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寶寶。”
他既然這麽說, 就算被拒絕了也會自己買票跟過去的。時淮只能答應,“乖乖跟着,不能添亂。”
“放心吧。”
他們什麽都沒來得及準備, 接到電話後就往機場趕。在上飛機之前, 應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沒問。時淮看起來沒有說話的心情。
但他還可以握住哥哥的手。
能讓時淮當場懵住的情況不多。為了更快地理解現狀,他腦海裏帶入的是很多年之前, 聽到應小蝶車禍被送進醫院搶救時的場景。
當時他年紀太小,只知道哭, 一切事情都由大人安排。時淮也是一直握着他的手。
時牧桓病危的消息來得突然, 回到明海後兩人直接去了醫院。作為直系親屬,時淮直到病人危重被送進ICU才出現,在簽署各種病危通知書和操作同意書時難免被醫生說上幾句。
确診時就是肝癌晚期, 至今已經兩個多月了。這麽大的事, 就算被知情人當八卦口口傳播也早該傳到時淮耳朵裏的。唯一的解釋就是, 時牧桓不允許任何人把自己的病情告訴唯一的兒子。
應允剛聽到時不太理解,畢竟他平時連打個噴嚏都想要打電話告訴時淮。可交談中, 時牧桓的助理嘆息着說,“這父子倆的心性是一樣的。”
他才想到,時淮生病不舒服的時候也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
ICU他進不去,只能在走廊裏等時淮。等待的時間裏,應允問身邊的長輩,“是很難治療的病嗎?”
“發現得太晚了。他總覺得自己身體還健康,有些小毛病也根本不當回事。”時牧桓的助理說,“現在随時都有休克死亡的危險, 這一進ICU……恐怕就出不來了。”
應允不知道該說什麽, 只能點頭。
短暫的寒暄後, 他獨自用手機搜索,把能搜到的詞條全都看了一遍,在各種嚴肅且嚴重的描述中一點點更清晰地意識到。
——時牧桓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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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重症監護室裏的人曾經是他的繼父。說來或許太沒良心,他只感到沉重壓抑,并沒有多麽悲痛。
探視時間很快就結束了。時淮出來後什麽也沒說,也沒有離開醫院雷厲風行地去做下一步的打算,只是沉默。
他很想跟時淮接吻,想知道時淮在想什麽,是什麽心情。他也想有同樣的心情。
但他答應了時淮只跟着不搗亂,便只是陪着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一起發呆。
時牧桓兩次婚姻未能善終,之後就單身至今沒有再另娶,即便已經年過半百,在圈內也是鑽石王老五級別的人物,身邊總歸不缺朋友親眷陪伴的。
大概誰都想不到,在生命最後的艱難時期居然是孤家寡人一個,除了助理照應再無旁人。
神游許久,應允忽地驚醒,擡頭看牆上的時鐘。
已經是深夜了,但還好沒過零點。他握住時淮的胳膊晃了晃,“哥。”
時淮好像忘了身邊還有個人,聞聲緩慢地轉頭,看着他從兜裏掏出戒指。
“還沒跟你說生日快樂。”
考試結束後他自己去做了一對戒指。太複雜的樣式來不及學習,只簡單地做成了莫比烏斯環的造型。拿着小錘敲敲打打一晚上,給時淮的那枚內圈刻了簡筆畫的小狗腦袋,另一枚內圈刻了條小魚。
“我以後還會送你很多戒指的。比小許哥他們還多。”他拉起時淮的手戴戒指,“這樣你能好受點嗎。”
在醫院裏交換戒指,多少帶着些黑色幽默的意味。時淮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抿了下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似的,“你的呢?”
