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那個她也很脆弱
更新時間2013-1-2310:53:09字數:5078
動物園不大,但是我們逛了好久好久,腳底板在接觸地面的時候都開始有刺痛感。因為這個家夥死賴着不肯走,于是我們繞了一圈又一圈。我實在走不動了,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裝死,心想着就算她用石頭砸我我也不起來。
可是曉晨卻邪氣地笑了一下,面朝着我一步一步後退,一邊退一邊竟然開始脫衣服,一顆口子,兩顆口子,就這樣一顆一顆在風中解開。她看着我滿臉的挑釁,好像在說:“你過不過來,再不過來我可就真的要脫光了。”
“那麽冷的天你要幹什麽?”我只能坐起來追上她,重新把她解開的衣服給扣好,這個蠢貨總是會用這種胡鬧的方式把我打一個措手不及,也罷,就算我的腳走爛了,也好陪着曉晨一起好好地玩。
“再走一圈好不好,最後走一圈,我剛才忘記和鹦鹉說再見,它門剛才對我說歡迎呢。”曉晨扯着我的袖子往珍禽館走去,那裏有一只她念念不忘的鹦鹉。
動物園要關門了,曉晨還依依不舍地望着,似乎很留戀這個地方,眼睛裏面也流露出難得的悲傷,什麽時候這個家夥變得多愁善感了呢。雖然曉晨瘋狂,但是平時也沒有這個樣子,她今天還是讓我感覺有一點不正常。
“你至于嗎,想要來的話我再陪你。”我把她裹在大衣裏面,我們兩個在動物園外看着門裏的燈光漸漸熄滅,這個家夥的手已經不是用冰冷能形容的了,蹦跳了那麽久都不熱,很久以前她就是這個樣子,問她為什麽,她說自己是鯉魚精變來的,容貌可以變,但是經脈不能變。
“已經夠了嘛。盡!興!”明明跟臉對臉的距離只有三厘米,她還是對我喊着。她喊得很大聲,刺破了我的耳膜,整整一分鐘我就這樣站着回味着曉晨對我說的盡興是什麽意思。
到了我家門口,曉晨問我:“石頭你實話跟我說,你有沒有覺得咱們這幾年都像是你被我強奸了?有沒有看上哪家個花姑娘,在我的淫威下不敢下手?”今天我們走了很多的路,她看起來也有一點累了。
“什麽破比喻,這是我讓着你行不行,你家的石頭聽你的話。再說你也湊合,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要求不要太高。”壓迫了我這麽多年,這個家夥終于開始反思自己的暴行,吹什麽風呢,我摸着她的頭,頭皮摸起來并不光滑,有一種胡子拉碴的粗糙感,不過還蠻舒服的。
“讓你個頭!我向來采取武力鎮壓。”她的拳頭輕輕打在我的腦袋上,很輕的一下,但是很冰,這麽一下突然讓我變得很清新。
“曉晨,我們什麽時候去領個證吧,雖然我很有錢,但是九塊錢我還是攢了好久的。”我握着曉晨的手,沒有鑽戒,沒有下跪,曉晨向來不喜歡這樣的儀式,她說那樣很假會讓她感到尴尬。
曉晨笑了,不是那種邪氣的挑釁的笑,而是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嘲笑我的書包很醜的那種笑,她笑着着踮起腳尖親了我的嘴一下,“快進去睡覺,不許出門了!”
我楞了下看着她遠去的身影,突然發現從來都是她送我回家的。這個小姑娘也沒多少肉,真把自己當男人看了。嘴唇上涼涼的觸感還在,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她親了我。這個家夥今天到底是怎麽了,怎麽親我了...
