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想死是嗎?”
姜茶跟着他走到門口, 不解地問,“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應允回頭走到床邊,卷起剛鋪好的床單,“這裏太久沒人住了, 我幫你換個房間吧。”
隔壁的客房裏也是一樣的冷清,姜茶看不出什麽區別,不過住哪間都無所謂, 聽師兄的安排就很好,“這些是噴漆嗎?”
換過來的卧室裏有一只大桶, 裏面裝了許多瓶瓶罐罐, 還有一包用過的顏料刷,洗得很潦草,刷柄上還裹着斑駁的顏色。
“過年那會兒用過, 随手收在這了。”外賣還沒來, 應允拎起顏料桶,“去外面玩玩?”
“好哇。”姜茶欣然跟随。
昨天半夜回來,他只顧着應允, 沒來得及打量這個院子。草地有段日子沒修整過了, 各種不知名的野草長勢狂野,掩沒了牆根,牆壁上的畫也被日曬雨淋褪了色。
他挑一塊牆面清理幹淨,噴白漆打底, 寥寥幾筆畫了只振翅欲飛的蝴蝶,端詳片刻,拿金色的噴漆裝飾翅膀上的鱗片, 在夕陽裏閃着亮晶晶的光芒。
要像只小蝴蝶飛進允師兄心裏。
姜茶滿意地放下筆刷, 轉頭去望師兄。應允卻還是心事重重的, 玩也玩不開心,平時都喜歡用純度很高的顏色,今天左手霧霾藍右手水泥灰,最後亂七八糟地混成一團烏漆嘛黑,心不在焉地想那件舊校服,越想越委屈。
怎麽會有我這樣的冤種弟弟。
為他沖鋒陷陣在所不惜,他卻丢下我跟別的人甜甜蜜蜜。
該不會他那個小老婆就藏在國外吧!
難怪這幾天都沒有訊息,樂不思蜀了是吧。
應允憤怒地扔下了噴漆。
Advertisement
外賣送到時夜幕已然降臨,也沒拿進屋,他們倆就坐在院子裏吃炸雞喝啤酒,頭頂着不明朗的星空聊天。
“在外面你都只喝酒不說聊天的,看起來可兇了。”
姜茶有意跟他談心,“小允師兄,既然回家了,有什麽不痛快的事就說出來吧。是不是和家裏人鬧矛盾了?”
應允捏扁了啤酒罐,聲音冷冰冰的,“我沒有家裏人。”
姜茶頓了頓,“你還有哥哥呀。”
“他馬上就不是我哥了。”應允自嘲地笑了笑,“我在他眼裏可能真就跟條狗差不多吧。那個詞怎麽說來着?嗯,喪家之犬。”
“沒別人的時候他就重視我,喜歡逗着我玩,等有別人了……我就不好玩了。”
“怎麽能這麽想呢。”姜茶被他的話吓了一跳,安慰道,“其實我在家裏也經常跟我哥吵架的。”
“不過說到底是一家人,兄弟嘛相愛相殺,都是這樣的。你只是在氣頭上,等這段時間過去,氣消了總還是有辦法解決問題的。”
“我也不知道。”他開了罐新啤酒,當涼水一口口喝完,依舊困頓地搖頭,“不一樣……獅子魚跟你們都不一樣。”
他想不通為什麽,但隐約覺得問題出在很久之前。如果要追溯源頭,或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那麽臭不要臉地跟在時淮後頭,口口聲聲說自己願意當一只小狗。
可小狗又做錯了什麽呢。
他在一罐罐冰涼的啤酒中回顧一年年的記憶,直到再次意識混沌,他想破了腦袋也找不出一件事——他從沒有幹過一件對不起時淮的事。
他沒有錯。是時淮變了。高貴的公主殿下原本應該活在雲端永遠受人崇拜,可是一旦沾染了七情六欲,也會變成凡夫俗子踩兩腳凡間的泥。
應允感到很失望。像那些塌房的粉絲,看到一直崇拜的偶像談了戀愛就會感到信仰崩塌,他以前還不怎麽理解,現在能明白了。知道他哥背着他在外面養小老婆,他也覺得下頭。
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人值得公主殿下跌落神壇。枉費他一直覺得自己有個絕世聰明無所不能的哥,到頭來竟然也是個拎不清的戀愛腦。
他忽然支棱起來,醉醺醺地踢開身邊七零八落的空啤酒罐,拿起噴漆在牆上畫了一行鮮紅的字母,「SHSB」大寫加粗。
姜茶也喝多了,看不太懂這串縮寫是什麽意思,指着字母費勁地拼,“四,海……撕逼?”
