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變數
太後抱着胤祺,嘴裏呢喃着蒙語童謠,眼裏心裏都是滿滿的慈愛。
蘭卡紮瑪看着也忍不住微笑起來,轉身吩咐下人去将早就準備好的小阿哥住處再次打理一遍後也湊了過去,和太後一起逗弄起孩子。
兩人私下裏的相處是如同姐妹一般,太後自然不會訓斥她逾矩,過了一會,蘭卡紮瑪看着怎麽逗弄都不哭還笑嘻嘻的孩子,忍不住感嘆道:“這小阿哥真是個乖巧的,倒難為宜嫔娘娘舍得,這畢竟是她第一個孩子。”
太後連眉毛都沒有擡一下,語氣清淺地回道:“旨意是皇上下的,即便不舍也要舍,還要舍得心甘情願,我觀剛才宜嫔的應對就不錯,是個伶俐的。”
“太後,您說皇上這到底是什麽意思?當初那麽多沒有品級的妃嫔生下的孩子都沒有說讓您撫養,如今卻抱了身份足夠的宜嫔的阿哥到您這,可是……有什麽含義?”
“蘭卡紮瑪,看來最近的日子過得沉悶了些,居然讓你有了心思去揣測聖意了?”
“奴才該死。”
“行了,你知道我也不是真心責怪,別跪了。”太後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聲音依舊沒有多大的起伏,不急不緩的讓人有種安心之感,“咱們這慈仁宮不管前朝不管後宮,來自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旨意只要接着就是,我從來都是個推一下動一下的呆木頭,可不是什麽通透有大智慧的人。想得越多越是心煩,而且對咱們的生活也沒有多少影響,那又何必去多管閑事?”
“太後在奴才心目中是一等一的有大智慧的人。”蘭卡紮瑪立刻堅定地道。
太後聞言笑了笑,她今年也不過三十八歲,多年養尊處優再加上并無生育,看起來非常年輕,只是恒常都是一副木讷表情顯得刻板,如今這一笑,雖不說傾城絕色,卻透着一股子俏麗,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我啊,見過太多有大智慧的人,他們沒幾個是快樂的,倒是我這個愚笨之人每天都樂呵呵的,這樣很好。”太後繼續笑得沒心沒肺。
“太後您一點都不愚笨!”
“好了好了,把孩子抱下去,接着就傳膳吧。”
“……嗻。”蘭卡紮瑪有些氣鼓鼓地接過胤祺,每次她的主子都是這樣,根本就是在逗弄她嘛!
太後看着蘭卡紮瑪離開的背影,微笑着走到窗邊,院子裏的杜鵑開得極盛,春意盎然得讓人看着就覺得歡喜。
皇上的心思?應該說是太皇太後的心思才對,她的姑婆所思所想都是含義深遠,但也無須她去揣度,利用也好設計也罷,她即使貴為太後也還是不敢反抗的,因為從順治朝走到康熙朝,她能有今天就是多虧了安分聽話這四個字。
她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從順治十一年進宮開始就是一枚棋子,用于先帝和太皇太後的博弈,既然是棋子,那就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這才能一直存在着,也才能有今天的地位。
問她甘心嗎?甘心啊,為何不甘心?這世間誰人不是或自願或不願地被左右擺布,再說她生于那樣的家庭又非男兒,怎麽都是逃不過接受既定的人生,她反抗不了也從來沒想過反抗,知足便可常樂。
所以做人呢,還是笨些好,笨些好啊!
另一邊,蘭卡紮瑪抱着胤祺去偏殿的路上還在嘀咕絮叨,讓她懷裏的胤祺倍覺好笑。
“今天開始就由你們來照顧小阿哥,可給我仔細點,在慈仁宮裏是賞罰分明的,多做事少說話,都聽明白了嗎?”進了專門給小阿哥住的房間,蘭卡紮瑪看着三個奶娘,仔細敲打了一番後便将胤祺交到了中間的那位手上。
接下來就是幾個女人的一些私房話,無外乎對初入宮表示忐忑和不安等等一系列話題,聽得胤祺是昏昏欲睡,直到某個奶娘的一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都快四月了,天氣也越來越熱了。”
不對啊,他是十二月初四生的啊,現在是剛滿月沒多久,滿打滿算應該只到一月中旬,這個快四月了是怎麽來的?
