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像有光在裏面。
時淮忽然笑了。
他私底下很少這樣笑,大多數時候笑意都蘊在漆黑的眼底,不形于色。可應允分明看見了他上翹的眼尾,露出一口整齊的潔白牙齒,犬牙尖尖的和弟弟很相似。斑駁的光隙透過車窗,從他臉上一晃而過的明亮猶如神啓。
就像不明白他為什麽有時候會為一些小事生氣,應允也同樣不明白,為什麽時淮忽然就又高興了,把摘下的那只耳機塞進他耳朵裏,“好。”
好什麽好。
愣神的功夫,他被沖進耳道的搖滾樂震得一麻:“Oasis?”
“嗯。”
耳機裏在放綠洲樂隊的《Don't Look Back In Anger》,沒想到他哥坐的四平八穩,聽的是這麽鬧騰的歌。
Slip inside the eye of your mind;
(窺視你的內心)
Don't you know you might find;
(你知道嗎,你或許會找到)
A better place to play;
(一個更美好的地方)
時淮的聲音穿過音樂傳來,“還是放過富婆吧,我丢不起那個人。”
“什麽意思啊?”
Advertisement
“不會不管你的。”
別扭到現在,等的好像也就是這麽一句話。
應允嘁了一聲,不情不願好像應得很勉強,跷着二郎腿的那只腳卻跟着鼓點一頓一頓,懸空打起拍子來。
I'll gonna start the revolution from my bed;
(我要從夢中醒來)
Cause you said the brains I had went to my head;
(因為你們說我的思想已經沖昏了我的頭腦)
“我不想自己管錢,太麻煩了,懶得操那份心。”哥哥牌提款機還沒用夠,他追加要求,“還不如你繼續幫我管着,等我想用錢了就找你要。”
時淮不置可否:“就不怕我把你的錢都挪用虧空幹淨嗎?”
“那我們到時候就一起去街上撿垃圾吧。”應允愉快地說。
Step outside the summertime's in bloom;
(去外面看看花香馥郁的夏日)
Stand up beside the fireplace;
(仿佛站在溫暖的爐火旁)
Take that look from off your face;
(別擺着你那副表情)
Cause you ain't ever gonna burn my heart out;
(你永遠無法澆滅我熱情的心)
就像想知道他為什麽會因為一件小事莫名其妙地生氣,時淮同樣想知道,他為什麽會因為一句話就開心得搖頭晃腦。
他有個愛笑的弟弟。天生就這樣,見誰都笑,特別讨喜。
他小時候覺得應允笑起來跟小金很像——那只曾被他抱在懷裏睡覺的馬爾濟斯犬,會在他回家時叼着拖鞋到門口迎接,天真爛漫地朝他搖尾巴。
後來應允也會在他懷裏睡覺,會幫他拿拖鞋。他并不是個像樣的哥哥,會在弟弟睡着後故意捏紅他柔嫩的臉蛋,把拿到面前的拖鞋用力踢到一邊。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出奇地厭惡一切令人愉快的事情發生。他想看那張總是帶着笑的小臉挂上淚,想看着應允跑去跟假裝慈愛的繼父告狀,想看時牧桓勃然大怒,然後順理成章地離開畸形的家,再也不回來。
但應允跑到繼父面前,說出的話是哥哥的拖鞋舊了,應該再買幾雙。還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兒童沐浴露的檸檬牛奶味,洗澡時偷偷用小金的洗發水。
他知道應允為什麽努力地讨好他,無非是想給應小蝶好日子過。但那個女人根本不配。結婚一年後她就婚內出軌,跟所謂的初戀偷情并宣稱尋回真愛,被時牧桓發現後協議離婚,在辦完手續當天,急着去機場見真愛的路上出了車禍。
送進ICU時人還有一口氣。他跟着時牧桓到醫院照看應允,終于如願見到了一張挂着鼻涕眼淚的小臉,心情卻一點都算不上暢快。
他溫柔地安慰說媽媽會沒事的,心裏卻惡毒地希望裏面的女人快點咽氣。
把這只忠心耿耿的小狗留給他。
只屬于他。
“還要多遠啊哥。”應允打了個哈欠,靠在他肩膀上自顧自地閉眼休憩。
時淮回過神望向車窗外,正在經過路易一世大橋,杜羅河的美景盡收眼底,遠處大片磚紅色的屋頂和白牆,河水被天空映照成心曠神怡的湛藍,前排幾個人都在舉着手機拍照。
時淮沒有叫醒犯困的弟弟,“睡吧,到了叫你。”
還有許多天時間閑逛,看風景也不用着急。
他前一晚沒睡好,十來分鐘的打盹後精神振奮了很多,下車後又開始活蹦亂跳,“哥,看我這兒,哎你能讓那只鴿子飛你手上嗎?”
“呃……”看這情形是矛盾解決了。秦熾逗他,“不是說你要拍小許嗎?”
