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伍強很快接了,聲音聽來很愉快:“我?馬上下班!你怎麽又變成男的了?要來跟我鬼混嗎?”
裴菲心裏一輕,問他要了定位後,直奔伍強的工作地點。
他和老八正在一棟大樓的背面,相繼從剛才裴菲見過的那輛貨車裏往大樓通道裏運一箱箱的貨品。
看起來十分正常的樣子。
除了跟車的男人表情有些不善——男人懶散地靠着車道旁的欄杆,嘴巴裏嚼着什麽,并不幫他們的忙。尖刀般的目光在裴菲、伍強和老八之間一眼一眼地回梭。
他的身份信息居然對裴菲沒有任何展示,裴菲的注意力也在兩位同伴身上,無暇分出精力和時間去破解男人的後臺。
伍強搬着幾件标注什麽罐頭的箱子,龇牙咧嘴,似乎東西很重,而他身上安裝的那些義體,根本幫不上一點忙。
但看到裴菲,他立刻熱情地笑起來,說:“等等,馬上就搬完!你有什麽要問的,可以問!”
裴菲見他倆幹的還真是搬運工作,放心不少,點點頭:“你們從幾點幹到幾點?”
老八經過,喘得連不成聲,勉強朝她笑笑,繼續鑽進貨廂裏去挪箱子。
伍強抱着四箱貨,表示“聽到”,先憋着氣進大樓去了。過了一陣出來,空手經過她面前時,才笑嘻嘻說:“中午12點開始,結束時間不定,主要看活多不多,大概就是現在。怎麽樣,可以睡懶覺,還不賴吧?”
監工的男人又分別溜了他們一眼,裴菲心裏不安,也覺得他們的工作實在不算多好。
但伍強樂呵呵地,她也只能含混點點頭。
趁他又搬了四箱經過她,她快快地說:“我知道書生的下落了,也找人幫忙打聽莉莉絲。我有一個想法,等明天我回來,找你們休息的時間段,再跟你們商量。”
伍強憋着一股勁,還朝她笑着說:“OK!那你趕緊回去休息!回見!”
他進了大樓,出來的老八聽到這句尾巴,也喘着氣跟她道別。
裴菲心系這些朋友們的遭遇,但眼下好像能做的也沒了。欣慰的是,伍強和老八幹着辛苦,但也算正常的工作。
她放下心,環視一圈後,點了切換。
大概就因為這一剎那的放心,聽到車後方傳來的一點異響,她沒有注意。下一瞬,她已經切進了系統衣帽間,開始蘇醒。
而事實上,那點響動,是伍強在那棟大樓的庫房裏放下他那四箱貨物時,因為乏力而一時手滑,導致它們撞擊到地面的聲音。
四只紙箱裏的罐頭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嘩啦”磕碰。
他及時穩住了,心想這點失誤應該沒什麽大礙。
想着,卻下意識望向庫房牆邊袖手站着的另一個監工。然而,沒等他的目光落到那頭,卻意外看到那監工已經站到他面前。
慘白的燈光下,這名監工一臉陰沉地看了一眼那摞貨物。
伍強:“嘿……”
他想賠笑說,嘿,頭兒,東西沒事。
然而,話未出口,就見眼前的男人朝他擡起一條腿,猛地踹到他胸口。
伍強不清楚自己是先起飛、再感到劇痛,還是反過來。
但他清楚地聽到一聲“啪!”,骨頭折斷的聲音,來自胸口。然後他整個人像毫無重量的風筝,急速後飛。
再一聲來自後腦勺和後背的“咚!”響,他整個人撞到了倉庫後方的牆上。
黑暗像潮水一般湮沒他的神志前,他感到錐心的劇痛,撞懵的腦殼,暈眩欲吐的惡心,以及一句低沉殘忍的“狗東西”,好像還有老八吓傻的眼神……
裴菲重新在燈光雪亮的機房清醒。
不久後,她随着湛園的接駁機懸停在她家窗口。感應百葉窗全部打開,窗口趴着眼睛濕漉漉的阿黃。
它拼命地站起,猛搖尾巴,朝她喘氣。
在接駁機AI無數聲跟它商量“騰點兒地方”的請求後,它才勉強退到牆邊,等着裴菲出來。
接駁機的透明艙罩打開,裴菲嗆咳幾聲。
慈愛區的空氣,原來真的這麽刺激!
不過,家裏有一條鮮活的生命等着她,如此熱情地迎接她,讓她在經歷了那麽多的賽博際遇後,仍迅速感到溫暖和快樂。
接駁機離開後,在狹小的空間內,裴菲跟阿黃擁抱,撸它的腦袋、脖頸和腰背,抓着它的爪子玩鬧好一會兒,才拿出她從湛園帶回來的禮物——那一大盒鮮果,以及晚上分配的餐盒。
裴菲:“阿黃,你看這是什麽……咦?”
她忽然發現,家裏多了一只碩大的包裹。
大概有一個立方米那麽大,外觀低調,幾乎跟她的門一個顏色。慈愛區的傍晚,暮色深重,格子屋裏遵循城市規定也沒有特別明亮的照明,導致她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它。
裴菲揉着阿黃暖烘烘的腦門,問:“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有人能直接把東西塞到她家裏?
阿黃倒不如她緊張,它在使勁跳起身,往裴菲懷裏蹭。在她問出這個問題時,立刻轉了方向,興奮地往箱子上刨。兩條後腿支着,前爪亢奮地拍着箱頂,似乎在向她強調:“這是好東西!”
狐疑中,耳機裏提醒:“您有來自湛園的電話,請問是否接聽?”
