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正午, 天空奇高,銀光萬道直墜,透過洋館的玻璃彩窗形成幾個光暈。建築內空氣憋閉, 火藥的味道懸浮在無風的室內,仿佛什麽□□電影的一幕。
空曠的舞廳裏只有兩個人。
其中年輕得多的那一個坐在地上, 右腿半盤,微笑着說着什麽。而另一個則站在大約五米之外,一言不發。
“安德烈·紀德先生。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了哦!”但丁一邊打招呼一邊像是自己說了個很好笑的笑話一樣笑了起來。
随即,他又露出标準得讓人挑不出刺的歉疚表情,說道:“抱歉,我太激動了,您可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完全沒有因為紀德的冷臉而消停的準備。
紀德在但丁以《利未記》開場時還曾生出過一絲和對方交談的念頭, 但現在已然不想再聽一個字。
在紀德決定讓部下把這個很沒自覺的‘肉票’拎出去之前, 但丁終于表現得正經了一點。
但也就是一點而已。
少年用一種給孩子講故事的語氣說道:“從前,有一個将領。他深受部下愛戴,戰無不勝, 攻無不克,為祖國立下了汗馬功勞。”
“然後有一次, 當将領和他的部下在海外殊死作戰時, 他效忠的那個國家內部卻爆發了一場政治鬥争。而正在外面作戰着的将領因為無法為自己辯解而成為了鬥争的犧牲品, 被迫喪失名譽,離邦去國——”
但丁的話在高大的灰發男人投來的帶着殺意的眼神中停下了。
“怎麽, 覺得聽起來十分耳熟嗎?安德烈?”他微傾着頭,用一種暧昧的語氣念出對方的教名, “你想到了誰?”
沒有給紀德或許存在的回答留下時間, 但丁接着說道:“我說的那個将領是雅典的亞西拜阿德。”
這一次, 紀德做出了反應。
“亞西拜阿德是一個道德敗壞的人。”他簡短地用一句話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道德敗壞嗎?也許吧。”但丁擡起頭和紀德對視, “奢靡和風流成性好像聽起來是比屠殺米洛斯島所有的成年男性更加道德敗壞。”
盡管少年臉上是非常友好的微笑,但他說的話卻似乎暗藏着刀劍。
“不提這個好了。”但丁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一樣用左手握拳敲擊右手的掌心,“對,我想說的其實是蘇格拉底。”
“蘇格拉底是亞西拜阿德的老師和朋友。蘇格拉底總是不厭其煩地指出亞西拜阿德各方面的過失,勸他內省自身,遠離谄媚,而在波蒂迪亞遠征時他還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受傷了的亞西拜阿德。”
“我記得蘇格拉底被毒死的罪名是不敬神和腐化青年。我沒說錯吧,安德烈?”但丁冷不丁地将話頭轉向紀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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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擊了學校的mimic成員并不戀戰,在織田作之助開槍支援現場的港口黑手黨之後,他們就開始撤退,只不過最後留下的比離開的更多。
這反常的舉動讓織田多少有些警惕,他立刻詢問了一下後趕去了食堂,看到芥川、伊拉斯谟和孩子們站在一起才稍微放下心來。
即使他很想對mimic複仇,也絕不會選擇校園這樣的場所。無論如何,保護孩子們更重要。
“織田作!”孩子們參差不齊的聲音合在一起輕松地穿透了空氣,織田忍不住把手.槍放回槍套,抱起朝他撲過來的女孩和男孩。
雖然硝煙味還沒散掉,但幸好身上沒沾上血,他略感慶幸地想到。
下一秒,電話聲響了起來。
織田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手機,是坐在他左手臂上的咲樂直接從他的口袋裏撈出手機才意識到的。
女孩看了一眼沒有手空着的家長,果斷自己打開手機,點擊接聽,然後把手機舉在織田的耳邊——她暫時還不想從織田的手臂上下去。
撥來電話的是出版社的人。他莫名的松了口氣。
然而他接下來聽到的話卻讓他的心逐漸下沉。
出版社給他打電話是因為書店沒有織田的號碼。
大約半個小時之前,橫濱的一家書店被以幾個披着破爛灰布的奇怪的人持槍闖入。
他們沒做別的任何事,只是将一張畫了一個紅×的地圖用一把匕首釘在「鈴木柳吉」的新書上,然後就走了。
以為是「鈴木柳吉」寫了什麽言論招來極端組織抗議,書店的負責人當即屁滾尿流地聯系出版社。
