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仙奴（二）
“行了，不過一小事, 也值得你對下人大動肝火, 沒得讓人以為大周李氏嚣張跋扈, 苛待奴仆。”一薄紗掩面的妙齡女子, 從馬車上利索跳下，朝那錦衣公子訓斥道。
她身邊跟着的幾位侍女，也笑着同錦衣公子好言說情打圓場。
李遂斜睨一眼卑微縮站着的李奴，冷哼道：“既然表姐與你說情，這次便罷了。”
說完，李遂湊到那妙齡女子跟前，笑着噓寒問暖, 好不殷勤。
這變臉之快着實讓人咋舌。
謝惠琳不知為何待李遂态度淡淡, 并不熱絡, 若非礙着彼此表姐弟的關系，怕是都懶得搭理李遂。
“殿下，天色不早了。”似是看出謝惠琳的不耐，她身後一名女官上前提醒。
謝惠琳就勢跟李遂辭別上了馬車。
一直到馬車走遠, 影子都瞧不見了, 李遂都沒回過神來。
李遂的嫡親姑姑乃當今大周皇帝的發妻，因膝下無子，甚是疼愛李遂這個娘家親侄兒。
而謝惠琳則是武德妃所出的三公主，封號淑寧，名下食邑千戶。
淑寧公主生得天資聰慧，明豔奪目, 唯獨運道不好，十五歲那年定親于廣陽侯世子，不料還未過門，廣陽侯世子便戰死沙場。
而淑寧公主也是貞烈，竟是為廣陽侯世子生生守了三年望門寡，至今也沒再說親事。
李遂自幼常進宮陪伴姑母，因此同淑寧公主也算是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姐弟。
謝惠琳比李遂年長兩歲，年幼時對李遂多有照顧，待兩人年紀漸長，李遂慕少艾，心悅于表姐，然謝惠琳卻待他日漸疏遠。
淑寧公主和廣陽侯世子定親之時，李遂在皇後宮中鬧得天翻地覆，卻仍然沒說動皇後。
後來淑寧公主守望門寡，李遂又鬧着讓姑母下旨賜婚，皇後仍然沒松口。
京城無人不知承恩侯世子李遂對淑寧公主癡心一片，連皇帝都想過要不就把女兒嫁給李遂罷了，省得他天天在皇後那裏鬧騰。
可惜的是一向疼愛侄兒的皇後如何也不肯點頭許下這門婚事，而淑寧公主也是一口回絕，死不答應。丁點都看不出來對李遂有什麽好感。
開山收徒那日，桃李堂門前早早便聚集了一堆男女老少。
鈞天觀的收徒考驗，共有三關，上一關達标方可進入下一關。
這第一關，需在驗天鏡前測根骨悟性。
第二關，乃登天梯。需在無任何外力之下，憑自身走完斷塵峰一萬天階，最終攀至峰頂，抵達鈞天觀門前且站立不倒者，方可入最後一關。
而這最後一關……不似前兩關那般是收徒固定的關卡考驗。每次開山收徒，這最後一關都不相同，乃是觀主親自定下。
若在第三關表現出色，便是直接被觀主收為親傳弟子，從此一步登天都有可能。
“你們說，這最後一關會是什麽考驗？”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
“管它什麽考驗，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老子還會怕不成？”
“話不能這麽說，若真能提前得到點消息，那可是天大的好處，說不得成為觀主親傳弟子的就是你了！”
“我聽說私底下有人在售賣有關第三重考驗的消息，這是真是假？要不我們也去買一份？”
此話一出，那人身邊的朋友忙伸手朝他後腦勺一拍：“胡思亂想啥呢？你難道沒聽說鈞天觀數百年前飛升的孟觀主，又重返下界了？”
“正巧上一任觀主逝世，新任觀主還未上任，這回開山收徒做主的肯定是那位孟觀主，這最後一關的考驗內容，也自然是她定下。”
“那可是正經飛升的仙人！仙人的想法，豈是凡夫俗子能推算的？不過是看你這種人好騙，借機坑你們的銀錢罷了！”
不管這些人私底下如何議論猜測，對桃李堂都沒多少影響——這次下山來主持第一關考驗的，可是鈞天觀最為鐵面無私的執法長老趙素。
據說這位執法長老的歲數已不下百歲，功力深不可測，早在八十多年前，便已號稱鈞天觀主之下第一人。
如今老觀主仙逝，若非孟仙人重返此界，那這天下第一的位子，也該由這趙長老來坐。
驗天鏡乃孟仙人飛升之前留下的寶物，能驗出一個人的根骨悟性天賦，且半點做不得假。這數百年來，鈞天觀收徒皆是憑借此寶鏡的神效。
“根骨中，悟性下下，不合格。下一位。”着素白道袍的女冠，揚聲喊道。
被淘汰的少年，眉眼清秀，氣質敦厚，聽到女冠的話，面露失望，蔫蔫地去了一旁，等着排在後面的好友測驗。
“阿常姐，你那麽聰明一定會過關的！”
被少年喊作“阿常姐”的女孩，也不過十三四的年紀，又黑又高，足足比少年高出了一個頭還多，兩人穿着打扮甚是樸素，顯然出身并不大好。
阿常朝少年露齒一笑，俯身過去，低頭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也不知她如何寬慰的，那敦厚少年聽完便一掃先前的失落，開心地笑起來。
