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敢
衆人心思各異,眼見着容笑就要被一劍刺穿喉嚨,和顆白菜在劍上成雙作對!
“嗖——”
“叮!”
耳邊傳來一長一短兩聲驟響,容笑只覺眼前一道黑影閃過,雷被的劍尖鋒芒兀地轉了方向。
良機就在眼前,豈容錯過?
心思電轉,她就地一滾滾到雷被近前,就勢一腿橫掃對方左膝!
雷被遭人暗算,心中吃了一驚,更未料到容笑不但不趁機逃遠,反倒拼力近襲,匆忙之中,來不及撤劍移步,只等硬生生去受容笑一腿。
他運氣凝神在左腿,誰知容笑竟十分狡詐,右腿為虛,左腿為實,後發而先至,左腳對準雷被右臂臂彎便是淩空一劈!
雷被吃不住力,“啊”的一聲,寶劍脫手而出!
一聲悶響,劍身串着的白菜砸在地上,嫩白鑲綠的大片葉子散開,汁水四濺,劍尖和劍柄像跷跷板似的,此起彼伏于滿地塵埃之中。
不遠處的地上,靜靜躺着一支長尾黑羽箭,顯見得便是方才偷襲雷被的暗器。
這一驚~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衆百姓屏氣凝神地環在周圍,不發一響。
這時,容笑才聽出有馬蹄聲由遠而近,急促起落。
雷被的腦子一片空白,呆怔了一瞬才回過神來,瞧着那柄從不離手的心愛寶劍,心如死灰。
他縱橫半生,苦尋對手而不得,實在難以想象自己有戰敗的一日,更何況是敗于區區一合!這不是恥辱!這是奇恥大辱!
容笑曾見他苦苦勸阻淮南太子,再加他言語間對自己頗多維護,對雷被不免心生好感。此時見其這副模樣,心下十分不忍,趕忙拾起寶劍,撸下白菜,将劍身在衣襟上擦了又擦,确定沒有穢物後,方才雙手捧着利劍,恭恭敬敬地奉還給雷被,朗聲道:“多謝雷大哥手下留情,饒我性命!”
一衆百姓雖不懂武,卻也知道方才是容笑抓住時機,空手奪刃,險勝。此時見容笑對手下敗将恭恭敬敬,一反其偷襲淮南太子時的張狂,不禁生奇,更是看得目不轉睛,不肯離去。
雷被本來心中十分惱怒,此時見容笑如此低眉順目,脾氣難以發作,只是雙臂有如千鈞之重,怎麽也沒有力氣将手舉起來、伸出去、接過愛劍。
容
笑舉着劍,對方不接,她也不好硬塞過去,唯有耐心等待。
兩人如此這般尴尬僵持了須臾,只聽兩匹馬兒噠噠馳近,嘶鳴不休。
李小姐突然在旁歡呼雀躍:“三哥!司馬大哥!”喊聲中,人早已雙手提起曲裾下沿,向來人奔跑過去,朝一個少年縱身入懷。
西漢時,程朱理學還未出現,男女大防封建禮教并不像明朝以後那般森嚴。這一路行來,容笑常見青年男女期會于街頭,招搖過市,偶爾還可見男男暧昧,更聽聞市井謠傳,說漢武帝最看重之人并非宮中後妃,乃是與他從小一同長大的韓嫣韓王孫,可惜斯人已逝,只好将滿腔情懷轉到韓嫣的弟弟韓說的身上雲雲。所以,李小姐對男人投懷送抱的舉動,絲毫沒有引起路人的側目。容笑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更過分的舉止都看得習以為常,自然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
那少年爽朗一笑,雙手摟住李小姐的腰身,原地轉了一圈,方停步笑道:“雁妹,一個月不見,你又長高了!今天父親回來,我特此在營中請了假出城迎接,要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回家接你同去,險些錯過了回府報信的舒兒!”
