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比試
花月胧一大早就去小廚房熬了驅寒的湯,先叫人送了兩份去書房,給晏淵和晏文佑,剩下的她仔細裝好,親自帶來了寝殿。
寝殿內,一群宮人正圍着幼崽團團轉,熱水和毛巾都捧了上來。
“娘親。”晏雪空揮了揮小手,許是被擦得癢了,“咯咯”笑個不停。
花月胧含笑走過去,摸了摸,眉頭微蹙,問道:“晏晏,身上怎麽濕了?”
“娘娘,都是奴婢們不好。”幼崽還未說話,侍女已上前請罪,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頓了頓,又不岔道:“世子轉身就走了,把殿下扔在雪地裏……”
花月胧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不過她什麽也沒說,先帶着兒子去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服,然後才抱着他坐下來,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湯。
“娘親,晏晏沒生病。”
晏雪空伸出小手,把花月胧緊皺的眉眼撫平,嫩生生地道:“娘親笑,漂亮。”
花月胧被逗笑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寶貝真乖。”
晏雪空頓時捂臉,十分害羞的模樣。
花月胧覺得兒子真是太可愛了,又親了親,語氣溫柔的問:“晏晏,你送傘給堂兄,他卻沒接,你會不開心嗎?”
“不會呀。晏晏想送傘就送了,接不接是堂兄的事。”幼崽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晏晏幫小貓包紮腿,小貓還跑了呢。”
花月胧的心軟成一片,摸了摸他的頭。
喝完湯,幼崽拿了本書坐在那看,花月胧見他認認真真的,就沒打擾他,吩咐了侍女幾句,轉身去了書房。
推門而入時,她瞥見桌上放了兩個空碗,搖搖頭道:“我原以為你們要談一上午,早知如此,就不費這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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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淵笑道:“有我在,還怕浪費你的心意嗎?”
花月胧走過去,趴在晏淵背上,掐了他一下:“你說,你侄子是不是叛逆期啊。以前我拿他當親生兒子對待,每日噓寒問暖,吃穿用度從沒少過,可四年前我生了晏晏,他就像變了個性子,一言不合跑去學府就算了,如今見我們,比陌生人還不如。”
陌生人還知道尊老愛幼,知恩圖報呢,敢沖她兒子撒氣,換個人,她直接劈了他。
晏淵拍了拍她的手,道:“阿胧,給晏晏挑個玩伴吧,文佑不适合。”
花月胧奇道:“你現在不說什麽兄弟齊心了?”
晏淵嘆了聲,無奈道:“文佑父母早逝,幼時養在我們膝下,我原本想讓他和晏晏相互扶持,但他心有不平,恐生事端。”
花月胧一聽就明白了,叔侄倆談崩了。
不過她也正有此意,便順水推舟地點點頭:“等這事過了,讓晏晏自己選吧。”
大雪下了兩日,漸漸停了,擡眼望去,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天劍山掌教就是在這個時候,孤身帶着女兒趕到了中洲。他自知理虧,先在皇城外遞了拜帖,而後才被人迎去正殿,做足了禮數。
退婚是私事,不好公之于衆,晏淵也沒讓外人在場,只有花月胧陪同,晏文佑則是冷着臉站在一旁。
“淵帝陛下,胧後娘娘,多年不見,兩位風采依舊。”
天劍山掌教看上去是個面容嚴肅的中年人,性情卻不古板,将女兒拉到身前,含笑道:“這是小女,穆紅漪。”
穆紅漪與晏文佑同齡,年方十二,她穿着一身紅衣,身負長劍,英姿飒爽,年紀雖小,已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此刻,她不卑不亢地行禮:“見過淵帝陛下,胧後娘娘。”
花月胧說了句“不必多禮”,打量了她片刻,忍不住心中暗贊,不愧是天生劍骨,資質奇佳,竟已是練氣大圓滿了。
一般來講,七歲以前,人的筋脈脆弱,只能打打基礎,到了七歲,才會正式開始修煉,引氣入體。而劍修,除了提升修為,還要孕養本命之劍,前期會比常人更慢一些,後期往往能越級戰鬥。
穆紅漪十二歲就有這個修為,無論是體質,還是悟性,都屬于最頂尖的天驕了。
晏文佑也在看着穆紅漪,越看,心中越是五味雜陳。
大殿後方,一只小手悄悄掀起簾幕一角,探着腦袋,四處張望。
“劍靈哥哥,有人過來要提醒晏晏哦。”幼崽踮着腳尖,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晃了晃,深吸了口氣才穩住身形:“呀,這個姐姐好漂亮。”
謝禦塵仍是八歲男童的樣子,卻比幼崽高出兩個頭,看這小矮墩如此費力還要偷窺的模樣,無言片刻,擡手按住了凳子:“有多漂亮?”
晏雪空想了想,道:“沒娘親漂亮。”
謝禦塵淡淡道:“紅粉骷髅罷了。”
晏雪空才四歲,哪裏懂什麽紅粉骷髅,只覺得殿中的氣氛有點奇怪,堂兄和紅衣小姐姐對視時,仿佛都聽到了利劍出鞘的聲音。
“陛下,娘娘,這次是我央求父親帶我前來解除婚約的。”
兩方寒暄過後,穆紅漪上前一步,道明了來意,她說這話時,神色坦蕩,毫無扭捏之态,只是看向晏文佑時,多了幾分歉意。
晏文佑冷聲道:“婚約是父輩定下,你父親尚在,我父親卻已離世。你如此行徑,是在羞辱誰?”