接下來的幾天曉晨都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裏,這也是她的老毛病了。動不動就失蹤個十天半個月讓我着急一下,過幾天又安然無恙的出現在我面前跟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什麽一樣。問她,她總是說在搞藝術創作,曉晨學畫,大學畢業之後也沒有找畫室,而是自立門戶租了個屋子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鼓搗。也不知道能弄出些什麽藝術品。
“兒子,你衣服裏有張紙頭被我洗濕了。”老媽遞給我一張黃色的便利貼,便利貼上是圓珠筆的痕跡,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也不記得什麽時候塞在衣服裏了。仔細看看是兩個表示無限一樣的符號,這下子搞地我更加迷茫了,我對這張便利貼沒印象,便丢在桌子上不去理會出門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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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着班心裏也總是想着那張奇怪的便利貼,略微有些不安,是不是曉晨的惡作劇呢。回到家看着桌子上的便利貼,心裏一涼,好像曉晨冰涼的手的溫度一下次傳遞到了我的心髒,讓我的心髒不敢跳動一下,因為只要一不小心,我的心就會碎了。
便利貼上的根本就不是什麽無限的符號,而是88,曉晨最不喜歡說88,她說再見表示着再次相見,但是88就是永遠不見了。當時我還笑她幼稚,可是她眸子裏面的認真卻是讓我忘不了,曉晨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再見,她好像生來就不會說這個詞語。曉晨為什麽跟我說88。
動物園的時候只是以為她又開始随便發癫而已,現在想來似乎是有以前不符合情理的地方,一定有什麽事情發生。但是,我從未去過曉晨的家,總是她把我送到家門口在獨自一人回去,我竟然就這樣放任了這個家夥18年,享受着一般小女孩那種送貨上門的服務。
我恨自己的不負責任,總以為我們兩個一動一靜天造地設,我只要包容曉晨的鬧騰就可以了,原來我是這樣的無知幼稚,關于曉晨的一切,我其實都不知道。曉晨的離奇沉寂讓我後悔不跌,由于曉晨在的時候那種快樂會讓我不去思考其他的因素,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沒有構想過一個沒有曉晨存在的世界,或者說沒有一個我可以主動去追逐曉晨的世界。
跑到曉晨的出租房的時候我已經氣喘籲籲,那是一間18平米的小房子,方方的小小的,跟她說了好幾遍她就是不願意換一個大一點的地方。曉晨喜歡把窗簾拉上,門鎖上,把所有的燈都開開然後作畫。我喜歡看着滿身顏料的她對着畫板出神,她筆下的顏色永遠那麽跳脫與亮眼,就好像我眼前的這個姑娘的性格一樣明豔動人,畫畫的時候的她是溫柔娴靜的,有一種自如優雅的美麗。
這個屋子現在已經空空蕩蕩,只剩下一個畫架在房間的正中心,畫上是一個女孩子的笑臉,長發飄飄在陽光下面容顯得模糊而不真實。但是女孩子的臉頰上卻有閃光,是淚珠的痕跡,畫中的曉晨哭了。這個女孩子就是曉晨,長頭發的曉晨。我走進撫摸着這幅畫,畫的背面有一行曉晨寫下的字:沒有長頭發還算不算女孩子?這是曉晨的字,歪歪扭扭的,細細長長的字。
看着這一行怪異的小字我一陣心疼,這一切似乎不是開玩笑的緣故。跑去找房東問了曉晨家的地址,那是一個富人區,排房別墅,我工作一輩子也許都買不起裏面的一個房子。曉晨從未跟我說過她家裏的情況,穿衣打扮都是我們逛街淘的衣服,廉價的小首飾。看着她開心地穿着我就默默的發誓要養她一輩子。
