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所以你當時就是因為這個出國嗎?”
“差不多。”
聽聞回答, 阮蘇茉忽然安靜了許久,隔着月色,定定望着眼前的男人。
剛睡醒的她頭發淩亂披在肩頭,眼睛卧蠶有點深, 睫毛卷而密, 一下沒一下地眨動着。
然後, 她伸手抱住他,像小動物似的,在他的頸窩間蹭了蹭。
“你真好。”
段西珩恍了一瞬, 張開手虛虛攏住她。
而後他又聽到她好似在妥協什麽:“算了,原諒你了。”
“什麽?”
“原諒你騙我。”
阮蘇茉細細哼聲:“你以前說過你不會走的。結果你不止走了, 還不告而別。”
段西珩搭在阮蘇茉後背的手不可見地頓了頓,暗色之中容易讓人辨不清情緒,他垂眼, 半阖的眸掩了眼底清寂的光。
“……你那時候不是在跟我生氣?”
“……”
阮蘇茉被噎了一下, 推開他。
“那也不是你說走就走屁都不放一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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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确實不是他說走就走的理由。
段西珩靜靜看她, 目光沉甸甸的,月光給他側邊渡了一層薄光。他掌心熨着她側腰腰線,然後俯身過來,在她唇上落下一個重重的吻。
阮蘇茉直愣愣的,忘記自己該做什麽反應。
等她被吻得呼吸劇烈,雙頰滾燙之時,他才松開她,額頭靠在她頸窩。
彼此呼吸交疊, 卻再沒開口說什麽。
他騙了她。
是的, 他騙了她。
當年阮蘇茉問段西珩, 他以後會不會走,他說他不會。
但是後來,決定走的人是他自己,不想回來告別的人也是他自己——
六年前,高考結束的那個晚上,段西珩回了一趟段家老宅。
出來的時候,他看似平靜,可微垂的眼簾,微抿的唇,已經在暗示剛剛在裏面他經歷了什麽。
黎頌娴等在老宅外面,正倚在車邊熟練靈巧地點上煙。
她在外人面前一直是溫婉優雅的形象,可是在與丈夫不斷的争吵拉扯之後,她已經累了,學會了私底下抽煙減壓。
細長的女士香煙,煙霧袅袅,黎頌娴輕吐一口氣,轉頭見段西珩走過來,便掐滅了煙頭。
“見過你爺爺奶奶了?”她問。
段西珩的情緒繃得有點緊,沒有出聲,只輕輕點頭。
“他們給你氣受了?”黎頌娴猜出幾分,說道,“沒原諒你吧?”
餘光瞥見段西珩手上拿的牛皮紙袋,她仔細看了看,再看向段西珩:“這是什麽?”
“股份轉讓協議,還有幾處房産的轉賣證明。”
段西珩說完,淡聲補充,“奶奶給的。”
“給你的?”
“嗯。”
黎頌娴很快就明白過來,“怎麽,他們是真準備不認你這個孫子?既然不認,給你這些做什麽?是讓你拿着這些錢走得越遠越好的意思?”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剛才在裏面,段家老太太已經說的很明白,他們無法原諒他。這些東西本身就是給他的,只不過股權和房産現在換成了現錢。
拿上這筆錢,他随便去哪,都跟他們段家再沒有關系。
對這個結果,段西珩一早就有心理準備。
送他父親入獄的舉報信是他親手寫的,證據都是他提交的,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準備好接受所有的後果。
最差的,不過就是與今天一樣,來看望身體不舒服的爺爺,但不被諒解,差點被趕出來。
剛才在裏面,老爺子滿是怨氣,記挂着還在監獄裏的兒子,根本不肯原諒自己這個親孫子。
旁邊幾個叔叔伯伯們在看笑話。
叔伯們道貌岸然,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段西珩去年舉報他父親金融犯罪的事進行批判,說他狠心,說他無情,更說他不配做段家的人,所以現在連親祖父都不肯原諒他。
段西珩一直沉默忍耐,不發一言,由着他們指責。他不會為自己做過的事辯解什麽,他也從來沒後悔這樣做。
黎頌娴安慰段西珩:“阿珩,不用在意這麽多。他們認不認你,是他們的事。你問心無愧就好。”
“走吧,我們回去。”
段西珩站着沒動,眸底暗流洶湧。
夜風習習,簌簌作響的樹葉聲格外清晰。這幾日天氣不好,有那麽些細雨飄灑下來。
段西珩沒有被淋濕,但他卻覺得自己的心變得濕淋淋。
他對黎頌娴說:“黎阿姨,謝謝你這一年的照顧。”
黎頌娴怔了怔,感覺到段西珩有話要說。
“我會把後天的機票改期,明天早上就走,晚上……不跟你回海城了。”
黎頌娴疑惑:“為什麽這麽着急?你弟弟雖然在等着你過去,但也不差這一天。你總得準備一些出國的東西,還有,怎麽也得跟茉茉告個別吧?”
