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演出歷時兩個半小時, 結束散場的時候景斯遠依然是不慌不忙,坐在位上靜等。虞甜見狀,便也沒起身。等到人群散的差不多了, 才出聲提醒:“要走嗎?”
景斯遠站了起來,高挑的個子颀長而立,挺拔引目:“走吧。”
走道樓梯不寬, 景斯遠的位置在外,自然走在前頭。
虞甜跟在他身後, 沒走幾步, 他忽然駐步回頭,視線越過虞甜望了眼她身後的男士,對着她說了聲:“你走前面吧。”
虞甜沒多想, “哦”一聲走上去。
到了場外, 景斯遠瞅了眼時間, 又問她:“你回家嗎?”
虞甜也看看手機時間:“明早還要上班, 得回去了——你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景斯遠往前邁步, “那一起回吧。”
從劇院大堂到停車場, 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虞甜這回記着教訓,沒走他身後,改走他旁邊。
當然, 隔了半米的距離。
音樂會,今兒是聽完了。
但是困擾了她好多天的問題,還沒解決。
就是景斯遠, 為什麽突然邀請她聽音樂會?
是因為想和她嘗試接觸嗎?
還是對她有好感,想和她表明心跡?
但也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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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自己專門請他聽了演唱會?
這問題她思考了很久, 在來音樂會的路上, 都還在想。
說是前兩者的原因, 那又有點毫無征兆。
所以大概是第三者。
這麽一想,虞甜有點慚愧。
請他聽演唱分并非自己本意,是虞婕的安排。
而他請自己聽音樂會,卻是特意邀請。
虞甜走在他身側,視線朝他一瞥,借着這微弱的路燈,瞥見他耳尖微微的泛紅。少頃,又收了回去。
虞甜發現,他好像挺經常耳紅。
“景先生。”見他沒打算說話的樣子,虞甜主動開了口,最終沒忍住,想把心裏的疑問說出來。
只是還沒開個頭,他側頭看來,神情透着幾分淡然笑意,腳下步子沒停,先她一步說:“其實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畢竟現在我們也算是熟識了。”
“算……”虞甜思忖着拉長音,不太确定,“熟識了嗎?”
“一道去了海洋館,你還給我送了蛋糕,也一起聽了演唱會和音樂會,甚至還是上下樓鄰居……”景斯遠一一列舉出來,讓這個結論更有據,“難道不算是?”
虞甜被說服了,點着頭笑應他:“那确實算。”
“那下回,記得改改稱呼。”他雖神色淡淡,可語氣卻不失溫潤和耐心,“先生這個稱呼,着實是生疏了。”
虞甜忍俊不禁,酒窩一下陷得更深:“好的,我會記着。”
“剛剛想和我說什麽?”他問了。
虞甜遲疑了幾秒:“其實是想問你,你是因為我請你聽了演唱會,所以才請我聽音樂會嗎?”
聞言,景斯遠默然,一時竟不知說是還是不是。
因為他一開始确實是打算以“感謝她請自己聽演唱會”為由,回請一次,但本意是只想和她聽音樂會。就是沒想到當下邀請時竟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一開口就直接問了人願意不願意。
好在她不覺得唐突,也答應了。
見他猶疑,以為他不好開口,虞甜又頓住步子,身子朝他側過去,讪讪垂低頭,說:“其實那回請你去聽演唱會,不是我的主意,是虞婕她……以我的名義請你去的……”
景斯遠沒什麽太大反應,心裏對這個事也沒有太多驚訝,只訝異于她居然和自己如實訴說。
“我覺得……”虞甜感到有點羞于啓齒,可話已經起了頭,又不好就此中斷,只得硬着頭皮繼續下去,“你應該能看得出來,身邊朋友們的……意圖。”
被她省略掉的那是“撮合”兩個字,她覺得太直白了,她實在是說不出口,便直接略過。
景斯遠是個聰明人,他又怎麽會不明白身邊人的行動和意圖?