裴菲:“接聽。”
接着,一個兼顧了溫柔有禮和冷淡高傲的聲音傳進耳朵:“裴小姐您好,我是湛園的海薇。”
裴菲:“噢,您好!”
海薇一句廢話都沒有,像個設置精良的AI,向她慢慢闡述了她家這只箱子的來歷:“我們請租房管理局的工作人員開了您的家門,請放心,除了放置那箱物資,您的東西,我們什麽都沒動……”
她解釋,這是一箱湛氏自制的禮品,是湛氏員工和合作夥伴的福利。
“‘天堂實驗’是我們目前最重視的項目,所有參與者都有我們的相應回饋。照顧各位這個月的生活,是我們的分內之事。所以您不要覺得不安。以後有其他需求也可以随時跟我,或其他工作人員提。”
到最後,她甚至撂出“如果很不喜歡,不願接受的話,請把它丢進公共回收箱即可”這種話。
裴菲跟她溝通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等她客客氣氣跟海薇挂斷電話,卻覺得,自己好像被單向輸出了。被一個強勢富有的對象,輸出了物資上的援助。
遲疑中,她用指紋按到箱子的鎖件。只聽“嘀”地一聲,嚴密的外包箱體在她眼前,像被火焰燎過的塑料薄膜般靜默化開。
裏面是碼放整齊的一箱水果,一箱散發着誘人香氣的餅幹,一大瓶标着“有機鮮奶”和另外一瓶标着“有機藍莓汁”的飲料,以及一團不知名的球狀物。
球狀物先不提,其他貴重的東西,海上城的普通中産都要花高價,向物管局申請,也不一定買到。她怎麽可能丢回收箱?
包裝箱像一個有生命體的活物,箱體自己剝離開包裝物,收縮成杯子大小的一團。它頂上那盤裴菲看不出形狀的金屬片緩緩解開,抖平,變成三片旋翼,每一片上都出現一行字“請開窗,謝謝!”。
裴菲把窗打開。這團靈巧的東西在發出“滴滴”的警報聲後,便扇動長長的旋翼,輕盈地飛出她家窗戶,在夜幕中消失。
而格子屋內,只剩那堆純粹的貴重食品。阿黃頗有見識地把那箱餅幹掀到地上。
裴菲這才看到,餅幹外的包裝盒寫着“狗狗食品”。
裴菲:……好險。差點以為都是她的。
她拿過配料表,盯着上面那些“有機谷物”、“優質骨粉”等字樣,蹲下身,撫摸阿黃的腦袋,說:“阿黃,你這是過上人上人的生活了啊!”
同一時刻,白湛園蓬萊區,褚謹言在白城的莊園地下一層,海薇望着旁邊的一排透明儀器,稍微遲疑了一陣。
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一扇木門,裏面傳出沉悶卻響亮的鞭笞聲。
這棟別墅的隔音總體做得滴水不漏,唯獨這一層的那個房間,幾乎沒有隔音。不知褚謹言是不是出于“低調炫耀”的心态這樣安排。
皮鞭抽打在肉.體上,不遺餘力,偶爾會溢出一聲半聲男人壓抑不住的悶哼。粗重的喘氣更是聲聲入耳,聽得她都會禁不住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裏面的聲音停止了。
門打開,下半身皮褲,上半身赤.裸的褚謹言出來。海薇立刻支起身,給他送上一條溫度剛好的毛巾。
褚謹言接過,擦拭臉上,脖子和前胸淋漓的大汗。
他的身材健美,平時掩藏在西裝襯衫之下,根本看不出衣料下是如此壯碩的肌肉。但在他擦着臉,随意走動時,海薇看到了他後背上縱橫交錯的血痕。
沒錯,吃鞭子的是他;但揮鞭子的,也是他。
下手之狠,就像一個人對待自己的仇家。
但褚謹言臉色卻很平和,就像一個孝子剛剛接受過來自慈父的祝福。
褚謹言:“電話打了?”
海薇連忙收起目光:“嗯。她……她接受了——剛剛收到無人投遞機的返回信號。”
褚謹言嗯了一聲,朝她随意遞回毛巾:“水。”
海薇連忙把染着他鮮血的毛巾接過,再小跑着去取來一杯溫水,雙手遞過,察言觀色:“您想讓她過上富足的生活,以後再也吃不下海上城普通人吃的那些垃圾,然後……就會聽話,對嗎?”
褚謹言一口喝下玻璃杯裏的水,滿足地長長透了口氣。
然後他說:“那不是目的。”
海薇壯着膽:“那是……?”
褚謹言看着她,露出個複雜的笑意:“今天的財報看了嗎?”
海薇連忙接道:“跟昨天一樣,我們打敗了伯氏。湛總依然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
褚謹言微微笑了笑,似乎很滿意。
“最富有的人!”他重複道。
他轉過身,目光似乎被海薇之前凝視過的那排透明儀器吸引。
他沒有馬上操弄它們。
只是淡淡地看着其中一只标示了“裴菲”的玻璃管,喃喃道:“卻常常不快樂……我希望他快樂。這才是目的。為達到這個目的,哪怕要用到那個女人,我也可以讓步。但前提是,我們必須訓練她,讓她對我們這樣優質的生活上瘾,成為一條聽話的好狗,帶給他快樂……把握每一個細節,讓他在我們的照看下合理地開心,是我最重要的追求。”
他的聲音裏有一種不可忽視的堅決,也有一種0保險走鋼絲的寂寞。
但海薇更受震撼的,是他因背過身,從而再一次全面展露在她眼前的,那片仍滲着淋漓鮮血的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