“哎呀一個一個來,”他舉着相機嘿嘿地笑,透出一股子又傻又機靈的鮮活生氣,“今天看到的帥哥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今天上午的拍攝在一輛雙層觀光巴士上,紅色的車身有熒光塗鴉,藍天白雲還有陽光,在上層露天座位拍照超級出片,沿途還可以欣賞異國城市風景。
應允記着自己是來實習的,感覺攝影組的大哥們都不怎麽用得上他,就自己找位置給幾個哥哥拍照,好歹忙活一下有個作品可交差。
今天天氣着實不錯,陽光明媚。優越的骨骼輪廓總是被光影偏愛,換個角度就是另一種帥法,按下去的快門不存在一次浪費,怎麽拍怎麽出片。
也可能是他拍照技術太優秀了,應允自信地想。除了他還去哪裏找這麽會拍照的弟弟。
空車座上映着完美的人影,側臉輪廓得像是一筆勾畫的流暢線條。陽光偏移,連濃密纖長的睫毛都被投影得清晰分明,他抓住時機拍了一張,看圖識人。
August裏著名的睫毛精一個是許青藍,另一個就是隊長時淮。今天許青藍的造型戴了眼鏡,影子裏卻沒有。綜上所述這是他哥。
他的視線從取景框緩慢上移,正對上時淮望過來的目光。
拍攝告一段落。大明星換了更慵懶不羁的姿勢,手肘搭在椅背上,拿起墨鏡遮擋陽光,叫他傻笑的弟弟,“拍了什麽,拿過來我看看。”
觀光路線全程一個多小時,節目組卻只拍了一半。後半段大家純純是在當游客放松欣賞風景,應允還感嘆了這個組真幸福,工作進度寬松自由,妥妥公費旅游。
他們在杜羅河畔的露天餐廳吃午飯。波爾圖是個港口城市,沿岸的餐廳和咖啡館繁多,很多歐洲人都來這裏旅游度假,氛圍悠閑寧靜。有街頭藝人在演出,小孩子只穿了一條短褲玩水,濕着頭發跑來跑去地伴舞。
幾個哥哥都在品嘗本地久負盛名的波特酒,應允掏出了自己的祖傳檸檬茶。
“嘗嘗嘛,”許青藍給他倒酒,“小允也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紀了。”
他高中畢業就開始跟朋友去酒吧刷夜了,哪裏是不會喝酒,是不好意思當着哥哥們的面喝。
“下午不是還得拍攝麽。”他謙虛地擺擺手,“我不行,太容易上頭了耽誤工作。”
“啧,你裝什麽裝。”夏贏無情戳穿,“上次還發朋友圈說要把誰喝到抱着馬桶睡來着。”
“呃……”秒删的朋友圈怎麽也能被瞧見。應允心虛地清了清嗓子,瞄着時淮說,“我同學過生日那回啊,玩得有點忘形了。平時不那樣。”
時淮沒跟他計較,反倒大方道,“喝吧,下午不拍了。”
這是什麽神仙節目組,幹半天玩半天。
應允佩服地舉杯,還說了句祝酒詞,“希望你們以後都遇上這麽有良心的甲方。開心工作。”
大家一起笑起來,某種只有他不懂的默契在眼神間交換,心照不宣。
“嗯。”時淮抿了一口酒,靠在椅背上悠閑地轉着玻璃杯,“好好曬曬太陽。”
本地釀造的波特酒帶着濃郁的焦糖味和水果香,比普通的葡萄酒更濃烈,有種醇厚又溫柔的口感,風味獨特。當作佐餐甜酒也不覺得違和,不知不覺就會喝多。
主食盤子裏盛着一只巨大的三明治,裏面夾着香腸火腿和牛排好幾層,頂上還放了荷包蛋和融化的奶酪,再淋上酒和番茄底的特制辣醬汁,盤子周圍滿滿當當地擺了一圈炸薯條佐食,是當地最著名的美食Francesinha。一眼看過去熱量爆炸。
但在這樣的好天氣裏,美食和美酒擺了滿滿一桌,不遠處傳來經典歌曲的路演音樂,遠在異國他鄉的浪漫和自由令人身心輕盈,足以抵消過分攝入的熱量。
應允一邊炫薯條,一邊眺望波光粼粼的河面。行船上裝載着紅酒木桶,有潔白的海鷗停在上面。他吃飽喝足,窩在太陽椅裏拿出随身攜帶的旅行寫生盒,對着眼前美麗的景色比比劃劃,用簡單的顏料塗了一張速寫。
“好像有光在裏面。”
許青藍用手擋住陽光,趴在小紙片上觀察一番,确信地點頭,“是畫裏面的光。”
應允驕傲地抖了抖袖珍小畫刷,“是我眼裏的光。”
作者有話說:
來唠!
晚上還有一更;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