張了張口,正想出聲,景斯遠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嗡嗡”地震動聲,從他西褲口袋裏傳出來,在這僅半米相隔的距離中,尤為清晰。
虞甜忙說:“你的電話。”
景斯遠已經拿了出來,一見屏幕上的備注是“父親”兩個字,眉頭一蹙,莫名心生不好的預感。
景盛天甚少給自己打過電話,家裏日常大小事,基本都是秦女士來電告知。
“抱歉。我接個電話。”和虞甜打了聲招呼後,他顧自走到一邊,接起,“喂。”
景盛天凝重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斯遠,音樂會結束了嗎?”
景斯遠心頭一跳,眉間擰得更緊:“剛結束,怎麽了?”
“你媽剛剛出了點小車禍,這會兒在醫院。你空了過來一趟吧。”
景斯遠眸色一怔,內心瞬間焦躁起來,握着手機高度緊張,聲線雖穩,卻難掩擔憂:“傷得嚴重嗎?”
“腓骨骨折了,要手術。”景盛天嘆了聲氣,“在市立醫院,你過來吧,幼薇還在家裏,你媽讓斯彥和付柔先回去了。”
“我現在過去。”景斯遠應下聲,一邊挂了電話一邊走回到虞甜面前。
虞甜見他眉頭深鎖,雙唇繃直地一臉嚴肅,想着大概是有什麽要事,問他:“怎麽了?是有什麽事嗎?”
景斯遠點了下頭,語氣有點着急:“抱歉,我有點事,恐怕不能送你回去了。”
“沒事沒事,我自己可以打車。”虞甜連連擺手,忙應他,“你有事快去吧,別讓人久等了。”
景斯遠又是一聲“抱歉”:“下回我們再聊。”
話落,他邁開長腿,大步走遠了。
如此慌忙焦急,虞甜還是頭一次見。
秦茹華今晚約了幾位太太一起打麻将。出門前還一直惦記着景斯遠約人姑娘去聽音樂會的事兒。
和景盛天不停念叨着:“哎喲,也不知道斯遠這榆木腦袋能不能追到人姑娘,你說他這怎麽想的,怎麽約人去聽音樂會呢?怎麽着也得約看電影不是?”
景盛天看着手機新聞心不在焉的應她:“那斯遠也不是會看電影的人。”
“不看電影,就不能為了人姑娘看電影啊?”秦茹華随手從包櫃裏拎了個包出來,着實沒好氣,“不跟你啰嗦,我打麻将去了。”
景盛天懶洋洋地靠在床頭,不緊不慢:“我也沒要你啰嗦。”
秦茹華拉開門的手收回來,随手從尾凳上抓起一個抱枕扔過去,直接氣結:“你倆都是朽木!朽木!”
話落,她摔上門走了。
景盛天無奈又覺得好笑,搖搖頭繼續看手機了。
本以為今晚少了秦女士的啰嗦神功,耳根子能清淨幾個小時。
結果沒想到,秦茹華才出門不過半小時,景盛天就接到了她的電話,那頭斷斷續續的,一句話說得十分艱難:“老公啊……你快……快出來,我……我要疼……疼死了。”
景盛天整個人打挺地僵了一下,霍地騰起身,面色緊繃:“怎麽了這是?”
“喂?您是這阿姨的家屬嗎?”電話那頭這時傳來一道陌生女子的聲音,“她這兒出了車禍,您趕緊過來一趟吧。”
“車禍”兩個字讓景盛天徹底反應過來,慌慌亂亂地連拖鞋都顧不上穿,邊往外走邊問着電話裏的人,磕磕巴巴地腦子一片空白:“在在哪兒在哪兒在哪兒呢?我這就來。”
“永春路十字路口的紅綠燈這兒。”
這不就剛出小區門沒多久的紅綠燈嗎?
景盛天心急如焚,說了句“馬上來”後,大步跑到玄關穿鞋。
付柔從廚房出來見景盛天着急忙慌的模樣,自個兒也跟着慌了起來,問他:“怎麽了爸?”
景盛天穿鞋的手在抖,說話聲也穩不住:“你媽她……你媽她出,出車禍了……就小區門口那兒。”
付柔驚慌失措地“啊”了一聲,趕忙放了手裏的水果,跟着去:“我也去!”