無奈那幾個奶娘也就感嘆了那麽一句,讓胤祺不得不開始糾結自己到底處在哪一個時間點上,後面的日子,當他的視力慢慢發育完成,通過觀察和衆人的只言片語中,他終于确定自己從年尾生的變成了年頭生的,而且日子還頗為特別。
二月二十日,那是三哥胤祉的生日。
其實認真說起來他和這位三哥的感情并沒有過分的交好,應該說縱觀整個康熙朝,五阿哥胤祺和所有兄弟的相處都是禮數周全,君子之交,相比之下,三哥胤祉文武雙全,又素和太子交好,被矚目的程度和他這個小透明是沒有任何可比性的,也就是說他們本來就是沒有太多交集的人。
要說真正的交集就只能數雍正四年,雍正命他和這三哥一起為胤禟改名,并且親自到胤禟面前宣讀這個旨意,他即便心下哀痛卻只能強自忍耐,只因他清楚這是雍正的一份試探。但當他看着跪在地上氣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的九弟時,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那份悲戚,差點就要摔了聖旨,也就在這時,身邊的三哥不經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臂,讓他瞬間收斂了心神。
他以為這是三哥一時的善念,所以當不久後胤禟去世,這位三哥居然運用手上僅剩的一點人脈将胤禟的那個流雲百福羊脂玉佩送到他手上時,他是真真地被驚到。要知道就是因為這件小事,讓雍正那個多疑敏感的人對這三哥又忌諱了幾分,朝堂上又多有诘難。
他一直都想不通他為何要這樣幫他,但無論是出于什麽目的,他都是感激他的。
皇瑪嬷曾經和他說過,要記住別人對你的好,因為他本可以不這樣做的。
所以三哥,今生重來,我說什麽都不會讓你最後的結局變得與從前一樣,也算是償還你當初的那份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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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八年七月庚申,京師地震。
對于只有五個月大的胤祺來說,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哭不鬧,不給人添亂。當然,他即便再小,但也是個皇阿哥還被抱養在太後宮裏,是屬于會被好好照顧的一員,而且前世這個時候他可是還在額娘的肚子裏,最後不也平安出生,所以五爺對于地震表示很淡定。
因為這場地震來勢洶洶,而且餘震不斷,康熙便讓後宮嫔妃都安排到慈寧宮去,方便統一照顧,然後就馬不停蹄地去處理災後事宜了。
所以胤祺最近每天都能見到自家額娘,被抱在懷裏仔細地照顧着,就怕他被這地震給驚吓到,滿滿的母愛讓他整個心都被熨帖得溫暖無比。
不過,一群後宮女人聚在一起,明争暗鬥是不可避免的,起碼昨天他就從他額娘口中得知,已經提了位分的德嫔因為偷偷去見四阿哥沖撞了佟貴妃,被罰到佛堂撿佛豆,聽她額娘的語氣還頗為同情,也是,明明是自己懷胎十月生的,現在因着擔憂而見一面都不行,也實在是唏噓。
胤祺忍不住在想,或許就是因為最初孩子被抱走後德妃屢屢碰壁,所以後來六阿哥出生後,胤禛就被德妃完全舍棄了,直到最後母子之間就演變成相見如冰的地步。
而這些天宜嫔每天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自家孩子,那是心滿意足得很,更別說這孩子完全不抗拒自己,每次抱他的時候只要醒着就一定會對自己笑,旁人抱着也不哭鬧,但總是會扭頭仿佛是在找自己,那種依賴讓宜嫔心裏欣慰這孩子沒有因為養在太後那裏就覺得自己陌生,大抵是因為母子天性.吧,同時也有些酸澀,明明是能養在自己跟前的孩子!止不住地對佟佳氏又厭惡了幾分。
一群妃嫔住在慈寧宮裏,本來應該一起去伺候兩宮太後的,無奈太皇太後嫌人多,就免了她們的事兒,讓她們去協助佟貴妃處理宮務,只留皇太後陪在身側,而說到協助處理宮務,真正緊要的佟貴妃怎麽舍得交給她們,所以衆人都落得清閑,有封的幾個更是每天聚在一起抱着孩子聊聊天,惬意得很。
“這德嫔今天該從佛堂裏出來了吧?”
這是胤祺從睡夢中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出自惠嫔之口。
他緩緩睜開眼睛,果不其然又是在額娘的懷裏,在宜嫔低頭看他的時候連忙揚起嘴角——笑,宜嫔也是歡喜,輕聲逗弄了他一兩句才擡頭回答惠嫔的話,“晚膳過後就能出來了。”
“也是個可憐的人。”惠嫔嘆了口氣,畢竟不是在自己宮裏,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這宮裏誰不可憐。”宜嫔輕聲回了一句,随即意識到氣氛沉重了些,連忙岔開話題,“今天怎麽不見榮嫔姐姐?”
“聽說她今早起來的時候肚子有些不舒服,太醫來看過後說她胎位有點不正,就開了藥叮囑她好好休息。”
“她也算是倒黴,懷孕最關鍵的頭三個月裏居然遇上這地動,不過這孩子沒掉,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不是嘛,這榮嫔妹妹前三個孩子都沒長大就夭折了,要是這個再沒了,得多傷心啊。”
胤祺聽到這覺出不對勁了,這榮嫔指的肯定是三哥的額娘,他也知道三哥其實有三個早夭的哥哥,如今聽兩人的對話,榮嫔懷的應該是第四個孩子,可那不應該是早就出生了的三哥嗎?是他理解錯了還是這個康熙朝又有了什麽奇怪的變化?
“對了,今天怎麽不見保清?”
“別提了,這孩子今天又來纏我說想去探望大阿哥,我好說歹說還是鬧,沒辦法只好哄他去抄書為大阿哥祈福了。”
什麽大阿哥?保清不就是大阿哥胤褆嗎?哪裏又冒出個大阿哥了?胤祺覺得淩亂了。
“這其實也挺好的,保清敬愛兄長,皇上定然是喜歡的。”
“我也明白,這大阿哥是皇上的心頭肉,這次地動為了保護太子而受了傷,皇上可是急得不行,沒見大阿哥昏迷那三天皇上寸步不離地守着。這般聖寵保清能和他多親近自然是百利而無一害,只是現在大阿哥傷還沒有好,保清去了一個不小心要是把那位給碰了,那後果可就不好了。”
“你說得也沒錯,畢竟大阿哥身體自出娘胎就不好,說是個瓷娃娃都不為過,要不然這太子之位……”
“妹妹慎言,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宜嫔也發現自己忘形了,連忙住嘴,把話題從阿哥們身上扯到了女人的胭脂水粉上,可把她懷裏的胤祺憋壞了,心裏有無數的疑問湧上來,無奈人小而未能言語,思來想去都弄不清來龍去脈,差點就要像真正嬰兒一樣嚎啕大哭以宣洩不滿了。
不過辛虧他一直都是豁達的人,有一顆強大的平常心,最後他告訴自己慢慢來不着急,長大了就什麽都明白了,繼續當個淡定的乖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