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饕餮盛宴(14)
第三頓晚宴開始。
O夫人依舊高高坐在主座,沒有對于這次兩個人的消失發出任何疑問。
謝長離打量着餐桌上一張又一張疲倦的臉。
這一次,他們都接近二十四小時沒有入睡,食物和水也沒有得到及時補充,臉色自然各頂各的難看,尤其是何小彤。
恐怕正如他所猜測的,何小彤的試探打草驚蛇,反而讓于言察覺到不對,幹脆脫身隐于暗處尋找機會偷襲。
而小鬼嬰也在恐懼O夫人,躲在他腿邊,完全不敢輕舉妄動。
“各位試吃員們,不知道你們對第二道菜有什麽評價。”O夫人神采奕奕,不時用餐巾擦去嘴角滴落的涎水。
上一次就栽在這裏,這次衆人早有準備,每個人都能說出一段長篇大論來。
“肉質緊實有嚼勁……”
“……念念不忘,後悔沒能多吃幾口。”
“O夫人能請到這樣一位廚師,實在太厲害了。”
O夫人被杜崖的馬屁拍的呵呵笑起來,目光落在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品着餐前酒的謝長離身上:“不知道謝先生有什麽高見?”
謝長離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淡淡道:“您忘了?已經評過。”
O夫人笑容一僵。
謝長離見好就收,給大boss一個臺階下:“不知道夫人今日想給我們介紹什麽樣的菜?”
“這一次可是最新鮮的食材。”O夫人再次笑起來,雙手輕拍。
Advertisement
白衣女仆們推着一輛餐車過來,半截巨大的魚倒在餐車上,無神的死魚眼凝視着饕餮食客,似乎閃過一道詭異的光。
新鮮度正如O夫人所承諾的那樣,現宰現殺,魚的肌肉還在無意識的抽搐跳動。
不久前還被魚追殺過的幾人有本能的繃緊渾身肌肉,很想後退幾步。
O夫人安撫他們:“不是直接食用,這一次,我們吃魚生。”
緊接着,幾乎要填滿整個通道的廚師帶着锃亮的一臂長的刀具走過來,臉色不如謝長離上次所見那樣紅潤,抿着唇很是嚴肅的樣子。
他沉默地向食客們鞠躬,然後開始片魚。
動作娴熟,行雲流水,單單是這一個充滿表演性質的過程就足夠賞心悅目。
而被片下來的魚片燦若白雪薄如蟬翼,細細堆在一起有如高山積雪明月空懸,皎潔清透如同藝術品一般。
然而氣味卻絲毫不覺得腥,反而有一種獨特的鮮美氣息飄然而出。
所有人都下意識回憶起前兩道菜帶來的極佳的舌頭和精神的雙重享受,完全控制不住口水的分泌,眼睛更是死死盯住即将成型的菜。
咕咚,O夫人已經開始咽起口水。
廚師再次沉默鞠躬,只是擡起頭來的時候,恰好與眼含探究的謝長離對視一眼。
他心裏有事,大事,謝長離心中明悟。
白衣女仆們訓練有素地為每個人分盤,這次的餐具全部改成細長的筷子。
在魚生周圍搭上一圈細細切碎的食材,顏色五彩缤紛,一眼看不出來是什麽成分,之後又專門取一個小碟子,倒入精心調制的醬汁。
O夫人早就控制不住,拿起筷子輕輕夾起一搓,與醬汁和其他配菜混合之後,全部塞進嘴裏。
潮紅迅速爬上她的臉頰,她顫抖着喘氣,手不斷的抖動着,倔強地合十:“感謝主。”
低沉的難以理解的絮語聲在耳邊響起,謝長離早已習慣,這個副本通過食物睡眠等多種手段降低精神值,顯然對他有效,更是在不斷逼近他的極限。
