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曲
香兒本是心裏委屈無限,見有人問,頓時低頭抽泣不已。只是眼前露出關切之情的是毫無地位且比她身份高不了一分的膽小女蘇紅茶,記得以前,她也沒少對她落井下石過,就算再傷心,她也不會對她訴苦。
方怡也不讓路,只是盯着她看,慢慢地,眉頭皺起來,細細打量她的脖子,倒抽一口冷氣,驚道:“你的脖子上有傷,好像是被火燙的,難道被四夫人用了刑?”
香兒慌忙一手捂住傷痕,一臉又驚又怕,“你看錯了,四夫人對我很好。”
方怡一臉純善,很小女兒态的翹起小嘴,“你別騙我了,我知道最近四夫人因為百花宴的事正在鬧脾氣,去年這時候花了大價錢在府外請了京都有名的樂師寫了首好曲,四夫人才從原來的五十一位一舉拿下第四,着實陪了王爺一段時間。可是聽說今年那位名師被大夫人挖走了,四夫人的曲子沒有着落,心裏煩悶,就拿你這貼身丫頭出氣,誰人不知,為什麽要瞞着人?”
她直來直去的言語直如一把穿心箭,一下子就點到了香兒的傷心處,她抖動着雙肩,只是低頭悶聲哭泣,憋在心裏的怨氣,頓時随着淚水一湧而出。
四夫人脾氣本不好,平日就因被大夫人壓制着,表面和氣,暗地裏,卻把所受的氣全加諸在下人身上,辱罵是小菜,還動不動就拿東西砸,最近因為名師被大夫人挖跑的事,戾氣更是變本加厲,脖子上的傷,就是被四夫人拿着燭火燙傷的,可是她們是下人,四夫人就算要她們的命,她們也只能命苦的擔着,哪敢出得半句怨言。
方怡笑盈盈地接過她手裏的托盤,拍拍她的肩,“不要怕了,正好我昨晚睡覺夢中得一首好曲,醒來後回想起來覺得着實不錯,便想到四夫人那天籁一般的嗓音,不如我現在就過去把夢中所得的曲子唱給四夫人聽,如果她也認為不錯,你們這一衆小姐妹也不用再擔驚受怕了,若四夫人拿得好名次,大家都可以沾光,你說是不是?”
說完,便只手托盤,一手牽着香兒的小手,腳步輕盈地往風華閣走去。
香兒怔住,側目看身旁的女子,陽光斜斜地照在她尖俏的下巴上,閃亮的眼睛裏雖仍不脫懦弱之色,可是那裏面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光芒。她竟忘了流淚,不知不覺地随她走着,喃喃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方怡眨眼微笑,“我只是想證實一下昨夜的夢倒底靈不靈。”
風華閣內,一個綠衣小丫頭站在香爐旁拿着扇子輕輕的扇着熏香,雕花木窗前,一個一身粉藍色輕紗軟裙的少女斜倚,滿目愁緒的望着窗外,不時還幽幽嘆口氣。
方怡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将冰唐燕窩羹放到少女旁邊的矮幾上,輕道:“四夫人,燕窩羹來了,請用。”
四夫人回過頭來,一見是她,憂柔之色頓時變為厭惡,“怎麽是你送來,香兒呢?”
方怡低頭,握着托盤顯得惶惶然,“香兒在外面,是我求她讓我進來的。”
四夫人皺眉,“你不是不願意伺候我們這些夫人的麽?這會子怎麽又自動請纓?莫非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好處?”
能夠爬到四夫人這個位置,她付出了不少努力,在王府裏是除了大夫人外是許多人想巴結的對象,莫非這位膽小怯懦面色蒼白的小妾也想從她這裏沾到點光?她現在自己都煩得要死,如果找不到好曲,後面不知有多少人要踩着她的頭往上爬,哪有心思理這些已經被人踩到谷底的小人物,不是給她添堵麽?莫非是香兒那丫頭不想活了?
香兒在門外聽得直抖,後悔不該一時鬼迷心竅放蘇紅茶進去。
方怡低眉順目的,卻有條有理的将自己所想慢慢說了出來,“四夫人多慮了,是我剛剛聽香兒說夫人正在為曲子犯愁的事,恰好昨夜我在睡夢中得一新曲,旋律悠婉,非常動聽,左想右想,正适合夫人的音色和氣質,便過來毛遂自薦,希望夫人能聽一下,說不定能對夫人有所幫助。”
四夫人撇了撇嘴,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妾,能夢到什麽好曲?
方怡暗觀她神色,怕她不允,忙道:“夫人現下反正也無事,不如先聽小茶把這首曲子唱出來,如果夫人不滿意,就只當被一只麻雀吵了一下,也沒什麽損失不是?”
