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熊予諾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與傅旭陽肩并肩而行,一路上他們有說有笑,對方臉上暖如春陽的笑意融化了他的心,甚至讓他錯以為那是一種友達以上的親密,讓熊予諾心甘情願的緩慢沉淪,瞬忽之間,傅旭陽對他說自己該走了,他的步伐逐漸加快,熊予諾想追上他,可是就算如何努力的向前奔跑,傅旭陽還是越走越遠,他呼喊著傅旭陽的名字,那人卻沒有回頭,最後,終至消失於他的視線……
熊予諾赫然的睜開雙眼,呼吸急促混亂,連冷汗都跟著滑落,他望著死白的天花板,暗自慶幸這是一場夢,夢跟現實是相反的,對吧……随著這樣的想法,他轉頭過去确認傅旭陽睡覺的位置,映入眼簾的是──阒無一人。
「傅旭陽先生?」不安的念頭閃過,他倉皇起身,慌忙的查看屋子各處,可是廁所、開放式廚房裏面都沒有男人的身影,熊予諾甚至連衣櫃都打開找過了。
張口結舌的熊予諾将藏在儲放泡面的大箱子打開,用泡面遮掩、放在最底層的公事包不見了,連帶櫃子裏面的皮夾、手機、手機電池一并都消失,除此之外他所有私人物品跟錢財都還在,傅旭陽只把他自己的東西全部帶走。
他孤身伫立於廚房裏,臉上淨是呆愣的表情,空白一片的腦海無法思考,好一會兒才回神。
熊予諾身體朝後,倚著廚房的流理臺,看著這個明明狹窄不已的小房間,如今空曠到都聽得見心頭的悶響,那個總是占著陽光灑落而下位置的男人,脾氣壞又不失溫柔的那人,順著時日的移動,用離開二字強行的從他未來的記憶裏剝落,無奈熊予諾如何都抹不去那逐漸清晰的殘影。
斂下雙眼卻斂不住瞳眸裏悵然若失的情緒流轉,這不是自己預料之中的事情嗎?既是如此,這份沉悶又空虛的情緒為何浮現?熊予諾摸不著、猜不透自己的矛盾,緊緊咬著下唇,原來這份早已黯然萌生情根纏繞住他左胸口鼓動的心髒,透過數日無聲無息的越紮越深。
隔天,熊予諾一早就出門了,打算去昨天寄給他面試邀請的咖啡廳,一邊騎著小綿羊,一邊不重不清的嘆了一口氣,總經理大人離開遠去,自己克苦克難的日子還是得老老實實得過下去,而且不就是回到自己過往那熟悉的時日,少了照顧一個人的食衣住行,這是省錢省麻煩,有什麽好埋怨的?
縱使,心底的寂寞會更無所遁形。
思及此,幸好面試的地點已經到了,這樣分神的騎車,只怕等等一不小心會發生什麽意外,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進門之後,索性熊予諾準備的還算周全,應答部份頗為流利,眼神誠懇、态度謙和,給面試官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當店長請熊予諾實際操作,他烹煮咖啡時動作十分熟練,味道完美,看著老板臉上微笑跟口氣,估計得到這份職位的機會很大,他暗暗下定決心,這次要好好工作,千萬不能再被炒鱿魚了。
兩天後,不出熊予諾所料,該咖啡廳的老板告訴他可以來上班了,這也給他的心一些安慰,甚至他偷偷希望可以藉由工作的忙碌暫時忘記自己與傅旭陽的那些記憶,最好是一回家就累到倒床熟睡,一點胡思亂想的機會都別留。
