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匪石
“哼!”晏雪空氣呼呼地爬到窗臺上, 往外探出腦袋,只見一個棕發獸耳的少年站在牆邊,嘴裏叼着根草, 正在偷聽太傅講課。
那少年看起來年歲不大, 但已長得比同齡人高許多, 妖族特征極為明顯。
晏雪空嫩生生地喊:“你說誰像小姑娘?”
獸耳少年看他銀發金瞳,甚為罕見,跑過來伸手想戳戳他的臉。
不過還沒戳到,就被幼崽一拳頭打中了右眼, 痛得到處亂跳:“哇哇哇好疼!長得可愛,怎麽這麽兇!”
晏雪空揮了揮拳頭,坐在窗臺上,晃着小腿,笑得比晴空豔陽還要燦爛。
獸耳少年不服輸, 速度極快地沖過來, 又故技重施。
晏雪空腳尖一點,身似飛鴻躍起, 坐在了高高的樹上, 等獸耳少年追來,他又飄落在地, 仿佛玩捉迷藏一樣。
“你速度怎麽比我還快?”
“好玩好玩。”
晏雪空蹦蹦跳跳地拍手,腳步悠然如踏雲, 驀地跳到少年身後,揪了揪他的耳朵:“呀,像狗狗!”
“喂!”少年驚呼一聲, 捂着耳朵喊:“你才狗狗, 我姓殷, 殷匪石!”
聽到這個名字,晏雪空身形頓住,停下來,仔細看了看他。
“你是何人?”張太傅從屋裏出來,将幼崽拉到身後,瞪着殷匪石,警惕問道:“從哪來的?為何在宮中亂跑?”
“我來自堯洲萬妖谷,這回是跟我們長老一起來觐見淵帝陛下和胧後娘娘的。”
殷匪石撓了撓頭,解釋道:“只是皇宮太大,我不小心就跟使團走散了,正好走到這聽見您講課。您講得太好,我一時聽入迷了,不是有意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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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太傅臉色稍緩,繼續盤問他。
晏雪空扯了扯謝禦塵的衣袖,悄悄說:“君禦哥哥,狗狗。”
謝禦塵面不改色道:“是吞天玄狼後裔。”
晏雪空很執着的說:“狼狗也是狗狗。”
謝禦塵不跟幼崽争辯,只道:“還是個半妖。”
“嗨呀,上一任妖王也是吞天玄狼。”晏雪空聞言,忽然捧臉嘆氣:“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殷伯伯這次想逃也逃不了啦。”
謝禦塵捏他耳朵,覺得這小不點屬實是聰明過頭了。
皇宮大殿,晏淵與花月胧正在接見妖族使團,準确來講,是妖獸一脈的使團。
“陛下,娘娘,為争奪妖王之位,我們族人死傷慘重。沒有神朝之令,堯洲王不願插手,我們不得已才趕來中洲求援。”
頭發花白的龜婆婆拄着拐杖,俯身拜倒,被花月胧揮手虛扶了一把。
花月胧蹙眉道:“玄龜一族常年沉睡,與世無争,連你們都出山了,看來這事牽連甚廣。”
“老身活得久,在萬妖谷擔着個長老的虛名,歷代妖王之争從未參與過。只是,這次妖植一脈要趕盡殺絕,連妖獸一脈的幼崽都不放過,”
龜婆婆語帶懇求,哀聲道:“娘娘,你也是做母親的人,倘若有人要殺害你的孩子,你會坐視不管嗎?”
代入感太強,花月胧沉默了。
晏淵卻沒那麽好說服,平靜道:“兩方交戰,你們未必就留手了。此乃萬妖谷內亂,朕與皇後為何要幫你們?”
龜婆婆知曉必須得拿出誠意來,否則打動不了這位高高在上的神朝之主。
她再次俯身一禮,說道:“就憑,妖獸一脈比妖植一脈更親近人類。倘若平定內亂,新妖王繼位,老身能擔保,在大晏神朝統治期間,妖族絕不與人族為敵。”
晏淵不動聲色,暗自沉吟。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探出一個腦袋,晏雪空金眸掃過龜婆婆等人,禮貌地揮了揮手,然而飛快地跑進大殿,一把抱住花月胧。
花月胧柔聲問:“晏晏,怎麽了?”
晏淵也偏過頭,就聽幼崽小聲說了幾句話。他臉色微變,與花月胧對視了一眼,對兒子點點頭:“你叫他進來。”
于是,晏雪空又跑回外面,招招手:“進來吧。呀,君禦哥哥,不準他跑掉!”
殷匪石看了眼謝禦塵,轉身就跑,心說,我比不過那小太子,還比不過你嗎?
誰知他剛擡起腳,就被一股無法抵擋的力量拍進了殿內,以一種臉着地的方式摔在了龜婆婆跟前,他哀嚎一聲:“你!你們大晏神朝都什麽人啊!”
謝禦塵避開塵土,懶得理他。
“匪石,”龜婆婆連忙将殷匪石扶起來:“你去哪裏了?不是叮囑過你,在這不能亂跑嗎?”