別墅很好找,最豪華的那一幢便是,原來曉晨家裏那麽有錢。深呼吸了幾次我才鼓起勇氣按下門鈴,來開門的是一個傭人模樣的老婦。老婦滿臉的倦容,看見我稍微驚了一下:“你就是我家小姐的男朋友吧。”
“阿姨,你認識我?”我有些訝異這位老婦能一下子認出我,曉晨應該對老婦人提過我。
“在小姐的畫裏見過你。”老婦解釋道,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把我請進門。
“請問...”我剛想要問一下曉晨的信息,想要知道我這個淘氣的女朋友到底去了哪裏。
不等我說完,老婦便打斷我:“我帶您去小姐卧室,您自己看吧,小姐叮囑過不讓我多說話的。”
我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跟着老婦上了閣樓,餘光瞥了瞥這棟房子的裝修,低調卻價值不菲,可是卻空空蕩蕩很是冷清。閣樓上有一個女孩子的房間,這一看就是曉晨的房間,大大的落地窗幾乎占據了整一個牆面,窗外的陽光灌進房間,明豔的色彩在牆壁上爆裂開來,就像曉晨張揚鮮明的性格。
色彩飽滿的房間裏面卻只有一張床,床邊孤單地有一個鹽水架子,架子上還有一瓶空蕩蕩的鹽水瓶。看着鹽水瓶呆了好久我才意識過來:原來曉晨生病了。
活蹦亂跳的曉晨到底是生了什麽病呢,為什麽病了我卻看不出來。房間的色彩開始變得蒼白,陽光透過落地窗狠狠地拍在我的臉上,好像有一個巨大的漩渦想要把我吸進去,頭暈目眩。慢慢走近這張床,轉動鹽水瓶看标簽上的寫着什麽,曉晨...到底生了什麽病呢。但是标簽上面卻不是藥品的名字,而是曉晨富有個性的字體。
“恭喜笨石頭,你離寶藏還剩下最後一步~我的房間不錯吧~下一站:老娘作品的陳列室~”标簽上這樣寫道,這家夥竟然在這種時候還在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戲,那寶藏又是什麽呢。會不會曉晨這一切又是在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戲,我到了會展中心,幾個手拉式禮花砰砰拉開,我被吓一跳,然後曉晨從人群中跳出來對我哈哈大笑:“笨石頭,我又吓唬住你了把~”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希望真的就是這樣吧。
曉晨總喜歡把市會展中心叫做“曉晨作品陳列室”,我和曉晨曾無數次路過那裏,我騎着自行車,曉晨坐在後面雙手張開去兜風,她愛穿鬥篷一樣的衣服,這樣就可以把風灌滿整一件衣服,她說那就是她老了以後肥胖的樣子。
“石頭你信不信,老娘總有一天會在這裏辦一個畫展,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到老娘的才華!”曉晨指着會展中心大聲對我喊道,豪情壯志讓我覺得她很可愛,曉晨的确很有才華,她的那種嚣張的筆觸是旁人學不來的。
“曉晨你信不信,老子就算砸鍋賣鐵也會讓你在這裏辦一個畫展!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女人的才華!”我松開龍頭抓住曉晨環張開的雙手,很用力地握住,我們是坐在自行車上的傑克與露斯。
會展中心的裏面我還是第一次進來,這個畫展的名字叫做——我有一塊大石頭。沒錯,曉晨有一個我。會展中心空蕩蕩的,我每走一步,踩在地上的回聲就會回蕩在整一個會館裏面,空闊而又神秘。
曉晨的臉出現在巨大的海報上,笑得有點僵硬,臉的旁邊寫着畫家兩個字,曉晨拍照總是擺不好表情,我也總是拿着點笑話她。她也不生氣,反而用怪異的鬼臉反擊我,卻是很生動的鬼臉。曉晨不适合拍這種僵硬的照片,我還很擔心以後要是拍結婚照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不争氣的話我該怎麽辦,難道我們非要拍的很鬼馬不正常麽?