老天似乎也真的順著他的意了,即使以前在咖啡廳打工作,到了新工作環境還是需要适應時間,熊予諾特別注意許多與先前不同的細節部分,在本份跟服務客人上更加用心,并上班愛遲到的老毛病改掉。
兩個星期過後,某日,因專心工作而筋疲力竭的熊予諾回到家中,随意拿了一碗泡面扔到已經盛滿煮沸熱水的鍋中,與總經理大人一同度過的日子改變了他的飲食習慣,吃的料理相對健康豐富、有飽足感,現在那人離去,不知不覺他又重回吃泡面當三餐的日子了。
打開上層櫃子,他打算拿取其他調味料,沒想到發現了遺忘在角落的那個裝滿咖啡包的盒子,緊密排列整齊的咖啡包少了兩包,熊予諾雙眼看著那空出來的間隙,腦海中一陣子沒想起的回憶忽然如同那狹縫開始并裂、逐漸擴大……
晚飯過後,熊予諾從其中抽出一包咖啡包,他決定慢慢的把這盒咖啡喝完,等到這盒子裏面的咖啡通通都沖泡完了,即是宣告這個昙花一現的暗戀随之落幕,從今以後便不去回想、不去渴望。
沖泡式咖啡用普通的馬克杯裝著,既然不是工作需求、也不是特意泡給誰喝,咖啡上面少了漂亮的拉花、缺了細綿的奶泡,他連顆糖粒都沒加,任由熱燙的液體觸及舌尖,味蕾感受四處侵略蔓延的苦意。
他不喜歡喝咖啡,尤其是這種又苦又鹹的咖啡。
「鈴鈴鈴──」手機的鈴聲響起,熊予諾連忙把臉上的淚珠随意抹去,再接起電話,「喂?」
「喂?小熊,我是小陳啦,你『那家夥』處理掉了沒?」一陣帶著緊張的低聲詢問從電話傳來。
這聲音讓熊予諾一驚,他當下的想法真的很想直接痛罵小陳一頓或者憤然挂斷電話,但此舉只怕對方又會再打來,此時不含糊蒙混小陳,往日可能再生事端。
「哦,處理掉了。」熊予諾随口答腔,不打算告知小陳那個烏龍綁架案的被害者早就逃之夭夭。
「嗯,沒事就好。」聽到這句話的小陳松了一口氣,還叮咛了幾句,「以後這事就別再提起,當沒發生過。」
靠!熊予諾在心底暗咒,這小陳不是狼心狗肺的等級,簡直沒心沒肺了,幹了這些事情還要他扛,用一句當沒發生過就想堵了他的嘴。
他沒心思和小陳多聊,應和幾聲就挂了電話,順手把人加入電話簿黑名單,以後謝絕連絡。
這兩個星期的思緒繞著總經理大人與自己的分道揚镳,熊予諾卻徹徹底底忘了自己是這起案件的共犯之一,沒戰戰兢兢、東躲西藏的藏匿起來,反倒懷念起被害者,怎麽想都不符合邏輯。
不過,愛情本身就不是符合邏輯的東西吧。
拿起馬克杯把其中的咖啡一飲而盡,熊予諾走入廚房沖洗杯子,他看到自己淋濕的手腕,想起當初那條捆縛緊綁傅旭陽的繩子,彷佛有一條隐形的繩索沿著他的手肘蜿蜒蛇行到頸項,現在用一種幾乎要把他勒絞至死的方式纏繞,一分松三分緊的收束,一瞬間的錯覺差點讓他喘不過氣。
傅旭陽掙脫了,怎料自己卻被束縛了。
熊予諾躺回窗邊的位置,遙望從烏雲背後露出的銀白月光,心忖自身的情感能否有一天能如那明月般澄澈皎潔?又或者只能暗藏陰影之下,不能見光一輩子?
別傻了。他告訴自己,無論再怎麽多想都是作繭自縛,自己跟傅旭陽從今爾後将會是兩條交集過的線,只會相隔越來越遠。
他閉上雙眼,還是感受的到靜谧的房間獨留他一人,另一個溫暖的軀體已經不再了,他比誰都清楚明白──
那曾經親手攥緊的希望,最終不過是遙不可及的想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