容笑聽李小姐李雁喚他“三哥”,心知他是李廣的第三個兒子,一時激動,忍不住多盯了兩眼。只見李家的三公子年約十七八歲,身姿挺拔,修長玉立,一身戎裝,绛紅色的軍服外面罩着純黑甲胄,右腰配軍刀,背後斜挎箭筒,紅纓結冠,修眉直鼻,眼珠靈動,英氣逼人。
瞧見他左手上所持的一張勁弓和背後箭筒內的黑羽簇簇,容笑恍然大悟,原來方才偷襲雷被的一箭是他放的。那時,并不曾聽見清晰的馬蹄聲,可見他在雷被抽劍時,人尚在遠處,因趕之不及,這才射箭解圍。如此眼力箭法,可謂出神入化!李廣的騎射,聞名天下,不想他的兒子年紀輕輕,居然也如此了得!
雷被顯然也想通了這一層,心中惱怒李家人偷襲,冷哼一聲,恢複常态,單手接過容笑所呈寶劍,“倉啷”一聲插劍入鞘,負手而立。
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來的少年身上,一時都忘了去管淮南太子劉遷的死活,唯有忠臣胖子蘇非跪在奇葩身邊淚如泉湧,險些哭成望夫石。瘦子李尚心思細密,伏在地上,仔細審視劉遷面色,再用手去試鼻息,臉上漸漸露出欣喜之色。
李小姐李雁見兄長來到,心裏一塊巨石放下,立時笑靥如花,拉着兄長走到容笑眼前,落落大方介紹道:“這是我三哥李敢
,現在期門軍中任職!”
圍觀的百姓中有不少年輕女子,正值青春少艾,見了長得還算順眼的異性就忍不住多看兩眼,與閨中密友議論一番。其中有幾人,本來見李敢箭法精湛又生得俊俏,就已忍不住竊竊私語,此時聽說李敢出身期門軍,更是忍不住“啊”的一聲低喊:“原來是期門郎!怪不得。”
容笑不懂什麽期門、奇門的,但見衆人豔羨的眼神,自然知道這來頭很大,于是裝模做樣一抱拳,客氣道:“原來是李兄,久仰久仰!”
李敢哈哈一笑,目光灼灼,瞅着容笑道:“這位兄弟,若你說對我父親大名是久仰久仰,我還相信!可我李敢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期門郎,你說久仰久仰,這不是折殺了我麽?”
別人聞言倒吸一口氣,替容笑感到窘迫,容笑自己倒不以為意,心想素聞李廣是個直脾氣,想不到他的兒子很像他,也是有話直說之人。與口蜜腹劍之人相比,心直口快的人更讓她願意交往,于是再不客套,朗聲道:“在下容笑,村野之人,想學着別人客套,不想畫虎不成反類犬,讓李兄見笑了!”
李敢聽她如此說,心頭大喜,轉頭向站在樹下的一位年輕男子展顏道:“司馬兄,你快過來,這位容笑兄弟很對我的脾氣!”
那人将兩匹馬的缰繩穩穩系在樹上,這才笑吟吟地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初時與李雁一起看雜耍的那個小丫頭。
容笑反應過來,那個丫頭必是李敢方才所說的“報信的舒兒”了。這個舒兒倒是個機靈鬼,見事不好,溜走報信,對她的消失,旁人竟一絲也沒察覺,可見将軍府調~教得好。怪不得李雁自出事以後,只是氣憤,并不見如何慌張,還有膽色長篇大論,原來是要穩住對手,等待府人來救,看不出她年紀不大,居然頗有心計。
想到此,忍不住又掠了李雁一眼,孰料李雁恰巧也在偷偷看她,二人目光相撞,李雁驀地臉色一紅,低下頭去。
容笑愣了愣,方才憶起,自己此時是一身男裝打扮,難怪李雁看自己一眼都會害臊。
片刻功夫,那人帶着丫頭舒兒走到近前,容笑細細打量,只見他身高與李敢不相上下,着一身青色粗布衣,唇色淺淡,雙眼明亮,五官雖沒有李敢英挺,卻是滿面書卷儒雅之氣,別有一番風骨。
心中好感頓生,容笑對他施了一禮,搶先道:“在下容笑,見過司馬兄!”
