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當然, 你也可以想辦法不讓我說。”陳宥生輕佻地笑了聲,意有所指地朝他斜後方看了一眼,“讓我親一口夏鴦,我就圓了你的面子。”
“怎麽樣?”
池嶼把夏鴦擋在身後, 聲色俱厲:“做夢。”
“嘶……可你把我打得那麽慘, 現在渾身上下還疼着呢, 我不報複你點什麽,實在不甘心。”
“老爺子的命,夏鴦的清白,以及你自己之間總要選一個吧。”陳宥生又吸了一口煙, 吐了個煙圈,“三選一,很大的選擇空間。身為壞人, 我已經仁至義盡了。”
池嶼沉默許久, 嘶啞着嗓子應了聲。
“好啊。”
他唇邊漾起清淡的弧, 眼神淡得仿佛沒有溫度。
“你說。”
陳宥生把煙頭扔在地上, 用腳尖碾滅了,回頭對池延年道:“老爺子, 咱該往下打了,練練單鞭和雲手。”
他說完,半倚在陽臺門旁, 打了個響指。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些對于池嶼來說近乎湮滅性痛苦的過往, 在陳宥生口中宛若輕飄飄的, 一朵不值一提的烏雲。
風來, 就散了。
“其實真的要我說, 也沒什麽細節值得贊頌的, 畢竟那時我還年輕,手法不到位。”陳宥生歪了歪頭,做思考狀,“要是現在,我怎麽會放你活着呢,池嶼?”
“好像是他剛得了省裏田徑比賽冠軍之後,我看中了一個女生,那時我也是個愣頭小子,帶着一群人風風光光地截人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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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她說她最讨厭我這樣的人。還說,男生就要像領獎臺上的池嶼那樣,比夏風還要熱烈。”
陳宥生笑了聲,對着夏鴦打包票,“這個比喻我絕對不會記錯,她的口氣就仿佛池嶼是最幹淨熱情的風,我是最肮髒污穢的泥。”
“然後,我一怒之下就把她殺了。”
夏鴦顫聲問:“是馮叔叔的女兒嗎?”
陳宥生見夏鴦主動跟她說話,心情頗好地多說了幾句:“她叫什麽我不清楚,我在青榆把她殺掉後,和小航一路開車游玩,把她拉到了瑞津,扔到汾嶺山莊那邊。”
“後來看新聞我才知道,她就是瑞津大學的學生,是放假來青榆找同學玩。我一想,沒準她說喜歡池嶼也是随口搪塞我的借口。”
“做人留一線,他日好相見嘛,我這才放了池嶼一馬。”
陳宥生低頭把玩着一只金色打火機,聲音陰鸷,“看來我還是心善了。”
“于是一個雨天,我就找我的兄弟把他堵到了體校後面的小巷子,把他打了一頓,順便親手挑斷了他的腳筋。”
“他當時看我也是現在的表情,不屈,傲氣,把我帶過去的人打傷了好幾個。”
“後來還是我在他耳邊說,我知道他喜歡的女孩在哪。今天如果他掙紮一下,我就去把那個女孩的手筋腳筋都挑斷了,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陳宥生大笑道,“沒想到這個傻逼還真信了,直愣愣地在地上趴着,我怎麽作賤他都沒反應。”
“運動員的筋骨果然不一樣,那一刀剁下去,可比牛筋還有韌勁兒。”
陳宥生的臉在夏鴦眼中逐漸模糊扭曲,她仿佛看見了幾年前的場景。
雨夜。
池嶼被一群人圍在幽深沒有光亮的小巷裏,一打五仍舊沒有落了下風。
于是,領頭的人說,我知道你在講臺上說的姑娘在哪。
你敢叫一聲,我要了她的命。
只因為這一句話,剛滿十八歲的少年,被人踩着頭,壓進污泥黑水裏,生生折斷了他的傲骨與夢想。
他剛剛獲得省級田徑比賽冠軍。
屬于他的璀璨人生剛剛開始,便被畫上了句點。
生理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屈辱反複沖擊着池嶼的神經,或許還有陳宥生陰陽怪氣的嘲諷不斷刺激。
他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那雙意氣風發的漆瞳漸漸沒了光澤,雨水在他的傷口上撒了一層又一層厚重的鹽。
腳邊的鮮血汩汩流出,順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紋路,在雨水的激勵下一路向前。
一同帶走的,還有池嶼蓬勃的生命力和未來。
……
夏鴦看向身旁臉色泛白的池嶼。
往日的痛苦對他來說是晝夜不停的夢魇,如今被陳宥生剖出,把這塊腐爛流膿的傷疤曝光在他最愛的人面前。
他那樣驕傲的人,五六年來反複承受着痛苦與屈辱,都是因為陳宥生那句随口胡謅的話,因為她。
“池嶼……”夏鴦咬着唇瓣,沒讓自己哭出聲。
池嶼握着她的手微微發力,食指安撫似的在她手背點了兩下。
“陳宥生,你有沒有聽過聖經裏的一句話。”池嶼目光平靜而冷淡,“馬太福音裏說,‘凡是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
