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季崇理對池嶼送給夏鴦的手帕印象很深。
初中時, 他和池嶼在兩個不同的學校讀書,一個在一中,另一個在五中,兩人只有放學後回到梧桐院才有空碰面。
池嶼樂天又敏感, 他知道季崇理性格孤僻, 身邊沒什麽朋友, 總是在放學後早早往家跑,拉着季崇理出去踢球。
那天放學後,池嶼罕見地沒有過來找季崇理出去玩,而是飛快地跑回大院, 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在幹什麽。
季崇理推開他卧室的門時,看見池嶼正趴在地上,費勁地從床底下往外拖一只粉色豬存錢罐。
“你在做什麽。”季崇理說。
池嶼坐在地上, 臉憋得通紅, 才把存錢罐下面的活塞拆下來。
“鴦鴦要過生日了, 我想送她一份禮物。”
存錢罐裏除了鋼镚, 還有五塊十塊的紙幣。池嶼靠着床架慢慢數,把同樣面值的紙幣和鋼镚放在一起, 旁邊還放了個小本,邊數邊算錢。
季崇理倚在門邊看,哼了聲:“學數學要是有這一半認真, 你家老爺子也不用發愁你學習了。”
池嶼擡頭看他,眼睛又黑又亮, 連發梢都洋溢着燦爛笑容:“老季, 我看中了一塊手帕, 你跟我去瞧瞧。”
季崇理不太願意, 臭着臉跟他去了。
店員是個很溫柔的小姐姐, 她見兩個十幾歲的少年跑得滿頭大汗,給他們每人倒了杯溫水。
“小帥哥眼光真好。這款手帕是桑蠶絲織成的,手感順滑,輕薄容易攜帶。”
“如果送給喜歡的女孩子,最合适不過了。”小姐姐把展示臺裏的絲質手帕從玻璃罩中拿出來,“《紅樓夢》裏寫,寶玉讓晴雯送舊絲帕給林黛玉,就是借着這方絲帕‘橫豎皆是相思’的含義,向林妹妹訴衷情呢。”
“在古代,絲帕也算得上是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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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嶼聽完“定情信物”這四個字,臉登時紅了個透。
他沒反駁店員小姐姐的話,而是轉過去問季崇理,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你看過紅樓夢麽。”
季崇理搖頭:“拓展閱讀時看過一點。”
池嶼高興道:“連你這麽不愛看書的人都看過,那鴦鴦肯定也看過!沒準看過整本呢!”
季崇理:“……”
池嶼越看這塊手帕越适合夏鴦,連忙把兜裏的錢都掏出來:“姐姐,我就要這個!”
季崇理瞄了一眼,那塊絲帕算是最樸素的,淡米黃色的底子,四周繡了一圈淺綠色的絲線。
連個圖案都沒有,卻賣那麽高的價。
池嶼跑去付了錢,拎着小袋子跟季崇理往梧桐院走。邊走還邊哼歌,如果他有尾巴,現在肯定要翹到天上去。
季崇理忍不住問:“你那個錢不是攢着買新足球的嗎?”
“就是那個你喜歡了好久,過生日都沒舍得買的。”
“舊足球還能将就踢嘛。”池嶼滿不在乎地掠過這個話題,轉而把紙袋拎到季崇理面前,“鴦鴦一定會特別喜歡這種清淡的顏色,你說是不是,老季?”
“是是是。”季崇理敷衍道,“樸素得我都看不出它值那麽多的錢。”
“切,不識貨。”
池嶼轉轉眼珠:“要是你有很重要的人過生日,你送什麽給她?”
正巧路過一個做糖畫的小攤兒。
季崇理哦了聲:“送一堆糖,堵住她的嘴。“
池嶼:“……”
“我覺得這裏面有問題。”季崇理皺眉說,“夏鴦那麽細致的人,不會随便把禮物送給別人。”
“那塊手帕,上高中時我還見她用過。沒有道理出了國就轉送給其他人。”
池嶼木然地喝了口酒,嗯了一聲。
“手帕這事兒往後放放再查。”季崇理壓低了聲音,“陳宥生怎麽還有膽子回國。”
那個人的名字似乎像一種催化劑,可以瞬間激起池嶼身體裏被他努力壓抑下的暴躁因子。
“他老子把事兒都給平了,他自然才敢回國。”池嶼說,“才敢來我面前晃悠。”
“還他媽當着夏鴦的面兒,問什麽我的腳還疼不疼。”池嶼面無表情地嘁了聲,“傻逼一個。”
季崇理:“所以你剛才跟那傻逼吵起來了?”
“吵?”
“跟他多說一個字兒,我都嫌髒了我的嘴。”池嶼又灌了一口酒,“我把他打了。”
“啊?”季崇理急了,“那夏鴦不就知道了?”
“不知道。”池嶼默然半晌,抿起唇,唇角的笑牽強而蒼白,“他想追鴦鴦,怎麽敢說那件事。”
季崇理默了半晌,又問:“陳宥生不是善茬,這次回來肯定有陰謀,你當心點兒。”
“我有什麽好怕的。”
池嶼咬着煙蒂,周身散發着冰涼的冷意,靜靜對着空氣吐出個煙圈:“我現在渾身上下,還有什麽值得他陰謀?”
