這麽多年還沒有人這麽敢跟他拍過桌子,所以段瑾棠這一下直接把茶杯都打翻了:“既然你能聽得懂,那你就聽好了,這裏是我的地盤,輪不到你對我指手畫腳!”日本商人真是恨透了他這個脾氣,他憑什麽這麽拽,他們的軍隊都不敢跟他們大日本帝國主義抗戰,他一個小小商人憑什麽!
松本土司站了起來:“我們走着瞧。”段瑾棠氣的臉色鐵青:“送客!”松本土司被人強硬的請出去了,段瑾棠還沒緩過氣來,抓着葉紹均手直哆嗦:“他是不是要占我的工廠?他要是敢占我的工廠,我死給他看!”
葉紹均拍拍他:“沒事,他還不敢,天津城現在還不是他的,他不敢這麽嚣張。”段瑾棠還是怕,這個工廠是他的命根子,他辛辛苦苦打拼這麽多年,誰都不能插手。葉紹均很冷靜的給他分析:“看他上門這麽多次來跟我們協商,那他就是有所顧忌,不會明目張膽的跟我們作對的,我們這些日子小心一些。”
段瑾棠臉色不好,王貴生也安慰他:“董事長,這些日子我會加派人手日夜巡邏,再說還有馮帥的人在呢,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段瑾棠看着他們:“真的嗎?”幾個人點頭:“有我們在,不會有事的。”
段瑾棠戰戰兢兢的守了幾天,那個日本商人沒有再來,葉紹均看他神色憔悴送他回去休息:“好了,舅舅,你回家休息,這裏有我。”段瑾棠也熬不住了,回家休息去了,然而正是這一夜出了事。
日軍多次協商未能取得經營權後,無奈之下動用武力野蠻搶劫工廠,他們劈開工廠和倉庫大門,動用二十多輛大卡車将制造廠的棉紗、毛巾、被單、布匹等生産物資與産品掠奪一空,因為工廠士兵與職工的頑強抵抗,将霸占不了的工廠廠房與設備還有未能及時搶完的生産物資付之一炬,熊熊的大火在深夜裏紅了半邊天。
段瑾棠趕到時,只看到了漫天的大火,他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老管家抱着他慌:“老爺,老爺,你醒醒啊。來人啊,甥少爺!甥少爺你在哪啊!”段瑾棠迷迷糊糊的聽他喊人,一個激靈就醒了:“葉紹均,葉紹均呢!葉紹均!”葉紹均還在工廠裏呢。
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推開了司機小張的手,跌跌撞撞的往工廠裏走,老管家在他身後喊:“老爺,老爺,你不能去啊!”他老腿老腳的追不上他了,沒一會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老管家晃了幾下,司機小張六神無主的扶着他:“怎麽辦,怎麽辦啊!”
段瑾棠已經分不清這是哪跟哪了,廠房全都燒了,從廠房開始燒起,這一會早已經蔓延到辦公樓了,段瑾棠被滾熱的火苗和濃濃的煙嗆的睜不開眼,工廠裏的員工也都嗆的東倒西歪,段瑾棠拉着他們一個個的問:“有沒有看到葉紹均,有沒有看到他?”
問了一個又一個,終于在他要哭的時候,有人認識葉紹均了,葉紹均以前常去工廠裏,他們認識了,那個員工咳了聲:“出事的時候,葉經理跟這些日本人争執過,不讓他們搶東西。”段瑾棠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那他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你們有沒有打起來!”
那個工人艱難的搖了搖頭:“沒有,葉經理看事不好就讓王經理指揮我們撤離了。對了,王經理還在後面救人呢。”段瑾棠放開他往那邊跑,王貴生的身影很好認,高大結實,他的嗓門也大,可惜現在已經喊啞了:“快一點撤,這邊撤!快點!”看到段瑾棠來,他一把抓住了他:“董事長,你怎麽來了,這裏你不能來,快點出去!”段瑾棠拉着他的胳膊:“我沒事,你有沒有見過葉紹均,他在哪?”