“喏。”他把另一枚也交給時淮,“我本來打算等到晚上你許完生日願望,吹了蠟燭就送給你的。沒想到會來這兒。”
“不用吹蠟燭。我的生日願望已經實現了。”
時淮給他戴上戒指,傾身吻他的額頭,“太晚了,讓司機送你回去睡覺。”
“可我想跟你——”
“聽話。”
應允有些失落,可也知道時淮大概有很多事要忙,他留下幫不了什麽或許還會讓他哥分心,就聽話地回家了。
今晚時淮過生日,朋友們都以為他在陪時淮,沒有人會在這個時間點打擾他倆的好事。
他腦子裏亂哄哄的,有傾訴欲但并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不想玩手機也不想睡覺,去了閣樓打發時間。
他躺在地板上翻看從前的日記,最初去做心理咨詢的時候,聊得最多的就是應小蝶去世的事。似乎大人們都覺得他不對勁,是因為驟然失去親人被打擊太大,吓得心理失常了。
但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有些事情,他連在自己的日記裏都沒有說實話。
“我不知道離hun是什麽意思。但是我知道,時叔叔不xi歡媽媽了,總是不回家pei她。”
不是的。
“我知道她是ban到了另一個世界去住。我太想她了,所以希wang去見她。”
不是因為那個。
應允把翻開的日記本蓋在臉上,紙張上有陳舊的味道。他閉着眼睛轉動中指上的戒指,仿佛能将記憶倒帶,轉回許多年前。
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清楚地知道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他努力地讨繼父的歡心,但收效甚微。因為時牧桓很少回家,在第二次婚姻裏,依舊為了工作應酬疏忽家庭。
離婚是應小蝶要求的,不僅是因為丈夫的冷落,更重要的原因是舊情人的再度聯絡。不是時牧桓不喜歡她了,是她不再喜歡時牧桓。
他知道離婚是什麽意思。時牧桓不回家,他媽媽也一樣。在那些秘密的外出約會裏,應小蝶給他找了另一個繼父,還打算到另一個國家生活。可能帶着他,也可能不帶。
他是個小孩,但有一雙透明的眼睛,并非全然不谙世事。
在應小蝶拿到離婚證,急着跟情人相見的那天,時淮在上鋼琴課。他被一個人留在卧室裏,哭得打嗝也沒有人在意。
他知道媽媽出去是為了幹什麽。時牧桓就在她身邊,出門前她還對着電話另一頭的人叫了聲「寶貝」。
他都很少被那樣叫。
他把身邊的人都當寶貝看待,無論是漂亮的媽媽,威嚴的繼父,還是小王子一樣的哥哥。他喜歡每一個人,喜歡為他們做任何事,希望自己能被他們喜歡。
但他不是誰的寶貝。
他是阻礙大人相愛的拖油瓶,是可以被扔進垃圾桶的小狗。
他不想走。時牧桓不親近他,卻也沒有苛待過他,他不相信新的繼父會對他更好,新家裏也不會再有一個叫時淮的哥哥。
他一個人躺在卧室的地板上抱着枕頭哭,幼小的心裏第一次有那樣惡毒的念頭——他希望給大人發離婚證的地方倒閉,希望應小蝶的車子壞掉,希望那個要把媽媽帶走的人消失。他不離開這裏,如果時牧桓回家要把他趕出去,他就狠狠地咬大人的手。
直到時淮上樓來撞開他卧室的門,抱起他往醫院裏趕。
他沒有見應小蝶最後一面。
眼淚流進耳朵裏很不舒服,應允拿開日記本翻了個身,用袖子蹭眼睛。
他不敢見應小蝶最後一面。聽人說她車禍後的身體慘不忍睹,他在手機詞典上查到了「慘不忍睹」的意思,很難将那麽殘忍的詞跟花蝴蝶一樣漂亮的媽媽聯系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他無法面對自己應驗了的詛咒。
他知道人死了是什麽意思。是他害了媽媽,他該為自己的惡意受到懲罰,去那個或許存在的「另一個世界」裏找應小蝶。不是因為想念,是為了道歉,是要去贖罪。
長大後他逐漸明白了小時候的想法幼稚無稽,但難過和悔意再也無法彌補,只能壓在心底告訴自己不要再想起。
幸好時淮還來得及,起碼最後一面能見得着。
時淮沒說今天晚上還回不回來。他翻日記翻得疲憊,躺着懶得動彈,就這麽睡了過去。
後半夜被抱起來下樓梯,迷迷糊糊能感覺到,但他困得睜不開眼睛。他被放到床上,熱源從背後貼近,下巴墊着他的發頂,蹭了一下便沒有再動。
有一只手繞過他的腰,找到他被子底下的手,摸他手指上的戒指,一下接着一下,永不厭倦般反複摩挲。
他原本是不想醒的,可被摸得很想接一個吻,便在困意裏掙紮着翻身,勉強睜開眼,仰起臉索要。像嬰兒循着本能索求甘甜的乳汁,必須要一飽口福才能安心地睡着。
心滿意足,再度陷入沉睡之際,時淮吻他閉起的眼睛,低聲叫他,“寶寶。”
作者有話說:
來唠!
吃個宵夜寫二更;
更得晚大家可以明天起床再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