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空氣冰冷潔淨, 寂靜的街道在月輝下顯得嫩白可愛,路旁兩側的街燈放射出柔和穩定的白光。
美好的夜晚。
不過,在一門之隔的另一邊——
鮮血正如同燃燒的紅蠟一般滴落。
-------------------------------------
“位于居民區的老舊樓棟裏發現的咒靈活動痕跡, 據推測為二級的咒靈,目前似乎還沒有人員死亡。請狗卷君盡快處理。”
輔助監督如此說了。
特意在深夜前來祓除的理由則是報告中所寫的只在月圓之夜才出現的‘不存在的11樓’的怪談。
從咒力量和沒有死亡人員推測是二級嗎?
這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看着身邊閃着紅光的骨骸堆,狗卷棘想到。
身為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一年級唯一一名二級術師,他有時候會單獨出祓除任務,對于咒靈等級預測錯誤可能帶來的危害,可以說是知之甚詳。
目标所在的建築之外毫無咒力殘穢, 非常幹淨, 現在想來大概是更強的咒靈所擁有的控制力之故。
在推開樓道下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後,則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色調變得怪異起來。
從樓梯交隔處的窗戶往外看到的月亮變成了交替的金色和黑色,仿佛是一個不時斷電的圓形燈挂在一塊黑布上。
越往上走眼睛所能看到的場景越像是油畫。
到7層之後目所能及的地方都由點狀的筆刷和不很直的線條組成。
不過手碰到東西的觸感證明周圍的東西實際上沒有發生變化,也就是說他其實并沒有處于咒靈的領域之中,只是對方的術式效果比較特殊。
那就還有處理成功的可能。
從變化的方向判斷咒靈的本體大概在所謂的‘11樓’,狗卷棘一邊警惕着一邊持續計數走到了第10層。
再往上一層——
在那個瞬間, 狗卷棘的眼前呈現出兩幅重疊在一起的畫面。
徹底變成點畫派油畫的十一樓和有如接觸不良一樣閃爍着浮現在眼前的正常的天臺之門。
究竟是怎麽回事?要直接在這裏試着擊潰嗎?
張開嘴準備使用咒言的同時, 狗卷不知為何伸出右手握住了通往天臺之門的把手。
下一個瞬間。
感受到手下毫無壓感——糟了是陷阱——
結果推門摔入了在資料裏沒有絲毫報告的天臺。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切換了。
油畫的色彩褪去, 沖擊性的畫面是由完全真實的筆觸呈現的。
自己的周圍散落着屍骸。
有一部分仿佛是被什麽酸液腐蝕了已經不能辨別人形。
有一部分像是被野獸啃食留下斷骨和粘連的碎肉。
有一部分則是皮包骨頭的幹屍,臉上還依稀可辨驚恐的表情, 可能是渴餓而死。
這一次似乎是切切實實進入了異空間, 進來的門消失了, 而能看到的天臺面積已經遠遠超過這棟破爛建築的底面積。
也就是說, 是大量的屍骸。
——沒有發現死亡人員,是因為死者都是進入了天臺而再也沒能離開嗎?
難怪沒有天臺的情報。
咒言師依舊冷靜地思考着。
即使到此刻自己已經落入難以逃脫的陷阱, 目标咒靈的真身依舊沒有出現。
狗卷又仔細地環視了一圈整個天臺。
這一次他發現了第一次錯過的什麽。
倒在比饑渴而死的人類屍體更靠近天臺邊緣的地方, 因為色調和重新恢複了珍珠色的月光接近而被他忽視的——
是一個依舊活着的女人。
深紅色的長發蜿蜒在天臺的灰色水泥地上并不顯眼, 看起來更接近黑色。
皮膚則是一種蒼白近死的鉛灰,和她身上穿的牛奶白的絲綢長裙比起來,似乎還是裙子的顏色更具有生氣。
如果不是胸口依舊有着微弱的起伏,她看起來就像一具屍體。
一具美麗的屍體。
沒錯,即使氣色極差,女子的臉還是擁有能讓觀者在一瞬間停止思考級別的美麗。
那是一種會讓周圍的寂靜都變得不再恐怖的美麗。
“醒來——”
下意識地,狗卷使用了咒言。他沒有感受到任何反噬。
躺倒在地上的女子的眼皮顫抖起來,然後靜止了一瞬。
一雙鋼藍色的眼睛緩慢地睜開。
她醒了。
-------------------------------------