不過表面上沒有人意識到主考官的異常,在他們眼中,謝長離和每一次晚宴一樣從容不迫,率先拿起筷子。
魚生被夾起,在空中輕輕顫抖着,像是活物一般,迅速與其他醬汁配菜相互混合,送入口中。
口感軟糯清香,醬汁富有多層次的口味将魚肉本身的清甜全數激發出來,最後全部歸于一種淡淡的琢磨不透的清香之中。
那種在前兩頓晚宴中就一直缭繞不去的香氣這一次更加明顯,裹挾着人的所有思緒潛入深海之中。
萬般皆空,唯有舌尖一味永存。
謝長離放下筷子,閉上眼,好在墨鏡之下無人知道他此刻的狀态,見他已經動手,紛紛跟上。
不多時,餐廳上此起彼伏響起贊嘆聲喟嘆聲和啜泣聲,所有人将盤子吃得幹幹淨淨,在O夫人的帶領下于胸口畫上五角星:“我們的父,我們的主。”
儀式結束,何小彤心亂如麻。
顯然現在于言正在暗處伺機而動,随時可能暗算他們,這件事情必須得讓謝哥知道。
只是,何小彤警惕地看一眼旁邊的趙青,她不信任這個新人。
說是只下過一次副本,趙青的表現卻過于優異了,而且和于言一開始就是搭檔,孫平死亡的時候趙青也剛好獨自在找骨頭,沒有不在場證明。
此刻不能夠排除趙青是兇手,或者他會站在兇手那一邊的可能性。
就在她遲疑的片刻裏,謝長離結束儀式,目标明确地向廚房走去。
杜崖習慣性一溜小跑跟上,卻見對方停下腳步,冷淡道:“杜崖,你也要自己去找線索。”
杜崖一臉懵逼,見到纏着謝長離的鬼嬰跟過來,眼珠子一轉,立刻露出控訴之色:“可是我,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謝長離轉身繼續自己的路:“我不記得有過這樣的承諾。”
話語冷漠,背影決絕,絲毫沒有多看一眼可憐巴巴的小情人。
好一出大戲,果然是伴君如伴虎,以色侍人不長久,主考官這個級別的大佬,翻起臉來也是相當無情。
好幾雙八卦的眼神看過來,杜崖發揮平生最大演技,将一系列的震驚不可思議失落表現的淋漓盡致。
趙青按計劃是去找囚犯的,往大廳走幾步回頭,沖杜崖打招呼:“要不你跟我一起行動?”
杜崖沒理他,臉上明顯帶出點怒氣來,自顧自向外走去:“我想去湖邊看看。”
這顯然是開始賭氣了。
何小彤為他感到可惜。
獨自脫離隊伍,本身作為新人精神值也比較低,簡直就是送到于言嘴邊的獵物。
她一咬牙,決定跟上主考官。
謝長離還沒有到廚房,就先聞到一股濃郁的酒氣。
果然,廚師靠坐在寬大的椅子裏,桌上擺着一碟魚生、魚頭魚尾湯、椒鹽魚脊骨、以及還有半杯酒的酒杯。
不過他本人顯然已經不耐煩一小杯一小杯的喝,捧着一桶酒,大口大口地灌着,酒液從他身上流下來,在空氣中氤氲成酒氣。
“您怎麽喝成這樣?”謝長離一手扶着門,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
“謝先生來了,”廚師勉強睜開眼,看到他,扶着桌子搖搖晃晃起身,最後還是碰的一聲摔倒在椅子裏,醉的不清,“沒事。”
謝長離卻沒有離開,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上次餐後再來找您,卻得知您已經下班,等到做豬食的時候才會……”
“豬食,”廚師突然笑起來,前俯後仰,樂不可支,他的眼睛血紅,長着粗壯汗毛的手一把拍在桌上,“沒有人告訴過我,他們把活生生的人叫做豬!”