“我并無此意。”穆紅漪躬身一禮,認真道:“此事是我不對,世子要打要罵,我悉聽尊便。不過解除婚約後,我願此生不嫁,殉于劍道,還請成全。
晏文佑握緊拳頭,氣極反笑:“你的劍道很了不起嗎?”
穆紅漪不說話,默認了,其他事情她都可以低頭,唯有在劍道上,她自有傲氣。
晏文佑帶了佩劍,見此,冷笑道:“我倒想領教一下。”
“這……”天劍山掌教欲言又止,他自然看得出來,這少年才練氣三層,這修為跟他女兒打,完全是在找虐。
大晏神朝君臨九洲,按理說,年輕一輩也應是蓋壓當代。
可大晏太子出生太晚,晏文佑顯然無法跟同齡天驕相媲美,天劍山掌教擔心他輸得太慘,傷了自尊心,帝後面上也過不去,別親家不成,成了仇家,那就不好了。
花月胧好心勸道:“切磋就不必了吧……”
她剛說一句,晏文佑已擡頭道:“娘娘,這是我的事,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解決。”
花月胧神情淡了下來,晏淵握住她的手,沉聲道:“既然你決定了,無論什麽結果,都需坦然接受,不可埋怨他人。”
晏文佑撫過戒指,道了聲“是”。
穆紅漪拔劍,抿唇道:“既是比劍,那便不動用修為,只論劍術高低,世子意下如何?”
“随你。”晏文佑長劍一揮,直擊她的手腕,穆紅漪輕巧轉身,紅衣翩跹,劍似流光,幾招之下,晏文佑就察覺到了壓力。
戒指中的殘魂直言道:“小子,你不是她的對手。”
晏文佑急切道:“師父,我想贏,求您幫幫我!”
“老夫當年不用劍,是用刀的。這女娃娃天生劍骨,十年磨劍,老夫能确保你以後勝過她,可眼下,你還差得太遠。”殘魂見他不肯服輸,嘆了口氣:“罷了,試試吧,右三。”
在殘魂的提醒下,晏文佑屢屢搶占先機,竟似壓制了穆紅漪。
穆紅漪并不着急,忽然變招,出劍又快又準,晏文佑雖有殘魂提醒,但身法眼力都跟不上,一次失誤,手中之劍就被打落在地。
穆紅漪收劍而立,道:“世子,承讓了。”
晏文佑僵立殿中,眼眶紅得滴血,只覺得屈辱至極,咬牙道:“贏一次,不代表你永遠會贏!遲早有一天,我會……”
“好了,事已至此,婚約已無必要,就此作廢吧。”
晏淵打斷他的話,一錘定音。
你自己要比的,沒有人逼你,再者,輸就輸了,切磋而已,姿态何必如此難看。就算是神朝之主,也不敢說這一生從未輸過。
勝固欣喜,敗也從容,才是大晏子弟應有的态度。
晏文佑低着頭,目光冷了下來,就在這時,殿後忽然傳來“啪嗒”的響聲,他立即道:“誰?”
花月胧跑過去掀開簾子,将正欲跑路的幼崽捉了個正着,蹙眉道:“晏晏,你怎麽來了?”
“娘親對不起,爹爹對不起,堂兄對不起,晏晏不乖。”
晏雪空認錯認得幹脆利落,叫人無奈又好笑。
天劍山掌教正覺得殿中氣氛沉凝,見此,朗聲笑道:“這位就是太子殿下吧,四年前匆匆一見,都長這麽大了。”
晏雪空禮貌地同他打了招呼,被花月胧牽着,慢慢走過來,看了看堂兄,又看了看穆紅漪,微笑道:“姐姐,晏晏也想跟你比一比。”
天劍山掌教:“……”
這熊孩子不是來救場,是來添亂的嗎?
穆紅漪低頭,看着比她矮很多的幼崽,為難道:“太子殿下,你,你拿得動劍嗎?”
晏雪空松開娘親的手,低頭在腰間的福袋裏翻了翻,拿出了平日裏用的劍,淡金色的眼眸越來越亮,而後,他揮着劍,動作稚嫩,可在場衆人看着看着,臉色全都變了。
他竟然将穆紅漪方才的一招一式都重複使了出來,分毫不差。
“姐姐,你用的是天劍山的四季劍法,改了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晏雪空拿着劍,指出了穆紅漪改良過的二十四處變化,随即歪了歪頭,一副要誇獎的模樣:“晏晏說的對不對?”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
穆紅漪驚呆了,脫口道:“你怎麽會知道?”
她這話便是承認了晏雪空說的都對。
晏文佑腳步踉跄,連退幾步,大冬天的,後背竟冒出一層冷汗來,他盯着幼崽,眼神從憤怒漸漸變得茫然,仿佛此時才真正意識到,天賦的差距如同不可逾越的鴻溝,始終橫亘在他與堂弟之間。
晏雪空回道:“書看的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