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仙奴(一)
回到墟淵,雲灼這一次又休息了許久。
王座之上, 銀色光幕下的人影越發清晰, 似是僅剩一層薄紗附在其上, 只要揭去那層薄紗, 便能窺得光幕下灼帝真顏。
上一個世界證明了雲灼猜想,确實有另一個存在,在不停地追随她進入各個輪回世界。
只是對方做的很小心,把所有的痕跡氣息都抹消的徹底。
可惜雲灼到底是墟淵之主,次數一多,仍然讓她察覺了些蛛絲馬跡。
若換在沒經過情.欲重塑之前的雲灼,或者她發現地再早一些, 那對方只會有一個下場——以冒犯帝威之罪将其碾滅。
到了如今……
銀光之下, 似是想到了什麽有趣回憶的灼帝, 完美的側臉露出一絲近乎微笑的神色,她手指輕點着窺世銀鏡的鏡面,在其上點出陣陣波紋。
至高者,至孤。
雲灼生而為尊, 在最求至強的道路上不曾慢下步伐, 更不曾覺得王座孤寒。
不過,若是有人能追随上她的腳步,多少能給她多添一分趣味,這倒不是什麽壞事。
想到這,她擡手最後一次招來一縷魂魄。
看到那魂魄的相貌,以及身上帶着的淺淡神光, 雲灼的視線破天荒地在其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原來是故人。
看樣子眼前這魂魄,應該只是故人本尊輪回分神的碎片,連一絲本尊記憶都沒有。
不過,即便是故人舊識,也要算明賬,該付的代價不能少。
雲灼放出窺世銀鏡,意外地發現,這魂魄出身的小世界,竟是她以前去過的一個世界。
“當真任何心願都能替我實現?”那魂魄問道。
雲灼稍稍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頭道:“是,任何心願都可。”
那魂魄面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喜悅,“我一輩子都在追尋她的傳說和蹤跡,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親眼見到她,若能侍奉其左右,哪怕僅是做個端茶遞水小仆,灑掃庭院的雜役,我也甘之如饴!”
雲灼聞言沉默了好一會。
“僅是如此?”
他重重點頭。
那人本是天上仙,而他只是地上的污泥,能見到她已是萬幸,日日伴其左右更是天大的福氣,至于更多的……他區區一個凡夫俗子,又如何敢想?
左右凡人壽命短暫,他能用一生來仰望她。
·
再次回到這個世界,雲灼頗有些故地重游的慨嘆。
距離她上次莅臨此界,已過去數百年,皇朝更替,江湖風雲變換,唯一沒怎麽變的,怕就是那斷塵峰的鈞天觀了。
雲灼一身白底雲紋袍,外罩一件緋色長衫,長發以玉冠高束。這打扮倒不像普通女子,更像是行走江湖的游俠,只不過比游俠的灑脫之外,還多了幾分出塵飄逸。
她身後亦步亦趨跟着一位相貌絕麗的年輕女子,那女子着道袍,卻未見持拂塵,反背着一個看起來極為笨重的劍匣。
雲灼面上覆着一層薄光,模糊了她的樣貌,那薄光也不知是何種術法,讓人在看向她時,下意識地避過她的面龐,不敢多看。
“前面就是斷塵峰,孟姑娘,可要上去一看?”雲灼突然問道。
孟采寒垂首,眼睑微斂道:“塵緣已盡,不論是斷塵峰還是鈞天觀,皆與采寒無關,悉随尊主吩咐。”
雲灼似是笑了笑,搖搖頭沒說什麽,只甩了衣袖飛身上峰。
孟采寒亦随其而上。
斷塵峰如今是江湖聖地,是所有想追求武學極境之人的向往所在。
鈞天觀的地位也是數百年如一日,幾代觀主皆是江湖的神話傳奇。
如今正是上一代觀主仙逝,新任觀主還未上任之時。
孟采寒的容貌實在太顯眼,二人一出現在鈞天觀門口,便被觀中弟子注意到了。
還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有一灰發女冠匆匆自山下而來,見到孟采寒,先是一驚,随即便伏身一拜,吓得她身後那群老少弟子忙跟着跪拜下去。
“鈞天觀十三代弟子,趙素,拜見孟祖師!”