王貴生點頭急切的說:“葉經理剛才跟我一起的,他讓我先撤離工人,他說辦公樓裏有重要文件印章,他要去拿出來。”段瑾棠轉身就跑,王貴生拉着他:“董事長,那邊火太大了,你不能去了,我去替你找,你別進去!”段瑾棠推開他的手:“貴生,你帶着人撤,我去找他,我看不見他不放心。”
王貴生看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段瑾棠松開了他:“幫我把工人都安撫好,我去去就回。”
辦公樓建了好多年了,表面不再是銀白色,甚至有些發黃了,可是它依舊在大火裏挺立着,段瑾棠心裏無數次的想,他當初花的錢是值得的,範東旭這個花花公子雖然表面看起來不靠譜,可是做事情很靠譜,這個大樓他就建的很好,這些年他沒有壞過一次,無論刮風下雨都沒事,所以此刻,請你也一定要撐住,千萬不要倒。
火焰烤的皮膚生疼,段瑾棠一層層的往樓上跑,速度慢,從窗口飄過來的火苗把他頭發都燒着了,他不得不一邊拍打一邊跑,一邊跑一邊喊葉紹均的名字,他想說那些東西不重要,那些東西他們以後還可以重新來弄。
段瑾棠眼淚婆娑的跑到了三樓,快看不清東西了,樓裏沒有燈,只有火苗把樓裏照亮,段瑾棠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摸:“葉紹均!咳咳……”
他看不清路,已經不知道摸到哪一個房間了,這兒房間裏沒人,他就往外走,還沒有走出來,門框掉了下來,門也開始着火了,這個樓終于還是點燃了,段瑾棠看着被火封死的門口終于傻眼了。他不是《西游記》裏的孫悟空啊,不僅不會鑽火,還沒有一雙火眼金睛啊。段瑾棠猛烈的咳了一陣,要死了,他還沒有找到葉紹均就要死了。
正當段瑾棠迷糊的時候,就聽見有人拍打門框的聲音,一邊拍還一邊罵人,是在罵他,罵他累贅!段瑾棠終于睜開眼了,葉紹均拿着一床被子死命的拍火,臉上灰一道白一道的,要不是聲音熟悉,段瑾棠都快認不出他了,段瑾棠一激動能站起來了,要往他這邊撲,葉紹均罵他:“站在那別動!”
還敢朝他吼,段瑾棠正想吼過去,那扇門終于被葉紹均踹到了,正好倒他面前,要是他再靠近一會就砸他身上了,段瑾棠驚魂未定,葉紹均一個箭步沖上來,拉着他的手往外沖,一邊沖一邊罵:“誰讓你進來的,你個白癡!”
段瑾棠現在不害怕了還哼了聲:“我這不是上來找你!”火苗子已經越燒越大,葉紹均把外衣脫下來蒙在段瑾棠的頭上,一只手攬着他肩膀,另一只手提着保險箱,飛快的往外沖,一邊走一邊罵他:“我用的着你上來救嗎!現在還不是拖我後腿了!”
段瑾棠被他攬在懷裏不吭聲了,他不知怎麽就想起以前葉紹均在戲院裏護着他的那個時候,也是這個樣子,葉紹均聽他不吭聲就罵的越厲害:“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沒看見你,你早就死了!你這樣的身體跑上來幹什麽!被煙一嗆就嗆迷了!要不是我……”葉紹均罵不下去了,要不是他最近天天檢查房間的習慣,他就看不到他了。
葉紹均使勁拽着他,兩個人跌跌撞撞的沖出了大樓。一沖出來就被淋了一身雨,原來外面已經組織救火了,這才是水深火熱。
段瑾棠剛把衣服拿下來,就看見馮繼霖了,馮繼霖沉着臉站着,整個工廠裏人來人往,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救火,搬運機器,就他一個人鐵青着臉站着,段瑾棠張張口:“少帥你怎麽來了?”他沒有那一刻看見馮繼霖這麽激動,他幾乎想也沒想的抓着他:“這裏危險,我們快走。”
馮繼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連同他身邊的葉紹均一起掃了:“你們兩個這麽想死嗎?”葉紹均卡殼了,他沒有想到馮繼霖會罵他,手指指着他哆嗦,馮繼霖冷笑:“你們兩個有那麽貪財嗎?裏面有什麽金銀財寶嗎?”
段瑾棠剛才只顧着逃命還沒有想到他的財産,現在一聽他說,才緩緩的想起來,他緩慢的回頭去看他的工廠,從最開始幾排簡陋的房子到如今幾千畝廠房的天津第一紗廠全都沐浴在火中,段瑾棠悲從中來,他在濃煙中待了太長時間,這一咳嗽一口血竟然毫無預兆的吐了出來,緩緩的跪在了地上。
地上全是水,他就歪倒在地上,葉紹均怎麽扶他他都不肯起來,是起不來了,這是他的心血,他的心頭之血。
馮繼霖看着這漫天的火光眼睛也漸漸的紅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已經忍的夠久了,都快忍成烏龜王八蛋了!馮繼霖冷冷的笑了下:“葉紹均,帶着他走。”葉紹均愣了下:“去哪?”馮繼霖沉默了一會:“走的越遠越好,臺灣,香港都可以。”葉紹均看着他:“你呢?”馮繼霖冷笑:“這些烏龜王八蛋,以為我不動手就把我當成病貓了,以為我馮繼霖這麽好欺負了!”杜成冰擡頭看他:“總司令?”
馮繼霖揮了下手:“招所有将領開會,全力抗日,誓死守城!嚴守疆土,與城共存亡!”最後幾句他說的緩慢又沉痛,杜成冰敬了個剛硬的軍禮:“是!”
自這一時刻,馮軍脫離南京中央政府的指揮,獨立抗日,打響了全中國最響亮的一槍。後記,馮軍在孤立無援中堅持抗日,天津城在日軍的炮轟與空軍投彈強大軍火下硬是堅守了一個月,牽引住了華北戰線最猛烈的攻擊,給了華北百姓逃亡的時機,給嚣張跋扈的日軍一劑響亮的耳光,中國人民頭可抛血可流,唯獨尊嚴不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