“所以你不能正常說話嗎?”自稱叫‘克拉麗絲’的女子站起來比狗卷棘要高半個頭。
醒着的克拉麗絲在月光照耀下像一朵銀色的花。
深夜的天臺上寒風持續吹着,把女人身上一件單薄的裙子吹得裙邊卷起又垂落,紅色的長發亂飛,發絲有三分之一幾乎糊在臉上。
她赤着足站在水泥地上,鎮定地伸手整理頭發,臉上沒有半點驚慌失措。
“鲑魚。”亞麻色頭發的少年回以一般人聽不懂的飯團語。
帶着對咒靈沒有絲毫抗力的普通人,又處于目标情報不明的狀态,本該緊張起來的狗卷卻不知為何還能鎮定地和克拉麗絲對話着。
“溝通不暢可不行。”紅發的女人微蹙着眉毛,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屍骸,接着把雙手舉到胸前。
她迅速而準确地連續做出十幾個不同的手勢。
蒼白的手指翻飛起來像是鴿子的翅膀。
“ASL不通嗎?诶——是我犯傻了。”她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用右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這裏是日本來着。”
她回憶了什麽片刻,然後重新用雙手做出手勢。
這次狗卷看懂了。
克拉麗絲在比劃的是日本通用手語。
接着兩人終于能一個使用手語,另一個用日語交流情報。
“原來你是處理這種超自然事件的專家嗎?”克拉麗絲認真地看着少年表達的意思,問道。
無法用手語簡單的詞彙表達‘咒靈’這麽複雜的概念,狗卷只是大概‘說’明了現狀。
‘請緊跟在我身邊,這裏非常危險。’他‘說’道。
無法從長相準确推斷克拉麗絲的年紀,但總歸要比狗卷大得多。作為年長者的女士用奇異的目光凝視着身前表情嚴肅的少年,微微彎身,湊近露出一個殺傷力極大的微笑。
“那就有勞你保護我了。”那是無法引起欲念而只能引起震動的微笑。
在狗卷滞住的同時,天臺上的空氣突然粘稠了起來。
不,應該說是周圍的咒力從特定區域開始粘稠了起來,仿佛一筆筆顏料正被塗抹上來。
如果這麽形容,執畫筆的手的方向是——
“死去吧!”極速地思考後,少年朝着特定的角度又一次拉下了衣領。
半空中傳來了咕叽啪叽的什麽東西破裂的聲音。
與此同時,一潑‘血’橫着朝站着的二人濺來。
如果不是克拉麗絲抱着他迅速右移了兩個身位的話,那在地上腐蝕出一片黃白色氣泡的液體大概就會濺在自己臉上了吧——
因為反噬短暫地動彈不得的狗卷稍微松了口氣地想到。
等等——
她難道能看到嗎?
還來不及深思,顯然沒有死于一次咒言攻擊的咒靈回以了反擊。
從奇怪的位置張開的血盆大口伸展開後甚至足以蓋住整個天臺,連原本營造着恐怖氛圍的月光也一并擋住了。
不想被那一看就很惡心的涎水滴到身上。
心中隐約閃過這樣念頭的同時,少年自覺地履行自己的正職。
“斷裂吧——”
這次響起的是更接近肌肉和肌腱斷裂的聲音。
以及咒靈死前發出的怪異的“嘎——”的尖叫。
半張‘嘴’像是被什麽東西反向地拉扯着,最後咒靈的頭顱随着噴濺的‘血液’斷成了兩半,‘轟’的砸在地上。
果然,克拉麗絲又一次抱着他從可能被波及的地方跳開了。
看到咒靈的殘骸逐漸消失,狗卷終于放松下來。
恐怕有準一級吧,感受着從喉嚨口反湧上來的血腥味和撕裂的痛感,他想到。
扶着喉口的位置輕咳了兩聲後,狗卷将目光移回在剛才表現可疑的克拉麗絲身上。
‘你一直能看到嗎?’他想了想,委婉地‘問’道。
“是說剛才的怪獸嗎?”克拉麗絲用手劃圈比劃了一下,“從小就能看到。但在美國很罕見,而且都是很小的,好像來日本後見到的頻率和體型都大大增加了。”
女人鋼藍色的眼睛裏透出十分真實的困惑。
啊這——
多少知道是日本的結界導致的這種區分,咒言師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不過他心裏的疑惑也消除了大半。的确,來自咒靈危害不很嚴重的海外,是有一直能看到咒靈卻沒被發現異常的可能。
少年并沒有注意到‘克拉麗絲’最為可疑的地方其實是她從未提及的出現在這個天臺之上的理由。
準備從樓上下去,讓專業善後的輔助監督處理事後的事宜,狗卷棘轉身朝着他記憶中進門的方向走去。
還沒用手語告訴克拉麗絲‘跟上’,下一秒,他的身體就僵住了。
天臺的門,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