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第2章

早晨五點，水平線上的朝日緩慢升起，大部分的人尚且處於熟睡之中，一片寧靜安好。

這裏是距離市中心不遠，但屋齡超過三十年的一棟老舊公寓，公寓的外觀磁磚斑駁，已有酸雨腐蝕的痕跡，盡管有七層樓卻也只有鏽蝕的扶手樓梯，并沒有電梯可搭乘。

「鈴鈴鈴──鈴鈴鈴──」突然，某戶裏傳來震耳欲聾的鬧鐘聲，吵雜的聲音驚吓到窗外的鳥兒吱喳亂飛。

「嗯……」被吵醒的人心不甘情不願從棉被裏面伸出了一只手臂，迅速的把鬧鐘按掉，翻了個身又繼續睡覺，沒有起床的打算。

不久，太陽已逐漸緩慢的升起，刺眼的光線穿過透明的玻璃照射到房間，棉被裏的人擰著眉頭，還在百般掙紮的不想醒來，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從被子裏面彈跳起來。

「Shit！」這是熊予諾看到鬧鐘的第一句話。

「要遲到了──要遲到了──要遲到了──」彷佛鬼打牆般的口中不停碎念著，熊予諾一邊快速的梳洗完、穿好衣服，連早餐都沒吃，提起側背包然後沖出門。

「啊啊啊──！超市折價券！」跑到一半，他赫然想到放在小茶幾上的超市折價券還沒拿，那可是今日就到期了，這讓熊予諾立刻又抄手刀狂奔上樓，打開房門抓了折價券就往包裏塞。

好不容易順利騎上了他的小綿羊，一看機車油表的表針竟然又是下垂不振的模樣，呵，跟他遇到女人時一模一樣。

熊予諾，二十四歲的年輕小夥子一個，兩年前從鄉下滿懷希望來到都市想飛黃騰達、衣錦還鄉，誰知道來沒兩個月就被人用假工作騙錢騙光，還差點去做了情色行業的牛郎，學歷不高也無法如願進入大公司工作，目前只能勉勉強強打各種零工，委身在不到八坪的小公寓裏。

不過這樣對熊予諾來說或許是另一種的怡然自得，若是沒有來到大都市生活，反倒選擇待在鄉下的話，也許過些年他會繼承父親的土地，父母會替他安排幾次相親，找到對象，結婚生子，而根本不是直男的他只能順著別人替他安排所謂「正常人的軌道」，盲目的直走下去，如此庸碌無能，又與行屍走肉有何區別？

熊予諾現在身兼兩份工作──咖啡廳服務生以及家庭代工，在咖啡廳的工作基本上平日跟假日都是要上班的，當然平常輪休的時候就在小公寓裏做做些簡單的代工，一切都是為了應付上漲的房租跟油價，熊予諾不是不怨，是沒有資格怨，兩年他都是咬著牙熬過來，因為他很清楚這是他所想要的選擇。

「啧，不是前不久才加過油嗎？」看看手腕上的表，六點半，熊予諾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一邊哀怨著油價貴桑桑，一邊努力的催油門。

又過了半個小時，終於來到了他正在打工的場所，坐落於鬧區的某一家知名咖啡廳，繞來繞去繞了二十分鐘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小空位，熊予諾把他謀財的小綿羊盡量的塞到車位裏面，并從後門進入咖啡廳。

「小熊！」偷偷打完卡，準備換上員工服，背後突然一個人喊了他的綽號，吓的熊予諾抖了一下。

不消說，這熟悉的聲音當然是──

「店長……」熊予諾苦笑著轉過頭來，知道麻煩來了。

「小熊，這已經是你這個月第三次遲到了。」店長微微板起臉，這個月才剛開始兩個星期，更何況他還未提及熊予諾上個月遲到了六次。

「店長，真的很抱歉。」熊予諾一臉歉意的彎腰鞠躬道歉，其實他也不是願意如此，但每天都必須早上五點起床騎車上早班，對於每晚都做到家庭代工至深夜的他實在是強人所難。

「店長，我不會再遲到的……」這已經是熊予諾第一百零八次用這個藉口，店長只是嘆了一口氣，搖搖頭的離開。

熊予諾抓住員工服的手莫名揪緊，心裏五味雜陳的難受，但還是換上員工服，準備工作。

換好衣服之後，熊予諾站在鏡子前面拍拍了自己的臉，嘴角上揚來個大大的微笑。

「熊予諾，今天也要加油。」這是熊予諾一直以來鼓勵自己的方式，雖然上司沒有給他比馬龍效應（注），不過他可以選擇自己樂觀向上，每天給自己動力，在這日複一日缺少人情味和親切感的陌生城市，若是養成悲觀的習慣，人生也只會每況愈下。

忙碌的一天由此展開，熊予諾的工作是負責調制、沖泡咖啡，當初是因為他特別會拉花，從簡單的愛心、葉子圖案到各種複雜的卡通人物、動物，熊予諾只需短短幾分鐘便可輕易完成，也因此受到老板的注目，很快的就擁有了這份工作。

雖然工作時間要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兩點，僅僅八小時左右，但因咖啡廳位於市區，來來往往人潮衆多，且上班時間必須長期站立，久而久之是讓他有點吃不消，不過為了要支付不低的租金，加上在大都市裏工作實在不好找，熊予諾說什麽也要硬著頭皮繼續做下去。