“……”季崇理輕嘆一聲,沒說什麽。
“老季,手帕的事兒你還是先幫我查查。之前我們都想當然地覺得夏伯伯他們說的話就是對的,夏鴦在國外只是經歷了普通車禍才失憶。”
“但現在看來,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
池嶼眯着眼:“你查一下夏鴦在國外的車禍那天,陳宥生在哪裏,在做什麽。”
夏鴦和宋唯真回來時,池嶼和季崇理正在喝酒,巨大的電子屏幕正在反複播放着一首兒歌,兩個男人認認真真地聽歌,時不時還要碰下杯的樣子,非常滑稽。
宋唯真被笑得前仰後合,夏鴦卻沒被逗笑。
她一直在看池嶼的反應。
剛剛池嶼送她去找宋唯真時,夏鴦就一直在想。
池嶼和陳宥生不是普通的同學關系。
池嶼不是個很随便跟人結仇的人。
兩個結論加起來構成的假設,就是陳宥生這個人非常有問題。
再加上她敏銳的第六感,絕對不會誤判了好人。
但現在池嶼的反應,實在是太平淡了些,和剛才沖過去恨不得把陳宥生打死的池嶼,簡直判若兩人。
四人喝了幾杯,宋唯真拉着季崇理去情侶對唱時,夏鴦才慎重地坐在池嶼旁邊。
他還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面色平靜,表情一如既往地挂着吊兒郎當的慵懶,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不一樣。
可夏鴦就是能看出,池嶼在不高興。
甚至是隐隐壓抑着憤怒。
她抿着唇角,在宋唯真輕快浪漫的歌聲中開口:“你和陳宥生關系不好。”
池嶼繼續喝酒,嗯了一聲。
“我不知道陳宥生說得是不是真的,但從剛才來看他那個人很奇怪,說話也是半真半假不能全信。大概只有在國外時跟我關系不錯是真的。”夏鴦說,“我問過何棠月,她說我們确實經常一起去圖書館。”
夏鴦沉默半晌。
“那塊手帕,不是我送給他的。”
池嶼喝酒的動作頓住,醉意朦胧地朝夏鴦挑起眼皮:“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怎麽還能這麽肯定?”
“它對我很重要。”夏鴦輕聲說,“我不記得是誰送給我的,但我記得,在國外的很多個睡不着的夜晚,那塊帕子都陪着我。”
“就像送手帕的人,在不同的時區,與我共賞同一輪月亮。”
“我不會把它送人。”夏鴦說完,又篤定道,“更不會送給那種随随便便的人。”
“想要回來麽。”池嶼放下酒杯。
兩人距離很近,包廂裏昏暗暧昧的光線影影綽綽地将人包裹在一起。
池嶼鼻息間有股淡淡的酒香,漆瞳一瞬不眨地盯着夏鴦時,宛如誘人深入的黑色漩渦,汩汩地泛着勾人的水色。
夏鴦重重地點了點頭:“想。”
“好。”池嶼的手從斜上方壓下來,在夏鴦的額頭上胡亂地揉了揉,“我幫你。”
夏鴦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說話。”池嶼輕輕捏了捏她的後頸,聲音低沉,“怎麽了。”
今晚的池嶼不太一樣。
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夏鴦也說不準。
但給人的感覺,就像只放棄蟄伏,完全釋放天性的狼一樣。
“我不想你去。”夏鴦輕聲說,“陳宥生給我的感覺很不好,很危險。”
“雖然我們原來是同學關系,過去可能也有過平穩友好的同窗情誼,但現在不是了。”
夏鴦又加了句:“他沒有你重要。”
池嶼笑了聲,取下煙蒂,上面印着一圈很深的牙印。
“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就離他遠點。”池嶼說,“在學校裏能躲就躲,能不見就不見,知道麽。”
夏鴦嗯了聲。
“至于我要不要去,”池嶼半傾着身子,指腹挑起夏鴦垂落在肩膀的發絲,繞了兩圈,“你又憑什麽管我?”
一句堪稱質問的話,被他拖得暧昧得要命。
池嶼醋勁兒上來了,借着酒意不依不饒:“國外的同窗,現在的學生,還有個因傷退役的傷殘人士,夏老師可真受歡迎啊。”
池嶼說完也覺得自己太酸了,和平日裏營造的光輝偉岸的人設不太相符。
他準備随便扯點什麽岔過去。
“第一順位。”
夏鴦擡起頭,一雙鹿眼在包廂的暗色裏尤為清亮動人。
“你問我憑什麽管你。”夏鴦鼓起勇氣,細白手指溫柔地搭上池嶼的手,“因為我們是彼此的第一順位。”
“我管我未來的男朋友,有什麽不可以嗎?”
作者有話說:
池哥:啊啊啊啊啊啊鴦鴦說我是她未來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