會展的布置倒是比海報的設計來得有趣,地面由一塊塊鵝卵石圖樣的地磚延伸,延伸到畫展的遠處。曉晨總說我是一塊鵝卵石,圓圓潤潤唯唯諾諾的樣子,但是拿起來就知道我其實也是沉甸甸的。曉晨喜歡摸我的額頭,說我的腦袋裏面有一顆鵝卵石,就是因為裏面的鵝卵石,她才會這麽迷戀一個那麽蠢笨的我。
說實話我沒有欣賞過曉晨完整的作品,她不讓我看,總說被我看到她會害羞。我聽她說這樣的話總是覺得很汗,這樣一個開朗到有點變态的女孩子會因為我看了她的畫而害羞?!借口可不是這樣找的,不過也不逼她,因為我知道她遲早會把所有的畫給我看,只是沒有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
下意識地深深呼吸了幾口,我才鼓起勇氣向展廳的前方邁出步子,一步一步沿着鵝卵石的軌跡,這些鵝卵石是曉晨從我的額頭裏面拿出來然後鋪到這個畫展的地板上的,鵝卵石經過的路是曉晨從未向我展露過的內心世界。
曉晨的每一幅畫裏都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子木木讷讷,女孩子長發飄飄。男孩叫做石頭,女孩叫做曉晨。曉晨在畫我和她的故事,我們的相遇,我們的鬧別扭,我被她欺負,我保護她。畫中的顏色代表着曉晨的心情,時而明豔,時而陰郁,我看着一幅幅描述着自己故事的油畫,心裏也随着曉晨的喜怒哀樂而變化。
每幅畫的下面都有一行小字,那是曉晨的字,歪歪扭扭的,細細長長的字。我很喜歡說曉晨的字體很醜,醜到家了,根本就不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能夠寫出來的字。曉晨總是很理直氣壯地說那是她的字,別人永遠都模仿不來的,只屬于她的字,這就夠了。
曉晨的每一行字都寫的很認真,很用力:
“這是我第一次見石頭,他背着一個好醜的奧特曼書包。”
“老師讓我跟石頭同桌诶,不錯不錯,女孩子我可相處不來。”
“石頭拉了我的手一起春游哦,動物園有點臭,但是很開心!”
“石頭不開心,我也不開心,我要讓他開心起來!”
“石頭又哭啦,真是的。沒事啦,石頭有曉晨。”
“石頭最近長得很快啊,都比我高了呢,畢竟是男孩子。”
“數學大題我都懶得做,不過這樣才能再跟石頭在一個學校啊。”
“我發現有個姑娘老喜歡偷偷看石頭,石頭是我的,你們搶不走!”
“石頭啊石頭,為了你,我可是拒絕了好多小帥哥呢。”
“爸爸媽媽都移民美國了,但是我不能走,在這裏我還要保護石頭。”
“哎...為什麽我總是不好意思再親一次石頭呆呆的小臉呢,羞。”
“最讨厭肩并肩走了,這樣看不到石頭的臉。”
“石頭啊石頭,你為什麽要那麽那麽遷就我,對我那麽那麽好啊~”
“真是的!石頭都不會跟我吵架,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嘿嘿。”
“查出病了,我第一個想到的事情竟然是:石頭以後怎麽辦。”
“又暈倒了,真是的,可不能讓石頭看出來。”
“石頭開玩笑說讓我剪頭發呢,那麽笨笨的他怎麽會知道我真的要剪頭發了。”
“光禿禿的我石頭還會喜歡嗎?廢話,不喜歡我他還會喜歡誰!”
“動物園很開心!我要記住記住記住,去了那裏也要記住!”
“我真争氣!親到了!石頭,我們要再見了呢...”
畫怎麽看起來都這麽模糊了呢,為什麽...對,因為我明白曉晨已經跑遠了,再也不會轉過身來笑着等我走進了。
路的盡頭還有一幅畫,這幅畫很大很大,整整占了整一面牆壁,占了曉晨整整一段青春的夢想——那是老了的我們,我穿着西服,曉晨穿着婚紗。我還是小平頭黑框眼鏡,呆呆的模樣傻傻地笑着,曉晨滿頭銀色的長發,長到腰間,很自然地披散開來一如以前。曉晨的笑很自然,兩邊的嘴角自然地翹起,眼睛裏面滿滿的幸福。
“石頭,最後的最後的最後送給你一個我的夢。”曉晨輕輕在我耳邊說道。
曉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