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郁璃
入夜後, 萬妖王庭越發沉寂陰森,連流淌的血河都好似靜止了。
葉歡歡用聖蓮助殷執療傷,殷匪石撿了些木枝回來, 熟練地點火。
晏雪空坐在鋪了軟墊的草地上, 聚精會神地翻着書。他翻頁的速度極快,惹得殷匪石眼神古怪地瞥過來,多次欲言又止。
看書跟玩一樣,這小太子究竟靠不靠譜啊?
有風吹來濕冷的氣息, 謝禦塵站在幼崽身旁,輕輕拍了下他的腦袋,道:“來了。”
“好的好的。”
晏雪空收好東西,擡頭,就見血河裏慢慢爬出一個人影。
人影爬到岸邊,身上的血跡掉落,露出了妖王粗犷卻不失英俊的模樣。只是他面容呆滞, 行走間分外僵硬,渾身怨煞之氣凝而不散。
葉歡歡立刻戒備, 随時準備出手。
殷執睜眼,出手如電,虛空畫符:“你們先別動手,他懼怕陰陽筆,我試試像昨天一樣,再将他逼回去。”
晏雪空盯着他的動作, 看了會, 仿佛又學會了什麽似的, 手指在半空中随意勾畫。
謝禦塵問:“你今晚不睡了?”
“晏晏想睡, 睡不了呀。”晏雪空的金眸掃過整個萬妖王庭, 輕咦一聲:“看到了,妖力流動的方向,在妖王爺爺身上。”
謝禦塵淡淡道:“不錯。殺了他,領域就散了。”
“但是,這樣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的。”晏雪空偏頭,看向玄狼骸骨,只聽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不多時,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子從裏面跑了出來。
女子衣衫淩亂,面容卻很幹淨,長長的黑發披散着,被夜風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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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開眼笑地撲向妖王:“爹爹,你回來了!”
與此同時,殷執大喊:“是郁璃,快攔住她!”
殷匪石二話不說,沖過去抱住郁璃的腰,使出渾身力氣将她推倒。而後,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臉,只覺得意外的熟悉,在他幼年時,依稀出現過很多次。
原來,這就是他的母親。
郁璃被他阻攔,瞬間變了臉色,憤怒地拍打他:“你們要害爹爹,都是你們,都是你們!”
殷匪石幾下就被拍得頭暈吐血,卻死也不肯松手。葉歡歡及時趕到,果斷地一掌落下,擊中郁璃後頸,将她打暈過去。
殷執以斷筆點中妖王,傷勢裂開,但仍然一步一步往前,将妖王重新鎮入血河後,才脫力地倒下。
晏雪空沒有摻和,只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全局。
等兩邊結束,他跑去幫葉歡歡把傷員都拉回來,讓他們手拉手并排躺着,道:“好啦,一家三口在一起。睡個好覺哦。”
葉歡歡莞爾,柔聲道:“我來守夜,殿下也去休息吧。”
晏雪空搖頭道:“晏晏不困,可以陪歡歡姐姐。”
葉歡歡摸了摸他的臉,雖說名義上是侍女,但她在殿下身邊的這些日子,幾乎是她一生中最安心的時候。
想來,是這位小殿下一直以家人相待,從未看輕過他們。
報仇成功後,她曾想着,死了也罷,可如今,她只願能一直守護小殿下,陪伴他再久一點。
氣氛正溫馨,謝禦塵走過來捏住幼崽的後頸:“去睡覺,你不想長高了?”
晏雪空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站起來跟他比了比身高,然後嘴角耷拉,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乖乖地躺去睡覺:“君禦哥哥,歡歡姐姐,晚安。”
謝禦塵在他身邊打坐,幼崽自然而然地翻了個身,爬到他膝上枕着,很快睡了過去。
葉歡歡拿出絨毯蓋在他身上,溫柔地笑了笑。
謝禦塵淡漠地掃她一眼,目光幽深,叫人膽寒。
葉歡歡頓了頓,識趣地退開。
翌日清晨,晏雪空是被殷匪石的大喊聲吵醒的。
“啊啊啊!”殷匪石醒來發現自己左爹右娘,大受驚吓,倏地一蹦三丈遠:“誰将我放在這裏的!”
晏雪空揉揉眼睛,舉起一只小手,換來他哀怨的眼神。
“怎麽……啊啊啊!”緊接着,殷執醒來,完全複制了殷匪石的反應,退到了另一邊,捂着心髒順氣:“郁,郁璃怎麽會在這!”
晏雪空看着他們的反應,拍手笑道:“果然是父子呀。”
殷執苦笑道:“殿下,你可真皮!”
晏雪空做了個“噓”的手勢,跑到郁璃身旁蹲下,輕聲道:“姨姨,醒了就不要裝睡啦。”
郁璃睜開眼睛,一臉茫然的模樣,仿佛真的神志不清。
“也不要再裝傻。”晏雪空遞了幹淨的水過去,微笑道:“姨姨應該有潔癖吧,衣服弄得髒髒,臉和頭發卻洗得很幹淨。”
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真的瘋了。
郁璃一僵,神情漸漸恢複正常,盯着眼前漂亮可愛的幼童看了會,接過他手上的水,平靜道:“大晏小太子,你比姓殷的兩個傻子聰明。”
殷執和殷匪石目瞪口呆,裝的?