果然,廚師大半夜做的東西就是給被關在地牢裏的人準備的。
謝長離再次印證自己的猜測,只是他們在發現人之後就被強硬的帶到宴會上,只能再想辦法把人救回出來。
他心中思緒萬千,面上絲毫不現,只是同樣倒上一杯酒,輕輕和廚師的酒桶一碰:“唉,畢竟是為主家服務,總有些不能說出來的陰私。”
“對,您也是專門幹這一行,被夫人請過來的,”廚師大有同病相憐之感,“恐怕也見過不少這種事。”
“怪不得您今天狀态明顯不對,”謝長離感嘆,“是今天不小心撞見……”
“還不是下午剛好聽見夫人吩咐女仆去抓豬,我這才知道她們指的是個人。”廚師面帶郁色。
“這種事我在四處為人服務的過程中也見過,”謝長離嘆口氣,“貴族嘛,驕奢淫逸,什麽事情都做得出,要住好的,穿好的,吃好的,要美人,要權勢,要封地,什麽都有了,還希望能活得長長久久。”
“可不是嗎,我們夫人當年……”廚師深有同感,話說到一半搖搖頭沒再繼續。
謝長離慢條斯理拿出本小冊子:“上一個邀請我的夫人似乎就很喜歡通過這本小冊子來尋找永生的訣竅。”
廚師好奇地看過去,立馬認出來:“裏格先生啊。”
謝長離好奇追問:“您也認識這位偉大的煉金術師?”
“以前我們夫人也找過他,那時候伯爵先生還在,”廚師喝着酒回顧過去,“他們向這位裏格花2000金幣詢問永生,我可還記得裏格當時帶來的好多東西上面都有這個圖案。”
廚師接着說:“不過,裏格肯定是個騙子。”
謝長離本來默認裏格是他們這次破局的關鍵人物,卻聽到這麽一個噩耗:“為什麽這樣說?”
“他在我們家沒待多久就死了,到處說自己可以讓人長生,結果自己也逃不過老死的一天。”廚師大着舌頭說,“滿口謊言。”
尋找煉金術士這條路被堵死了,很有可能這位煉金術士已經被O夫人利用殆盡,然後徹底鏟除。
謝長離心想,那麽最有可能的是他把最後的解決方案留在這個遺物中,總有一個人可以解讀這本小冊子。
比如,大女兒?
“你還吃不吃?”廚師打斷他的思緒,把一碟子配菜推到他面前,“這都是夫人四處收集的寶貴食材,不吃白不吃。料汁也是她親自調配熬出來的,這幾道菜全部都有這份料汁提香增香的作用。”
謝長離并不想再體驗一次失控的感覺,但食材料汁的成分說不準可以研究,他便收于包裹中。
另外一邊,杜崖已經來到湖邊。
嬰兒墳兩次被人挖開又填回去,此刻表面還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濕漉漉的。
鬼嬰亦步亦趨跟着他,一副保護的姿态。
不過杜崖可沒有謝長離那麽好的待遇,還能被撒撒嬌,鬼嬰簡直恨不得在臉上寫上我是擔心你這個蠢貨被自己蠢死。
杜崖百無聊賴地扒拉一會兒墳,看着出來的嬰兒屍體,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他之前的定位也是不用動腦子的打手,什麽時候幹過這種細致調查尋找線索的活,需要找線索不應該交給有腦子的小弟嗎?
“嗚嗚嗚嗚……”
曲折幽怨的低泣聲響起。
杜崖繼續裝模作樣的檢查屍體,一本正經的在紙上留下鬼畫符。
“嗚嗚嗚……”
幼貓似的哭泣聲聲音越來越響,這下子簡直是貼着他的耳朵。
杜崖終于受不了,扭頭卻找不知道跑哪玩去的鬼嬰:我又沒惹你,哭什麽哭!
然後他的動作停住了。
不知什麽時候,他身邊已經是空蕩蕩一片,鬼嬰不見了,翻出的泥土上爬動的蟲不見了,天邊盤旋的怪鳥也不見了,沒有任何生物出沒的痕跡。
日光落下,血色的月光無悲無喜地在湖面的波濤裏被剪碎,分散成一個又一個紅色的片段。
杜崖皺着眉四處查看,顯而易見,他現在是被人暗算,不知道動手的人現在躲藏在哪裏。
他一路來到湖邊,低頭看去,波紋交疊,無數個他在倒影中微笑,皮膚和血肉紛紛如同落葉一樣飄零。
杜崖心中悚然,看向自己,卻只看到一具褪去所有包裹的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