景盛天好不容易穿上鞋踏出家門,回頭交代:“給斯彥打個電話。”
……
在路口,見着了人。
肇事車打着雙閃,就停在秦茹華腳邊,保持着車禍原樣。
秦茹華穿得名貴高檔,可半坐在地上,頭發淩亂,也難掩狼狽,痛得整張臉慘白,直冒汗。
景盛天跑過去,半蹲下扶着她,連連問着:“怎麽回事啊,怎麽走好好的也能被撞?”
秦茹華痛得說不出話來。
交警亭和救護車都在附近,很快便到了。
上了救護車,醫護人員給秦茹華做了緊急檢查和救治,初步診斷右腿應該有骨折,暫時還沒發現其他的傷,還需要到了醫院再做詳細檢查。
車子一啓動,景盛天拿起手機正欲打電話,秦茹華覺察到,忙阻止他:“你幹嘛?”
“給斯遠打個電話,讓他來醫院啊。”
“你別打。”秦茹華擡起一只手攔住,痛到說話都有些費力,“人聽音樂會呢,這才八點半,剛開始你把他叫來幹什麽?”
“你都這幅模樣了,他還聽什麽音樂會啊?”景盛天堅持着,拉開她的手,就要撥出去。
秦茹華一把搶來:“我就腿疼,沒什麽大毛病,等結束了再打!”見他作勢又要出聲,秦茹華一道眼神瞪回去,“我說不打就不打!叫斯彥也別打!”
景盛天無奈,只好妥協。
到了醫院,經過醫生一系列急診檢查,确定了秦茹華是右腿腓骨骨折,頭部的磁共振報告顯示暫時沒什麽問題後,時間耗到也了十點多,音樂會快結束。
經過一番折騰,秦茹華在單人病房住下。
景斯彥在接到付柔電話後便趕來了,這會兒忙活完檢查安頓下來,才說:“差不多了,給斯遠打個電話吧。”
秦茹華出聲:“斯彥,讓你爸打,你送柔柔先回去,她大着肚子,老在醫院走動不好。”
聞言,景斯彥和付柔相對一視,猶豫了。
秦茹華又說:“去吧,一會兒斯遠來了,讓他陪着就行,幼薇還在家,別讓她擔心害怕。”
既是如此,景斯彥也沒再堅持,應聲後,帶着付柔離開了。
景盛天這一通電話打完,景斯遠花了二十分鐘趕到。
大劇院偏遠,路上耗了點時間。
秦茹華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受傷的腳暫時用硬板固定着,膝蓋處已經紅腫了一大塊兒,這會兒正在冰敷。
景斯遠大致查看了一下傷勢,緊擰的眉頭到現在就沒松開過:“怎麽不早點通知我?”
景盛天直言:“你媽說你聽音樂會,不能打擾。”
景斯遠更加沉默。
秦茹華瞪了眼景盛天,指責他瞎說話後,又笑笑看向景斯遠,說:“我這不是沒事兒嘛,就骨折,做個手術就好了,沒多大事兒。”
景斯遠立在那裏,一張臉沉冷漠然,有幾分壓抑:“怎麽傷的?”
秦茹華幹巴巴清了下嗓:“我顧着回微信呢,沒看紅燈,低着頭就過去了,那車子沒來得及徹底剎住,不過幸好車速不快。”
景斯遠沒出聲,只是靜默地凝視秦茹華受傷的腳。
秦茹華望着他凝重冷然的神色,面上一愣。
他大概是想起景芝那件事兒了。
“斯遠,媽真的沒事。”秦茹華斂起笑意,強調着,“沒有生命危險,只是骨折了,手術接上就沒事。”
“你好好休息。”
他突然這麽道一聲,聲音有些低啞幹澀。跟着,便轉身出去了。
景盛天愣了下神,再看向秦茹華的眼神,心裏頓時明白過來,忙站起身,追出去了。
夏日晚風,沒有白日裏的燥熱,涼爽舒适,又帶着幾分柔和。
景斯遠就站在病房外頭的露臺,兩手撐在護欄前,任由風肆意的打在面上,神思游走,一顆心越發的沉重。
景盛天尋到他,緩步走上前,從後頭輕輕拍拍他的肩,說話聲很輕很淡:“又想起你姐了?”