那人微抿
嘴唇,笑容隐現,說話節奏不疾不徐,恰到好處:“不敢不敢,在下司馬遷,見過容兄!敢弟說話爽直,你別見怪!”
這個名字一出口,旁人不覺如何,容笑只覺如中雷擊,眼前電閃雷鳴,星星四竄,滿腦子都是“史記”、“太史公”、“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扒拉扒拉扒拉。
電閃雷鳴中,容笑無意識地重複:“久仰,久仰,久仰……”
李敢笑得彎下了腰,講起話來,語句都不連貫了:“容、容笑兄弟,我真好奇,你到底是哪裏的人,怎麽見了人,只會說這兩個字!”
容笑被他笑醒,撇嘴腹诽:對你,久仰是假的;對人家司馬遷大人,久仰就是真的!
司馬遷淡淡一笑,如月出岫山,左手捏住右手袍袖底角,伸出手掌拍拍李敢的背,助其順氣,然後低聲提醒道:“敢弟,李叔父在回城的路上,再不趕去,怕是遲了。”
李敢如夢方醒,直起腰,扭臉看看雷被等淮南三人一“屍”,思忖一瞬,斂容正色道:“容笑兄弟,瞧你一身風塵仆仆,可是剛到長安?”
容笑用眼角餘光掃了劉遷一瞬,轉轉眼珠,心裏有了計較。走到寶兒處,一把将驚魂未定的孩子抱進懷中,沖李敢兄妹點點頭:“我表兄弟二人自幼居住邊塞小村,因為匈奴,家破人亡,逃難來到長安。才來一天,尚無落腳處。我倒無妨,只可憐我這小表弟年幼沒了雙親,孤苦無依,又随我吃了這許多苦頭!”
李雁奇道:“原來這個小兄弟是與容……容大哥一起的。三哥,你不知道,這個小兄弟方才也很厲害呢,那個胖子……”說着,一指抽噎得就快背過氣去的蘇非,然後接道:“他強拉行兇,多虧這位小兄弟抱着他的大腿,才沒讓他得手!容大哥兄弟倆個,果然都是俠肝義膽!”
事實上,方才寶兒剛抱上蘇非的大腿,就被蘇非一腳蹬開。若是寶兒這五短身材也能阻止蘇非行兇,淮南王當年發明豆腐時,蘇非早一頭撞死其上了。
可恨李小姐說話添油加醋,只一味捧寶兒、貶蘇非,胖子哭太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實實顧不上反駁。
瘦子李尚手忙腳亂地掐太子的人中,更是顧不上這邊有人信口開河。
劍客雷被站在一邊,滿腦子都在回味自己方才的一戰,臉向天際,面色怔忡,哪有閑心聽這些人瞎聊。
期門郎李敢明知妹妹說話不盡不實,
卻肯捧場,順着李雁的話,伸出手去,摸摸寶兒梳得煞是可愛的小小發髻,認真贊道:“小小年紀,就如此有膽色,長大了,也必是英雄!”
寶兒聽明白了這是好話,驚惶之色漸去,只用軟軟的手臂摟緊容笑的脖子,眯着眼睛享受着李敢的撫摸和贊美,舒服得一咧嘴,露出磕壞的半顆門牙。
李雁見他如此可愛乖巧,心裏越發歡喜,忍不住道:“三哥,容大哥一家為匈奴所害,身世如此可憐,我聽了于心不忍。他們兄弟二人又對我有救命之恩,咱們便接了他們來府裏同住,可好?”
李敢點點頭,語聲誠懇:“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容笑兄弟意下如何?”
容笑剛要答話,卻聽胖子蘇非驚喜歡呼:“太子,原來你沒死!”
☆、009偏坐金鞍調白羽: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