輪到阿常時，女冠令其站在驗天鏡前，寶光一掃，鏡中便浮現了測試結果。
“根骨上，悟性上，總資質上佳。”女冠朝阿常點點頭，道，“且去左邊登記名冊罷。”
在阿常其後的那些人，不無豔羨地看着阿常帶着那名敦厚少年，離開驗天臺。
這第一關是敲門磚，連敲門磚都沒有的人，甭管你在俗世是何身份，有何成就，也沒有登峰的資格，只能回到俗世，做一輩子的凡夫俗子。
輪到李遂時，女冠瞥了一眼驗天鏡裏的結果，淡聲道：“根骨中，悟性中下，總資質中下，且先去右邊等着罷。”
李遂臉上霎時漲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惱，抓住身邊的李奴，将其推了上去。
天賦不高又如何，總歸是過了第一關，後面那些笑話他的，多得是過不了這第一關的賤民！
這舉動不止讓周圍人一驚，連李奴自己都沒想到。
待他回神時，驗天鏡上已出了結果。
女冠的聲音裏帶了些意外，“根骨上上，悟性上上，總資質絕佳！”
“這不可能！”李遂出聲打斷，他喘着粗氣，紅着雙眼怒瞪着李奴，好似對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李遂抽出腰側的鞭子，朝着李奴就是一鞭：“你這賤奴，娼婦生的賤種，竟然也能過關？這其中一定有差錯！都是假的！假的！”
女冠微微皺眉，擡手收去李遂的軟鞭，她看向臺上坐着的執法長老趙素，後者擺了擺手。
女冠會意，直接附耳吩咐了底下的鈞天觀弟子，将李遂掩嘴帶了出去。
李奴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主子被押着帶走，竟沒有半點反應。
那目光，冷得像看一個死物。
“下一位……”
因前來報名的人太多，足足測了七日，到後面由執法長老親自掌鏡，三五成群一起測，才勉強測完，就這樣還有許多沒趕上報名日的，只能等下次開山再來了。
這七日裏第一關總資質較好的一批人，和資質一般、中下的俱是分開來的。這也是為了避免，發生一些不必要的沖突。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驗資質前後的落差，保不齊就會有一些心術不正的，生出害人之心。
是以這段時間，鈞天觀弟子在桃李堂附近巡視越發嚴格，一經發現有違反桃李堂規矩者，直接驅逐，絕不容情。
斷塵峰有一天梯，曰登天梯，有天階萬數，直達峰頂鈞天觀大門前。
為保證公平，登天梯上有仙人定下的規則，不能彼此交流，更不能接觸，除非直言放棄，選擇下山，否則只能往前，不可後退。
登天梯不限時間，只要最後走完這一萬天階，便算過關。
但只有前十名過關者，才有機會入第三關。其餘的都會只能根據兩關的成績被分至外門做弟子，或者做雜役。
天階非尋常臺階，走在其上者，根據心性、品性不同，感覺也不盡相同。
越是心懷奸惡，品性惡劣者，腳下越是沉重，攀登起來也越是費力。反之，身負功德，性格純善，內心無垢者，攀登起來就會甚是輕松。
四海少年人才皆彙聚于此，資質品性俱佳的不在少數，登天梯上，時不時便能看見有人腳下生風一般飛速向前。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前方那些走地飛快的人，便已隐約看見鈞天觀巍峨的觀門。
為首的十人裏，大周人只占其二，其餘皆是來自四海諸國。
最前頭的是一個奴仆打扮的少年人，看體格只有十六七的年紀，且過于偏瘦，不甚結實。
那少年額前垂下半邊黑發，将左半邊臉遮的嚴嚴實實，瞧着古怪至極。
在他身後，是一個氣質絕佳，一看便出身良好，溫文儒雅的世家少爺。
再往後是一着黑色勁裝的異族少年，他眸色偏朱褐色，五官深邃精致，腰側佩劍，一身殺伐煞氣。按說這樣的人，腳下步伐應是沉重無比，只是不知為何，這少年上起天階來速度極快，只稍遜于最前方的李奴，隐隐有要超過那位世家少爺的趨勢。
少女阿常走在第五的位置，她前方是一雙目失明的女童，看模樣絕不超過七歲。
阿常身後還有來自東延國的蒙圖王子，朱國的少年丞相方玉玄，北祁常英閣的少閣主江碧秋，南海十二島的小鳳仙，大周皇帝的掌上明珠淑寧公主謝惠琳……
而在這些人身後，還有無數腳下或輕或重，正在努力往前追趕攀登的少年人，即便他們知道自己已經落後，無望參與掌門親傳的争奪，也沒人放棄。
在隊伍的最後，一面色陰鸷，雙目泛紅的錦衣公子，咬牙一步步艱難往上攀登。
他擡頭望向峰頂處，看到某個遙遠的幾乎已成黑點的影子，越發咬牙發狠地往上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