晏雪空為父子倆講好話,道:“他們是關心則亂。”
“先講好,無論你們來做什麽,我不允許你們再傷害我爹。”郁璃站起身,随手将黑發綁起來,回頭看向殷執:“你答應過我,不再回堯洲,為什麽又失信?”
殷執喊道:“你也沒告訴我兒子的事!”
“婚禮那天,是你們殷家先動的手,我爹和族人被迫反擊,雙雙死絕。”
郁璃嘲諷道:“這孩子我沒想留着,又舍不得打掉,生下來就送人了。他是自己長大的,我沒資格當他娘,你更沒資格做他爹。”
聽完這番話,殷匪石鼻子一酸,低下頭,胡亂抹了把眼淚。
“你以為,當年我要娶你,不是真心的嗎?”殷執雙目通紅,強壓怒意,一字一句道:“族長臨死前說,是你們假借成親之名,要鏟除殷家,毀掉能夠鎮壓你們的陰陽筆!”
殷家是除妖世家,世代與萬妖谷為敵。
偏偏這一代最出色的天才愛上了妖王之女,原以為能借此化解宿怨,卻沒想到,造成了更大的悲劇。
郁璃問:“你信嗎?”
當年慘狀,滿地屍骨未寒,由不得殷執不信,他修為亦被廢,痛不欲生。
若非有大晏帝後将他帶回皇都,這世上早已不再有殷十一。
郁璃偏過頭,眼中水光氤氲,冷冷道:“我爹一直很疼我,從小,我要什麽就有什麽!我貴為妖族公主,稀罕用自己的婚姻來設局嗎?”
殷執回道:“我就稀罕嗎?”
兩個人越吵越兇,完全看不出當年有過恩愛的模樣。
晏雪空喊道:“停!”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閉了嘴。
“所以,要喚醒妖王爺爺,問一問他。”晏雪空從殷執手裏拿走陰陽筆,鎮定道:“在這之前,你們好好養傷,都不準再吵。”
“你真能重煉陰陽筆,喚醒我爹?”郁璃俯身,看着他:“如果你害了他,就算你是大晏太子,我也不會放過你。”
晏雪空卻從她微顫的語調裏聽出了虛張聲勢,抱住她蹭了蹭,軟軟道:“姨姨,別怕,晏晏不騙你。”
多年苦恨無解的心,竟在這一刻得到了安撫。
幼崽的臉龐柔嫩而溫暖,郁璃忽然就繃不住了,兩行清淚無聲滴落。
安撫完一家三口後,晏雪空便找了個空曠的地方坐下,盯着陰陽筆,開始思考。
谷華子的确是煉器鬼才,他給的冊子裏不僅有詳細的煉器大全,還記載了很多新奇古怪的想法,大多數他自己都沒嘗試過。
但晏雪空覺得很有趣。
“君禦哥哥,在靈洲時,大魚給了一根羽毛,放哪裏了呢?”幼崽在小福袋裏翻了會,實在找不到,立刻撒嬌求助。
“被壓在你的糖果堆裏。”謝禦塵随口回了句,說完才頓了頓,問:“那是你的儲物袋還是我的?”
“一樣的啦。”晏雪空笑了笑,找出深藍色的羽毛,又陸陸續續翻出了很多珍貴的煉器材料,然後擡頭看了看天,仿佛遇到了什麽難題。
謝禦塵:“又有什麽找不到?”
“晏晏想以風雷之力修補陰陽筆。鲲鵬之羽蘊含風之力,但是,天雷沒有辦法控制。”
晏雪空眨了眨眼睛,認真考慮:“要不要給元辰天尊燒柱香拜拜呢?希望他能讓天雷持續的時間長一點。”
謝禦塵捏住他的耳朵,面無表情:“……你不如燒香保佑自己別被劈成焦炭。”
晏雪空覺得癢,拽下他的手,道:“不會的,上回在靈洲,天雷只劈了谷華子前輩。”
“那次煉器以他為主,自然該他應對雷劫。”謝禦塵道:“萬事萬物自有法則,求神拜佛不如去争奪天命。如此,天雷也會向你俯首稱臣。”
“好吧好吧。”
晏雪空只當他日常念經,左耳進,右耳出,擡手一指,放出金色的火焰,煉化材料。
煉化過程中,幼崽的神情十分淡定,壓根就沒想過這是他第一次煉器,要修複的還是“陰陽筆”這種傳承至寶。
他的動作快而不亂,行雲流水,跟郁璃曾見過的煉器師完全不一樣。
郁璃仔細看着,漸漸流露出驚訝贊嘆之色。
殷執故作淡然道:“我徒弟。”
郁璃平靜道:“是麽,你都飄上天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兒子。”
殷匪石:“……”他太難了!
半個時辰後,數十種材料全部被煉化,并被剔除雜質,一個時辰後,深藍色的羽毛化成點點靈光,融入其中,兩個時辰後,斷筆重連,合二為一。
與此同時,風聚雲沉,空中乍現雷劫旋渦!
晏雪空不疾不徐地拿出玄黃鼎,變大後,連人帶筆爬了進去。
殷匪石風中淩亂:“小太子在做什麽?”
“他是将天雷的範圍控制在鼎內,這樣一來,便不會殃及我爹的骸骨。”郁璃語氣複雜,說不清心中感受。
能引來雷劫,陰陽筆修複在望,這位小殿下确實沒騙她,而且到了這一步,還在顧及她的感受,叫她如何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