電話裏他的編輯依舊在含蓄地詢問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需不需要幫忙召開發布會澄清,這一邊織田已經再聽不下去了。
他彎腰把兩個孩子放下,拿過手機,甩一句“這件事我會處理”然後挂斷了電話。
那個遭襲的書店離他現在的地方不遠,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就是但丁去買書的那家。
而到現在,那個少年都還沒有回來。
雖然也有可能是但丁拿到他的新書時結束了‘旅程’,回到了自己的時代,mimic只是單純知道了他的筆名借此傳達信息。
但要是——
織田沉默了一會兒,将孩子們暫時托給伊拉斯谟,然後朝着自己開過來的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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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已經做了很多無法挽回的惡事。”成年男性的聲音在空曠的舞廳裏産生了回響,“但我們想要結束這像幽靈一樣彷徨的生活。”而唯一的可能就是死。
“我們不會殺了你。把你帶到這裏不過是為了堅定織田作之助的念頭——那一次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贊同。”紀德走到坐在地上的少年旁邊,“他的子彈将終結一切希望和絕望。”
大概是被但丁之前講的蘇格拉底和亞西拜阿德的故事激起了什麽回憶,紀德的話竟然多了起來。
這個人的理性從多久之前就崩潰了?紀德的眼睛在看到一切的時候都是那麽淡漠,仿佛他是個無法被太陽照暖的死人,只有在聊起死亡的話題時,他的眼睛才短暫地亮起。
淡淡的憐憫在赤枝的胸腔裏升起,又在他開口時消失無蹤。
但丁用手撐着地板掙紮着站起來,說話的聲音因而顯得有些悶悶的:“他們切望死,卻不得死;求死,勝于求隐藏的珍寶。*”
無法完全避開傷腿着力,少年用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額上又重新開始淌汗。
他平緩了一下呼吸,接着說道:“能斷絕希望的不是織田作的子彈,是地獄之門。”
但丁的語氣篤定地仿佛他見過地獄之貌。
“下地獄者,永遠不得解救。”少年說着可怖的話卻展露笑顏,“你大可不信,但你的血必歸到自己的頭上。**”
“你将永遠是徘徊的幽靈。”
指望這樣輕飄飄的詛咒就能讓紀德破防是不可能的,這個男人從大戰末一直沉浸在痛苦中,自成一體的邏輯非常牢固。而mimic作為一個人數不少的團體,更加重了這一點——只有和戰友待在一起和戰鬥的時候他們才能稍微回到往昔,有自己還是軍人的感覺。
然而但丁的下一句話卻讓他臉色大變。
“織田作不會殺你,我消抹了他會殺你的理由。你将又一次回歸到無盡的折磨中去,我在此做出預言。”少年輕描難寫地說道,“如果你不信的話,大可以等等看,看織田作會不會來。”
紀德拔出了手.槍。
他的槍口迅速上移到但丁的額頭,然後過了一會才移開。
舞廳內的氣氛就此重歸沉寂的逼仄,并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變得愈發窒息。
直到陽光逐漸開始減弱,洋館都沒有等來那個想要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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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剛才織田作收到一個電話,然後急匆匆的走了,連孩子都只是一句話托付給伊拉斯谟?”
太宰治趕到教學樓時,沒看到織田作之助,詢問自己的學生卻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太宰治十分不幸地和織田作之助前後腳錯過了。
在他理清思路準備呼叫織田的號碼之前,伊拉斯谟抱着咲樂走過來按住了他的手。
“會有和你秋後算賬的時候,放手。”太宰治抽回手,面色不善地看向伊拉斯谟。
“織田去的是錯誤的地址。”校長用一句話讓太宰停下一切動作。
“他現在去的地址是可以查收一份特大驚喜的地方。”伊拉斯谟用右手揉了揉因為聽到織田名字而擡頭的女孩的發頂,“至于真實的地址,建議你檢查一下你上一次往但丁身上放的‘小玩具’。”
在意識到但丁在mimic的事件中插手甚多後,太宰立刻明白他收到的行為軌跡真實度可疑,但如果伊拉斯谟說的是真的——
年少的黑手黨幹部按滅了手機,緊蹙的眉毛松開:“那就不必等秋後算賬了,我們現在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