“我就是迷路了。”
殷匪石低聲解釋了一句,轉身沖帝後行禮:“參見陛下,娘娘。”
花月胧盯着他看,表情越來越古怪,胳膊肘碰了碰晏淵,低聲道:“長得還真有點像,沒聽殷執提過這事啊。”
晏淵冷笑:“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花月胧一言難盡地扶額,如果真是殷執的兒子,他估計要瘋,如果不是,他估計也得瘋。
晏淵安撫道:“沒事,我已将叫他過來了。”
“陛下,娘娘,”龜婆婆見帝後臉色難看,又一掌将殷匪石拍得跪下,說道:“這孩子打小無父無母,野慣了,他……”
“無父無母?”花月胧從高座上走來,拉起殷匪石,問:“他是你養大的?”
龜婆婆搖搖頭:“他是吃妖族百家飯長大的。前些年,這孩子得罪了妖植一脈的後裔,逃至老身家中,就由老身看管至今了。”
殷匪石被花月胧近距離盯着,有些手足無措,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溫柔漂亮的人。
花月胧問:“你的名字是誰起的?”
殷匪石道:“是一個瘋瘋癫癫的女人,我懂事後她就不見了。”
殷執來時,就聽到這麽一句話。他捏了捏掌心,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終于,他走到殷匪石跟前,與少年面對面。
熟悉的眉眼,喚醒沉睡的過往。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滾啊,你滾啊!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再也不準回堯洲!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殷執腳下踉跄,幾乎站立不穩。
他的腦海還是一片空白,他的身體已作出反應,仿佛正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微微佝偻,顫抖不停。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剎那間湧出了淚水。
殷匪石警惕,下意識後退:“你是誰?要做什麽?”
“你的眼睛很像一個人。”殷執喃喃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吧,大概。”殷匪石被看得渾身不自在,退無可退,索性躲到了晏雪空身後,嘀咕道:“小太子,你們大晏神朝的人怎麽都奇奇怪怪的?”
晏雪空:“因為,狗狗你好可憐。”
殷匪石:“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再強調一遍,不是狗,是狼,懂嗎?”
晏雪空沒理他,跑過去抱住殷執,軟軟的說:“殷伯伯,別傷心。”
殷執蹲下來,緩了緩,聲音沙啞道:“沒事,殿下,你沒吓到吧?我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控制不住。你說的對,我是應該去一趟堯洲的,哪怕……有人不想我回去。”
花月胧揚了揚眉,晏淵沉聲道:“你終于想通了?”
“不是想通了,而是發現這麽多年來,我錯過太多太多。”
殷執擡頭看着殷匪石,語氣帶着難言的傷感,卻異常堅定:“陛下,我想知道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我想知道為什麽!我必須去找出答案。”
晏淵颔首,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去吧。”
花月胧笑了笑,說:“殷執,你是我們的朋友,這些年來,他嘴上不說,其實一直在擔心你。如今你有了決定,我們都會支持你,只盼你能走出心魔。”
殷執深深望着他們,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訴說,半響才哽咽道:“謝謝你們。”
龜婆婆擰着眉,看了看殷執,又看了看渾然不覺的殷匪石,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神情漸漸變得難以置信。
十三年前,她還在沉睡,并未參與那場大戰,因此撿到殷匪石時,只以為是個普通半妖。
可此時細細想來,狼崽,姓殷,半妖,難道竟是上代妖王的血脈嗎?
晏雪空抱住晏淵的腿,仰臉道:“爹爹,晏晏也要去堯洲。”
“你去做什麽?”花月胧将兒子抱起來,蹙眉道:“寶貝,你才剛回來,娘可舍不得你再出遠門,而且你生辰也快到了。”
晏雪空不說話,乖巧地蹭了蹭她的臉。
花月胧心軟得一塌糊塗,只好轉向晏淵。晏淵捏了捏幼崽的臉,含笑道:“山河壯麗,多出去走走是好事,我們年少時不也都在外面跑麽。”
呵,男人,不靠譜。
花月胧瞪了他一眼,兒子說什麽就是什麽,能不能有點原則?
晏淵輕喚了“阿胧”,目光溫柔缱绻。
花月胧:“……”沒,沒辦法了。
晏雪空捂着臉跳下地,拉着謝禦塵就往外跑,邊跑邊癟嘴:“爹爹娘親,羞羞。”
“你還知道羞?”謝禦塵漫不經心地被牽着跑,道:“整天這個哥哥,那個姐姐,到處抱人蹭人,也沒見你羞。”
“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幼崽也說不清。
他在花叢邊停下,想了想,舉了個例子,奶聲奶氣道:“如果君禦哥哥以後跟別人,像爹爹娘親一樣在一起,那晏晏就不會再牽你的手了。”
謝禦塵一怔,倒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娘親是爹爹的皇後。”晏雪空蹦蹦跳跳地摘了一朵花,天真爛漫道:“就像,如果晏晏以後有太子妃,只會牽她的手,也只會給她一個人送花。”
書上都寫,古來帝王三宮六院,可他爹只有娘一個人。晏雪空小小年紀,雖不懂情情愛愛,但也耳濡目染。
謝禦塵沉默了,覺得應該引導他試試無情道。
大晏這對夫妻,慈父慈母多敗兒就算了,還成天膩歪,影響孩子,倘若将天生的道種養成情種那就成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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