路燈的光将段西珩的影子拉得修長,單薄又脆弱。
垂在身側的手僵着,好像夜雨翻湧而來,讓他渾身冰冷。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壓住顫抖的聲線,盡量平靜地說:“不了。不告別了。”
他閉閉眼,幹澀的眼睛有些泛疼。
“這次出國,短期內我不會再回來。”
黎頌娴以為他只是想通了,準備出國留學。
之前她和他媽媽都在勸他出國,可他都沒同意。
“是決定好留學了麽?怎麽突然就改了主意?”黎頌娴餘光再次瞥到段西珩手中的牛皮紙袋,“因為你爺爺奶奶?”
段西珩搖搖頭。
然後才說:“我爸快出獄了。”
段西珩太知道他爸是什麽人,他們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他爸出獄後,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他不想去惹不必要的麻煩,至少現在,在他暫時沒有能力跟他爸硬碰硬的時候,他需要避開他。
黎頌娴看着眼前這個單薄清瘦的少年,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
過了一會,她點着頭說:
“确實,這是個問題。你爸肯定會找你麻煩。這樣看來,出國是最好的選擇。在國外你可以安穩完成你的學業,那邊你也會有更好的發展。”
不過黎頌娴還是說:“但是你真的不用急在這一天,我們可以先回去——”
“不回去了。”
段西珩垂着眸,手指攥緊牛皮紙袋的一角,紙袋邊緣像要劃破他的掌心。
“我怕我會改變主意。”
黎頌娴好像能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她試探又确定地問:“阿珩,你……喜歡茉茉吧?”
段西珩沒有回答。
但黎頌娴已經完全确定。
“我就知道,她那麽嬌氣,那麽任性,只有你會對她百依百順。你要不是喜歡她,怎麽會那麽聽她的話。”
段西珩沉默着,半晌之後,才說:“嗯,我喜歡。”
“可我不想連累她。”
他有一個時刻具有威脅性的父親,這是一種不穩定因素,他怎麽能連累阮蘇茉呢?
而且,他和他父親的過去,是他自己都無法坦然面對的黑點,連他的親人都不願原諒他——
他更沒做好心理準備去向最重要的人揭開這層傷疤。
……
段西珩已經快忘記自己當年是怎麽走的。
他只記得飛機騰空的那一瞬間,窒息的疼痛感襲來,像有一萬把尖刀利刃在切割他的心。
剛到國外的時候,為了避免父親那邊的麻煩,他切斷了所有與國內的聯系,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換了。
可是唯獨忍不住,偷偷加回阮蘇茉的微信。
六年裏,她的頭像總是隔段時間就換,昵稱一如既往還是“睡覺覺”。
她的朋友圈總會發很多東西,開心的,不開心的,亂七八糟一大堆。
她看起來過得很好,還在繼續彈鋼琴,會參加很多演出,也會拿很多獎。
她高中畢業,讀了大學,參加很多社團活動,喜歡小動物,經常給學校的流浪貓流浪狗喂食。
她人緣很好,出現在她朋友圈裏的人有很多,還好,沒有男生。
段西珩花了六年,整整六年,才重新回到阮蘇茉身邊。
他覺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得很難熬。
熬過大洋彼岸遙遠的距離,熬過每日每分每秒的想念,從一個單薄少年成長到如今的獨立,他覺得他不會再連累她——
阮蘇茉不知道,他們結婚,其實不是黎頌娴安排的。
是段西珩在回國之後,主動找到黎頌娴,主動請求的。
甚至于,黎頌娴一開始還有過猶豫。
……
阮蘇茉被段西珩擁得緊,敏銳覺察出他好像情緒不對。
她悄悄伸手,拍拍他後背。
“你怎麽了?”
“因為提起你弟弟的病,你難過了嗎?”
段西珩搖着頭,濕熱的氣息和吻一起細細密密地落在阮蘇茉的脖頸,沿着皮膚脈絡不斷往下延伸。
阮蘇茉被親得有點懵,衣領被扯開都還愣着神。
“段西珩,你怎麽了?”她還是覺得他怪怪的,好像有心事。
段西珩還是沒回答。
等到鎖骨被齒尖劃過,阮蘇茉倏然回神,想推開他。
“臭流/氓你幹什麽!”
可段西珩卻擁着她,與她一起摔到床上。
月影搖晃,夏夜的晚風輕輕拂過窗臺,窗簾浮動,如熱潮蕩漾。
段西珩重新吻回到她耳邊,低着聲,喊她的名字。
“蘇茉。”
他卑微又虔誠。
“要不要試着喜歡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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