應允搖了搖頭,也指着牆一個字一個字地拼,“是時,淮,傻,逼。”
姜茶恍然大悟地喔了一聲,兩個人對視一眼,躺倒在草地上哈哈大笑。
“我叛逆了,”應允長長地嘆出一口氣,“我以前從來不跟別人說我哥壞話。”
“我倒是沒少跟別人說我哥的壞話。”姜茶口齒不清道,“不過你可以跟我說你哥的壞話,我絕對不告訴別人。我們可以交換說來聽。”
大晚上院子裏只亮着一盞夜燈,有不知名的飛蟲繞着光源亂飛。草地裏兩個人躺下去幾乎看不出身形,應允感覺自己在被草裏的小蟲子咬,渾身癢得發麻,可就是不想動。
“我們好像兩棵野草。”
“不如是兩坨泥土哇,這樣我們身上就可以養不止兩棵草了。”
“你有沒有想過死了以後要埋在哪?”
“不知道,大概撒海裏吧。師兄你呢?”
“我想被燒成鑽石。”應允向往地說,“扔到那種一元兩元店的小首飾筐裏,等一個有緣人挑中我,花點零錢就能把我帶走。”
“诶,”姜茶翻了個身,透過草莖生長的間隙看着他,眼睛比星星還亮,“不留給你哥做個紀念嗎?”
“我哥不喜歡便宜貨。”應允傷感地說,“再說到時候我可能已經沒有哥了,他比我先死或者……什麽的。”
姜茶也跟着傷感起來,摸索着拉他的手,“師兄,你還有我。”
微微汗濕的手掌溫熱滑膩,握住他的手指時有不易察覺的顫抖,卻還是用力地握緊了,“你不是便宜貨。到時候我會用很多錢把你買回家,用最漂亮的盒子裝起來。”
怎麽會有這麽詭異的承諾。
應允卻被打動了,眼眶酸澀得睜不開,閉着眼吸了吸鼻子,“那你一定要活得比我久一點。”
“我會的。”
姜茶鼓起勇氣說,“師兄,我們這麽合拍,很适合談戀愛的對吧?”
他其實也知道現在說這句話太快了。可是氣氛與時機都恰到好處,再加上醺然的醉意慫恿,他不知不覺地就說出了口,然後一下子被自己吓到清醒了不少,緊張地等着應允的反應。
應允笑了,“談啊,怎麽不能談。”
時淮都能在外面養老婆,他怎麽就不能談?
談,大家都談,不談戀愛人類會滅絕地球會爆炸!都他媽的去談!
“不就是談戀愛嗎!”
應允坐起身,在膝蓋高的草地裏朝着天空大喊,“談他媽的!”
姜茶整個人陷入震驚,震驚之後便是不可思議的狂喜,跟着他一起喊,“談!談他媽的!”
“談!啊!”
“談——啊——”
“呃……”車燈由遠及近地駛入院中,兩個野人還在草地裏大呼小叫。
應允被車燈遠遠地一晃,下意識地擋住眼睛,心率加快,胃裏湧起一陣惡心,嘔吐來得十分劇烈。
姜茶離他只有咫尺距離,在車燈的照射下清楚地看見他如紙般蒼白的臉色,嘔出的血塊順着下巴流淌,深紅的血跡粘在白t上混着草屑一團狼藉,意識也在很短的時間內搖搖欲墜。
“師……師兄!”