「小熊，我要一杯拿鐵。」每天都來的女客人知道熊予諾的綽號，常常親膩的喊他小名，點杯咖啡再頻送秋波。

熊予諾長的不差，烏黑的短發長度及頸，斜浏海整齊服貼在額頭上，标準的瓜子臉，瞳孔幽黑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厚度适中，笑起來時眼睛會成彎月狀，牙齒白又整齊，顯得相當迷人可愛。

很多女性客人特別喜歡在早上的時候來這家店喝咖啡，要求熊予諾在咖啡上畫些漂亮的心型圖樣，看看帥哥店員順便補充咖啡因讓自己有精神，那麽一整天的心情會特別好。

而熊予諾總是會親切的遵從每一個客人的需求，對於每一個女性客人都是笑容滿面的，縱使他很清楚他是不愛女人的同性戀。

「好的，小姐這是您的咖啡。」熊予諾親自把剛做好的熱呼呼咖啡送去給客人，還不忘祝福對方有個美好的一天。

暫且不論遲到這點，熊予諾的工作态度和專業程度是極為良好的，甚至從他當了服務生之後便增加了不少女性客人，所以對於上班不準時這方面的問題，店長一直都是口頭警告，并沒有真正開除他。

滿屋子的咖啡芬芳正濃，熊予諾的早晨都忙碌於泡咖啡、服務客人，中午稍微休息一下，去便利商店随意買了個禦飯團果腹，下午還有兩個小時必須工作。

下午兩點，咖啡廳正式打烊收工，店長把熊予諾留了下來，說是有事交代，空蕩蕩的吧臺只剩熊予諾一個人獨自擦著杯子，腦袋裏随意亂想著會不會是表現良好，店長要加薪呢？

想著想著，熊予諾傻笑了起來，他喜歡這樣自己喜孜孜的想些好事，雖然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不過多想多笑也總是有益身心健康，何樂而不為？

不久，店長走了過來，看到熊予諾打了聲招呼，接下來便把熊予諾晾在一旁，什麽也沒說的開始拿出義式咖啡、全脂鮮奶，用熟練的手法泡了一杯焦糖瑪奇朵。

「小熊，這一個多月來還習慣嗎？」忽地開口，店長一邊在白色綿密的奶泡上面擠上亮褐色的焦糖，一邊問著熊予諾。

「嗯！這裏工作環境很好，待遇也不錯……」熊予諾回答，內心卻忍不住疑惑，難到老板特別留他下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嗎？

「你喜歡焦糖瑪奇朵嗎？」本來認真於用焦糖醬在奶泡上面畫圖的店長，突然擡眼看著熊予諾，等待他的答案。

「嗯，喜歡。」熊予諾咧嘴微笑，大力的點點頭，他并沒有特別喜歡苦味十足的咖啡，但是偏甜的飲品他倒是都會喝。

「這是你最後一杯焦糖瑪奇朵。」店長把咖啡跟一個信封都遞給了熊予諾，臉上盡是無奈卻還是扯出一個笑容，「希望你可以再找到一份好工作。」

店長拍拍熊予諾的肩膀才離開，而熊予諾彷佛還搞不清楚事情的狀況，整個人征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神。

「店長！」熊予諾緊緊握著手中的信封跟咖啡，想求求看店長是否有轉圜的馀地，卻發現店長早已離去。

現在臉上或許只有「欲哭無淚」四個字可以形容，熊予諾無力的倚靠在牆上，輕啜了一口咖啡，無論再怎麽甜美的味道都無法掩蓋過他心底漫延的苦澀，擱下咖啡杯，熊予諾把信封塞到包裏，接著彷佛失了魂似的走出咖啡廳，還無法接受自己被炒鱿魚的事實。

「Shit！」一到自己的機車旁邊，才發現早上随手挂在照後鏡上的安全帽又被偷了，他氣的想狠踹隔壁的摩托車一腳。

在都市裏沒有安全帽不只很危險而且容易被警察逮到開罰，但是熊予諾也不能把機車留在這裏，只好勉勉強強的騎上機車抄小路，看能不能減低遇到警察的機率。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熊予諾在經過一個車水馬龍的大十字路口被警察攔了下來，除了被訓斥一頓之外，還吃了一張五百塊的罰單，整個讓他非常想直接撞入大貨車的車輪底下算了。

接下來的路程熊予諾沒遇到警察，若是他再收上個幾張罰單，那根本就是薪水沒了、房租也甭繳了，可惜另一件衰事卻迎面而來。

夏日午後雷陣雨頻繁，就在他剩下末約二十分鐘的路程，天空先是烏雲密布、幾聲悶雷，随後傾盆的午後雷陣雨落下，沒有雨衣的熊予諾成了不折不扣的落湯雞。

「Shit！Shit！Shit！」熊予諾滿口髒話的爬上七樓，一邊氣喘籲籲的打開自己房門，一邊抹去自己身上的雨滴，進門前還不忘像只狗一樣甩甩，先把水滴甩掉。

脫下上衣跟褲子，熊予諾只剩下一條內褲，悶熱潮濕的房間裏他沒冷氣也沒電風扇，本來要開始做家庭代工，卻猛然想起什麽，打開濕漉漉的側背包拿出一張濕透到快爛掉的紙。

「我的超市折價券！」哭喪著臉，熊予諾覺得今天真的是他人生中最衰的一天。（注）比馬龍效應：又稱羅森塔爾效應，或「期待效應」，是指人（通常是指孩童或學生）在被付予更高期望以後，他們會表現的更好的一種現象。以此觀點延伸，亦可指內心常常帶著負面期望的人們将會失敗；而內心常常帶著正面期望的人們将會成功。──轉載自維基百科。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