“我被按在地上時,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這句話像個魔咒一樣,因為我失去了夏鴦,所以接連着失去我的夢想。”
“我一無所有,所以連我僅剩下的一丁點的希望,也要被湮滅。”
池嶼輕笑一聲,摩挲着夏鴦的手腕,“如今這句話輪到你了。”
“陳宥生,我們其實都很驕傲、自尊,甚至對這個世界的不公有很多漠視、痛苦和仇恨。但你之所以是你,我之所以是我,我們的路之所以不一樣。”
“就是因為你的人生自始至終都是黑暗一片,而我的人生只是暫時弄丢過我的光。”
池嶼松開夏鴦的手,站在她面前,把她擋了個嚴嚴實實。
她只聽到池嶼清淡嘶啞,卻又異常堅定的語調。
“現在,我的光回來了,就在我身後。”
“她是我的力量之源。”
陳宥生愣了片刻,然後忍不住撫掌大笑。
“說得好,我以為我在夏鴦面前把你碾成了泥,結果是你反過來站在了精神制高點上。”
“行,你們比翼雙飛,郎才女貌,我是黑心髒肺的爛人。”陳宥生打開了陽臺門,站在池延年身邊,一手搭在老爺子的肩上,把人擄着向後退了兩步。
靠在了搖搖欲墜的栅欄邊。
“我這個小人,如今又要用當年一樣的套路來威脅你了。”陳宥生攬着池延年,用力地把人往他的身前帶,兩人幾乎快重疊在一起。
“池嶼,除非你跪下來,說你永遠也不喜歡夏鴦,不會和她在一起,否則……”他朝下面看了眼,“否則我就帶着老爺子,從陽臺上跳下去。”
“六層樓的高度,把人摔死綽綽有餘吧。”陳宥生輕松地說。
池延年哆嗦着嘴唇,嗫嚅着說不出話。
昏花的眼睛看向夏鴦,顫巍巍地擡起了手。
“我的耐心很有限度哦。”
夏鴦甩開池嶼阻攔的手,沖到陽臺門口停住,“陳宥生,如果你想我看得起你,就把池爺爺放了。”
“你來挾持我。”
“啧,”陳宥生對着池嶼吹了下口哨,“池嶼,你的光這不是走向我了?”
“可是,我覺得不劃算诶。”陳宥生擦着鞋跟往後退了一小步,“我不想你死啊,夏鴦。”
“你和之前那些女生都不一樣。”陳宥生的桃花眼微微彎折,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樣,“她們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但你要好好活着。”
“沒什麽不同。”夏鴦注視着陳宥生,“我們都有幸福的家庭,疼愛我們的父母,以及無限美好的未來。”
“因為你沒有在我身上得償所願,我就成了你罪惡之途中唯一的遺憾,也正由于這份不完美,你才時時刻刻惦念着我,你以為這是愛。”
夏鴦一字一句地說,“陳宥生,你不配得到愛,也根本不知道什麽叫愛一個人。”
“愛是成全,不是占有。”
“收手吧,去警察局自首,去監獄裏還你身上的業障和債。”夏鴦放緩了聲音說。
“唔,你還是不了解我啊夏鴦。傷害烈//士子女、奸//殺女大學生、強//奸未遂,”他揚起眉梢,看起來心情頗好,“還有販//毒,我身上這些東西加起來,除了挨槍子兒,沒辦法還債的。”
“我這種罪大惡極的人的感情,喂狗狗都不要。”
“我還不清的。”他輕聲說。
院裏響起急促的警笛聲。
陳宥生的臉色驟然一變,眼神溫和下來,嘴唇動了幾下,無聲地留下最後一句話。
對不起,夏鴦。
然後,他輕輕把池延年往前一推,自己向後倒了下去。
褲袋裏那塊沾了血的手帕掉了出來,飄飄悠悠被初秋的風吹得打了個旋兒,挂在樓前柳樹最高的枝桠上。
墜樓的過程既快速又緩慢,陳宥生看見池嶼迅速攬住了池延年,也看見夏鴦探頭向下看時,驚慌失措的臉。
那樣美麗的臉,不該有這種表情。
陳宥生深深地望了眼夏鴦,努力把她的樣子全都記下來。
如果有來生,他要做個幹幹淨淨的人。
早一步到自己喜歡的女孩身邊,送她清晨第一束鮮花,送她夜晚最後一個擁抱。
春日踏青,夏日賞荷,秋日登高,冬日沐雪。
堂堂正正地在她身邊,給她全部的關愛、尊重與自由。
樓下傳來噸的一聲悶響,夏鴦的眼睛被池嶼捂住。
“別看了。”
療養院裏有人墜樓身亡,這人還是個臭名昭著的罪犯,療養院裏的老人都出來看熱鬧,工作人員協助警察維持秩序,池嶼讓夏鴦留下來陪池延年,他去隔壁房間做筆錄。
池延年坐在房間的小沙發上,盯着屋裏進進出出的警察,小聲對夏鴦說:“首長,他們來幹什麽。”
夏鴦:“是過來調查問題的,就是剛才你身邊那個人,他有些問題,查清楚了就好。”
“他是小嶼的朋友呀。”池延年一臉懵懂,“剛才還叫我跟他一起玩游戲。”
“只要我配合他做出害怕的表情并且騙過小嶼,就算我贏了,他會給我買全套的軍事理論大全。”
夏鴦一怔。
池延年笑眯眯地問:“首長,我騙過小嶼了嗎?”
她颔首。
……騙過了。
作者有話說:
陳宥生下線了。
希望他來生做個好人,希望所有女孩子都平安幸福地長大,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