孟采寒卻沒有受她這一拜,而是避身到雲灼身後。
要真論起來,雲灼才是他們真正的祖師,孟采寒受不得他們這大禮。
孟采寒張口想說什麽,雲灼卻道:“苦海多年,想必你也該明白,我能助你一時,卻助不了你一世。”
孟采寒聞言似有所明悟。
縱然她在苦海修煉無數歲月,歸根究底,她屬于這個世界,且和這個世界的牽連尚未徹底斷絕。
不論是眼前這些徒子徒孫,還是這斷塵峰的鈞天觀,都是她原本該承擔起來的責任。
·
數百年前飛升的鈞天觀觀主,孟采寒重現江湖這件事,在極短的時間裏傳遍了江湖,甚至傳到了朝廷和皇帝耳邊。
此界崇武,江湖門派地位高于諸國朝廷,反倒是朝廷往往要依附于強大的門派,才得以在國與國的對戰中獲得強大的武力後盾支持。
比如鈞天觀。
鈞天觀對外雖稱不入世,不參政,但因鈞天觀總觀所在的斷塵峰,如今位于大周朝國土,多多少少也會給予大周一些庇護。
而其餘諸國,也礙于鈞天觀的威勢,甚少會挑釁進犯大周。
時維九月,閉峰多年的鈞天觀,近三十年來第一次發出聞名天下的千鈞令——
昭告天下,開山收徒。
此番收徒年齡擴至十九歲以下,三歲以上,不限屬國,不限男女。
斷塵峰下,千鈞桃李堂。
這是斷塵峰歷來收徒之處,自千鈞令下,無數十九歲以下的年輕人紛紛趕往桃李堂。
收徒之日乃是在來年年初,桃李堂附近的大小客棧卻已在半個月前,便住滿了人。
沒錢住客棧,或者沒搶到客棧房位的,便在附近搭帳篷蓋草屋等等,總之甚少有人會離去。
鈞天觀這次只收三歲以上,十九歲以下的少年人,但來到這裏的卻不止是少年人。不少還是拖家帶口來的。有的是年紀太小,雙親或仆從随行,有的則是已成家有了子嗣,便攜妻帶子。
這些人裏,有的富甲一方,有的出身高門,有的只是路邊乞兒,有的卻為天潢貴胄。
原本永遠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卻因同一目标,在此齊聚,着實令人心中五味雜陳。
任你是鳳子龍孫,在鈞天觀的地盤上,也與路邊乞兒無異。
桃李堂有鈞天觀弟子鎮守,無人敢在附近鬧事,一旦發現有人鬥毆,輕者逐出斷塵峰一帶,重者就地斬殺。
有一西國王侯,當衆縱馬踏死了一五歲稚兒,大家親眼看着那孩子斷了氣。
沒過多久,鈞天觀弟子趕到,在那稚兒痛哭不已的雙親面前,就地斬殺了那位西國王侯,随後喂了那孩子一顆丹藥,約莫片刻,本已斷氣的稚兒竟是又活了過來!
那孩子雙親如何感激鈞天觀且不提,單這一手起死回生,便讓周圍那些人越發的眼熱,想拜入鈞天觀的欲.望也更加強烈!
天下武學,數以萬計,唯有鈞天觀能讓人長生不老,羽化飛升。世間奇藥無數,唯有鈞天觀能活死人,肉白骨。
“這鈞天觀果真是仙家手段!”一纡青佩紫的貴氣少年感嘆了一句,朝身邊一褐衣小厮喊了一聲,“李奴!”
那小厮發式古怪,竟有大半的頭發垂落額前,遮去了左半邊臉,卻見他低頭斂目應道:“奴在。”
“拿些銀兩給那孩子家人,就當結個善緣罷。”
李奴從身上帶着的荷包裏取出幾塊碎銀,給那孩子雙親送了過去。
不料那夫妻倆卻婉拒,“我們二人乃是附近上河村人,家中有良田牲畜,雖不富裕,卻算不得貧苦,謝過貴主人好意,這銀錢我們二人着實受不得……”
李奴也未多言,只回去後将夫妻二人的話說與了公子。
先前那公子主動予人錢財,讓周圍不少人都覺得他年少心善,是個菩薩心腸,卻不料在聽到李奴給錢被拒之後,那公子竟反手抽出身上軟鞭,朝着李奴就是狠狠數鞭下去。
李奴長得瘦小,看着也不過十六七的年紀,那公子顯然是學過武的,抽起人來鞭鞭狠辣!李奴被抽了數鞭,頓時皮開肉綻,滿身血跡,而那破開衣物下露出的鞭傷疤痕,更是讓人觸目心驚。
“哎哎,你怎麽能打人呢?快住手,這裏可是桃李堂,被鈞天觀的弟子知道了,少不得把你驅逐出去!”有人看不過眼出聲制止。
那錦衣公子卻咧嘴一笑,精致的眉眼間滿是邪肆:“這是我李家賤奴,簽了死契的,生死都是我李家做主,便是鈞天觀也管不到別人教訓自家奴仆!”
路人聞言雖面有不忿,但也不好繼續多管閑事,畢竟如這公子所言,奴仆是私産,簽了死契,等于把這條命賣與主家,便是打死了也不過是主家損些錢財的事,外人誰也管不着。
“還站着做什麽?嫌丢人丢地不夠麽,還不快走!”錦衣公子一腳踹向李奴,後者一個趔趄,險些跌倒,不過最終還是勉強穩住了身子。
李奴知道,若是他真的倒了,公子只會更生氣,挨地打也會更多。
“少在那裝可憐,你這山賊窩裏長大的賊子,身上流着賊人和娼婦的髒血,還指望誰會可憐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