變故突生,小師弟人都快吓傻了。餘光裏駛來的車輛撞破夜色剎停,車門打開又被摔上的動靜震得整個院子都顫了顫。
時淮神情冰冷,蹚進草地看清情形後臉色就更差,“起來。”
姜茶愣怔地讓開了些,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只在手機見過這個人,高大的身形挾一身冷意從天而降,威懾力遠遠大過屏幕裏的親和力。
看着來人把陷入昏厥的師兄抱在懷裏,他才終于醒悟想幫着扶一把。時淮漠然揮手把他隔開,低沉的嗓音裏盡是壓抑的擔憂和怒意。
“叫救護車。”
——
應允也沒想到,他會送剛回國的哥哥這麽一份大禮。
被救護車接到醫院後胃出血止住,躺了不到兩小時他人就醒過來了。單人病房在高層,環境舒适安靜,他躺得太舒服還有點不想睜開眼,困倦中想着自己最後看見車裏頭下來的人好像是他哥,勉強撐開眼皮一探究竟。
房間裏除了他,果然還有另外一人。
沒有開燈,時淮靠坐在病床對面的單人沙發上閉目小憩。下飛機後連身衣服都沒來得及換,裹着歐洲的風和塵,一落地就被迫陪着他來了這裏。
應允識時務地慫了。
現在胃不算很疼了,他腦子疼。
說好的一周回國,怎麽還沒到死線人就先回來了?
怎麽樣才能在不驚動他哥的情況下活着離開這裏?
他看了眼床邊的吊瓶架,藥水已經滴得所剩無幾。也不用喊護士了,他自己把針頭拔掉,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坐在床邊繃着腳背探拖鞋。
拖鞋還沒找到,他就覺得後頸一涼。放眼望去,沙發那頭時淮果然睜開了眼,淩厲的視線釘在他身上,“去哪?”
“我……不去哪。”應允唯唯諾諾地說。
他聽見時淮好像笑了一聲,又好像沒有。即使是笑也是怒極的冷笑,那種毫無感情的語氣詞通常昭示着他馬上就會大禍臨頭。放在眼下的情境裏尤其不妙。
他僵硬地坐在床邊,動也不敢動。
時淮慢條斯理地起身,腳步拖緩幾近刻意,一步步朝他走來,鞋底和地板發出微小的摩擦聲,帶來的壓迫感遠超過一聲聲責罵。
這回真是生了大氣了,比他在波爾圖走丢那天還恐怖一百倍。
他想開口解釋兩句,卻在時淮失望的眼神裏發不出聲音。
時淮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陣,忽然轉身去拉開了幾步之遙的窗戶,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把他拎起來按着脖子壓在窗臺邊。
十幾樓的高度居然沒有封窗,他被悶熱的夜風撲了一臉,風裏肉眼不可見的灰塵迷得他睜不開眼睛。
“想死是嗎?”
他第一次聽見時淮怒極咬牙的聲音,透着令人顫抖的狠意,“作!幾天不看着你就能作出新花樣來。不想活了就說,我親手弄死你,免得浪費醫院床位!”
扼住他脖頸的手掌不留情地用力。他被迫後仰着頭,臉色從蒼白到漲紅只在數秒。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時淮好像真的想殺了他永絕後患,油然而生的恐懼裏包含着濃重的委屈,“哥。”
阻塞他呼吸的手背上漲起青筋,和他脖頸上連成一片。應允視線朦胧,不值錢的眼淚開了閘似的往下掉,整張臉都是明晃晃的水痕。
他的叫聲又低又喘,像只小狗在嗚咽,“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作者有話說:
來唠;
挑燈夜戰;
還有一更;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