四夫人靜靜喝了口燕窩羹,瞄了她一眼,竟然心血來潮地點了點頭。
方怡心頭暗喜,故意逼仄了下嗓音,緩緩唱了起來: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從王府裏這幾日的觀察來看,各位夫人燕瘦環肥,真的是各有千秋。其中有憂柔型的,妖豔型的,純情型的,高雅型的,英氣勃勃型的,甚至比較讨喜的嬌蠻型,真如百花齊放,看得人眼花缭亂,不怪乎燕王整日流連這些侍妾中不知年月。
而這位四夫人,正是那種林妹妹式的我見憂憐型,這一首《月滿西樓》正與她氣質相合,順便也道出了她的滿腹相思,說不定一下子就能勾起燕王的憐香惜玉之心。
歌聲環繞,四夫人端着碗呆怔在那裏,半晌沒動。
“夫人認為如何?如果不合夫人的意,小茶就退下了。”方怡一臉怯怯,欲擡步往外走。
“慢着……”緩過神來的四夫人臉上閃着驚喜之色,放下碗情急地拉住方怡,“這首曲子……很好,如果你能教會我,定有重謝。”
方怡自然知道此曲會入四夫人的耳,而且說不定能在今年的百花宴上一舉奪冠。
可是她敢打包票,奪冠不見得會是好事。
去年百花宴的時候,二夫人和三夫人的歌聲琴藝就有趕超大夫人之勢,聽說,如果不是她在燕王面前使了點手段,大夫人多年來第一的位置就要被撼動,後來雖然二夫人和三夫人相繼得了第二和第三,但是還沒等到侍寝,兩人就相繼暴斃。究竟是怎麽死的,沒有人知道,傳言是兩人做了虧心事,被鬼半夜吓破膽吓死的。
當然,這都是無稽之談,并沒有人親眼目睹可以證實。
但是在方怡看來,事情朝簡單處想,兩位夫人分明就是被人害死的,至于是誰,她也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不是大夫人,就有可能是下面的幾位夫人,利益沖突下,必有人死。
反正接下來她留在了風華閣,四夫人叫人端來上好的茶點,很熱切的招待了她。而她也毫不客氣,有得吃,她必須要大口大口的吃,只要把身體養好,她才能另謀它路。
吃飽喝足後,她才開始認真的教四夫人唱那首歌,四夫人果然并非草包,不僅歌喉不錯,連記性也非常好,只唱得十來遍,就把一首歌唱得凄迷婉轉,莫不令人動容。
“小茶竟然把如此好聽的歌送給我,謝謝你。”四夫人為所得新曲滿意不已,收了歌喉,喜不自勝地拉住方怡道謝。
方怡誠懇道:“是夫人嗓音好,人又聰慧,這首曲子再适合您不過,其他人就唱不出這種精髓了。”
四夫人媚眼如絲,“小嘴兒還挺甜的,說吧,我該怎麽謝你才好。”
方怡臉紅,低聲道:“也不需要夫人怎麽謝我,只要夫人把我剛才吃的茶點再端來一些,我就非常滿足了。”
四夫人掩嘴偷笑不已,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眼裏只剩下吃了,好哄得很。
燕王府兵器庫內。
兵器架上各種兵器擠擠一堂,空曠的大廳中,一個藏青袍服的高大男子手握長槍,靜靜看着寒光閃閃的槍尖。
良久後,他才從懷裏抽出一條雪白的絹絲,就如對待情人般,既溫柔又深情的擦拭着,從上到下,從槍尖到槍柄,每一個地方都不放過。
只是他的目光與他的外形頗不相符。
他烏發如墨,像匹練一般散在肩後,寬額濃眉,年輕的臉龐上既有陽剛之色,又有由內而外的高華貴氣。他本應是養尊處優的皇子,如今卻因為赫赫戰功而成了令人矚目的王爺,可是現在……
“王爺,屬下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庫房門一響,一個青衣侍衛推門而進。
宋歡頭也不擡,依然擦拭着長槍,面無表情地問道:“這麽急,究竟是什麽怪事?”
侍衛猶豫了一下,“四夫人剛才得了一首新曲。”
“為了百花宴而戰,得新曲也不奇怪。”
“可是……這首新曲很好聽,卻不是出自名師之手。”
宋歡依然眉目不動,“難道是四夫人自己譜寫?”
侍衛搖頭,有些緊張,“是……出自蘇紅茶之手。”
宋歡手一僵,終于停了手,緩緩轉過頭來,麥色俊朗的臉上有了驚色,“你沒有看錯?”
“屬下絕沒看錯。”
宋歡幽潭一般的目光連閃,好半晌後才道:“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妾寫出了新曲而已,也不算什麽奇怪,不過她之後的行蹤,要繼續關注下去,一刻都不可松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