景斯遠沒說話,但他的神情表示默認了。
“你姐走九年了吧。”他聽到景盛天嘆了長氣,傷感、酸澀,“幼薇都九歲了。斯遠,沒辦法改變,我們只能接受它,從沂市搬來延川,把那些不好的記憶就此塵封。終究都要生活,這麽多年了,也過去了不是?”
道理怎麽會不懂?都是成年人。可真要把它看開,卻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景芝當年毫無預兆的離開,成了景斯遠心裏的一根刺。這麽多年了,埋在心裏,偶爾想起,那根刺都會紮的心口生疼。
從前的景芝,樂觀開朗,熱愛生活,對他和景斯彥這兩個弟弟的照顧,無微不至,給予他們的陪伴,甚至多于父母。長姐如母,年少時的景斯遠,內心更偏向依賴于景芝。
比起景斯彥,他從小就寡言,也不愛笑,景芝常說他:“阿遠,我又沒欠你錢,你幹嘛老對我冷着臉?”
而景斯遠的回複也只是面無表情的三個字:“我沒有。”
她從不會和他們打架,不争也不搶,好吃的好玩的,從來都是銥誮一人一份。闖了禍,她還會幫着隐瞞打掩護。但私下的教育也從未少過。
她永遠都那麽溫柔善良的對待每一個人。
甚至善良到後來心理生了病,都只字未提。
依然笑容滿面的目送他去讀研,和他招手道別,溫聲細語地說着:“等你過年回來,幼薇應該快會走路啦!”
可到了學校不過一月,他卻收到了她的噩耗。
……
這樣的突如其來,打擊太大了。
他內心承受不住,後來的每個夜晚,只要閉上眼,腦子裏就會浮現景芝面目全非的遺容。
荒廢過,也頹靡過。
後來,景斯遠去了英國考博,景家也舉家遷到了延川。沂市是個傷心之地,景盛天每每經過那條澄江河,就都會想起景芝被打撈上來的場景。
秦茹華甚至連那附近都不敢踏入。
……
這次秦茹華的車禍,又是一記突如其來的打擊。
“斯遠,別想太多了。”想起景芝,景盛天不知不覺地又眼眶濕潤,“你媽沒有生命危險,和你姐不一樣,她是怕耽誤你約會才沒有馬上通知你。”
景斯遠斂色,聲線沉啞:“以後有事,立馬通知我。”
景盛天:“傻孩子,以後還能有什麽事兒。”
景斯遠愣了下,反應過來,失了笑。
景盛天又拍拍他,淡聲:“走吧,別讓你媽一個人。”
虞甜打車回到家後,心裏一直記挂着景斯遠的事兒。
話只說了一半,他便焦灼的離開,這會兒也不知,處理好回來了沒有?
虞甜擡眼瞧了下挂鐘。
23:45
躺上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她終究沒忍住,拿出手機打開和景斯遠的聊天界面,敲鍵盤。
一條消息編輯來編輯去,十分鐘過去了,虞甜也沒發出去。
聞姝的消息這時候突然來了:「晚上音樂會怎麽樣呀?」
「虞甜:啊,挺好的,下次咱們可以一起去。」
「聞姝:?誰問你這個!我問你和景斯遠怎樣?有沒有新進展?」
「虞甜:結束離開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一通電話,急急忙忙就走了。」
「聞姝:什麽鬼??就這樣啊?前期鋪墊那麽多,結果未免也太草率?」
「虞甜:應該是遇到什麽緊急的事了,我看他臉色都變了。你怎麽還沒睡?」
「聞姝:加班啊!那你們現在就沒了啊?」
「虞甜:我正糾結要不要發條微信問問他。」
「聞姝:你發呗。」
「虞甜:發什麽啊,我糾結十分鐘了……」
「聞姝:就問他,還好嗎?」
虞甜去了,按照聞姝說的,就發了三個字。
那頭好久好久,都沒有回,虞甜抱着手機和聞姝一邊閑聊一邊等,等到最後,着實撐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直到淩晨深夜,她睡夢中感覺到手機有震動,強行讓自己醒過來,半睜開一只眼,拿起手機。
有一條新消息——
「King:還好。」
作者有話說:
今天這章肥肥滴,嘻嘻嘻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