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國殇祭浩魂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國殇》
暗夜時,一人立于蒼野上,對着夜空輕語:“是你先背叛我們的信仰和情誼的,而我說過,背叛的下場便是親手結束你的性命,現在的你是一個被情感束縛的可憐人,更滿足不了你曾經的野心,不如安心地躺在這天地之間,看我如何坐擁天下。”随即,仰頭哈哈大笑。冷然的笑意讓人雞皮疙瘩發麻,好在這空曠的鬼地無人光顧。夜風清冷,一宿無眠。
孤仞峰巅,迎着東方第一縷晨曦,躺了一夜的萬千屍體上落撒無數水珠,映着五彩之光,煥發出萬丈水晶光茫,麟彩斑斑,那是正道的英魂。人言,一将功成萬骨枯,步入江湖便是走進腥風血雨的泥淖中,屍骨如山,當你有一天踩着別人的屍體往前走時,那該是一種怎樣痛徹的覺悟。
莫素衣那一天睡得昏天暗地,醒來之時,早已是第二日清晨。暈乎乎的感覺,頭有些痛,心頭忽然一急,急忙起身,發現身旁落下一片紙片,書有字跡。他更心生不安,撿起字紙一探,頓失清醒,果然,嘴唇顫抖不已。
“素衣,當你醒來時孤仞峰一戰早已成為歷史遺跡。要謹記我的話:好好活着,不要卷進門派鬥争的漩渦中。可以的話,離開這江湖是非之地,走得越遠越好。我和師父希望你能好好的。生死有命,珍重。”
莫素衣眼眶中的淚水如江河決堤,再也止不住了。他拔起腿,朝着孤仞峰狂奔起來,心中恨恨:我怎麽能睡過頭呢?我怎麽能這麽輕易就被迷暈呢?途中,遇到不少返回的子弟。他呼嘯而過,也聽不進別人的勸止,一直奔向孤仞峰。
不知奔了多久,才望見那一山峰,遙遙如隔雲端。與山越來越近,心卻感覺越來越遠。待至日中,只見倒地無數無名兵士,正有人在清理屍體。一切塵埃落定,懸着的心揪了起來。“師姐!”對天長嚎一聲,毫無回應。緊接着,又是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呼喊,“師姐,你在哪裏!”地面上堆滿了屍體,沒有屍體回應。不遠處的一名清理現場的弟子聞言走了過來。
“兄臺的師姐莫非也葬送了性命?”
莫素衣點了點頭,眼神飄忽,不停朝着地下四周掃掠。
“不知你師姐屬何門何派,或許屍體已被埋葬?”
莫素衣聽言方愣了愣神,“她是昆侖弟子盈我衣,劍派掌門斐然子之女。”
“原來是昆侖前輩,她的屍體已被專人收走。餘下的都是些無名小輩。”
“那你知道她的屍體現在何處?”莫素衣魂神一收,急忙問道。
“喏,在遠處的白石祭臺上。”那名收屍弟子朝着不遠處指去。
逆光遠望,那裏并排躺了規規整整十幾名性命,受特殊待遇,想必是各大門派的有名子弟。
莫素衣心一懸,旋即拼命跑了過去。直溜溜的眼朝着一排屍體中努力辨別着,最終停留在一個僵直的身體上,他也像那挺直的屍體一般,無意識間将自己身體蹬直,硬硬的,動彈不得。雙手顫顫巍巍,在空中想拼命地去抓住那個人,腳似被魔咒束縛了一般,怎麽也向前行不得一步。
“師姐。”悲慘的一句話帶出滂沱淚雨,無法止歇。
“師姐,為什麽?”莫素衣顫顫巍巍的身體再也撐不住了,轟然倒塌在地,如洩了氣的球,腿腳松軟,心情虛無缥缈。
“我早該知道你有事瞞着我,可我卻沒有攔住你。”莫素衣凄苦地傾訴着,一字一句都如錐心之痛,悲怆難抑。
“師姐,我還有好多心裏話沒來得及對你說,你怎麽能和師父一同棄我而去呢?”莫素衣捶胸頓足,追悔莫及。……
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終于落下帷幕了。
整整十日,才将死傷的弟子信息輕點完畢。斐然子成為實質上的正道聯合之主,主持孤仞峰一戰的善後之事。他親自下令,将所有正道戰死的英魂,葬于孤仞峰旁,要建立一座展示正道勝果的精神豐碑,昭彰誅邪正心,警示後來之輩。經此一役,正道各派間更加團結,過去的嫌隙在頃刻間冰釋,一致同意全力鏟除魔道餘孽。
一時間,凡是與魔道有裙帶牽連的人,要麽避世走他方,要麽成為刀下亡魂。昔日繁華的魔城,如今萬鬼同哭,魔帝死後,兔死猢狲散,有能力逃走的人隐姓埋名,混入正道之中,惶惶終日,沒有能力逃走的人,等待着正道的審判。江湖風聲愈加緊迫,腥風血雨讓人心浮動。一波又一波的搜捕與舉報,讓許多魔道之人喪命。一致抗魔,緬懷浩魂,成為正道之人堅定不移的信念,他們定要維護好這場來之不易的和平。
孤仞英魂百日祭漸至,正道聯合欲舉辦一場盛大國殇祭祀,地點正是孤仞峰英魂墓群,四大門派聯合承辦,以鼓舞士氣,振奮精神。一時間,正道中像迎接一場盛大節日般,忙裏忙完準備祭祀之物,為死去英雄造冊。
白日祭當日,霪雨紛紛,頗有悲涼氣氛,天地同哭。落雨并未阻擋浩浩蕩蕩的隊伍進軍孤仞峰。四大掌門率領的祭祀隊伍盤繞着孤仞峰的山間小路,形成一條長長的巨龍,攢動着前行,沒有一個人撐傘。雨越下越大,好似發洩天空承受的委屈。龍頭處直逼墓碑處。
莫素衣聽聞斐然子要将盈我衣一同葬于孤仞峰處,便随着昆侖弟子一同參加國殇百日祭。
國殇浩魂,一告天地,二慰民瘼,三肅正室,自是再無邪魔,天下可安。祭儀伊始,斐然子于墓碑處,對天地鬼神洪聲高念,響徹寰宇:
春風吹綠波,郁郁中原氣。
慘澹龍蛇日鬥争,幹戈直欲盡生靈。
天地有正氣,浩然日月明。
高原出水山河改,戰地風來草木腥。
靜若潛龍卧,怒作不平鳴。
淮南極目盡神州。
我歌鬼神哭,我舞入蒼冥。
吞吐充河岳,人間世道清。
铿锵祭詞,動魄驚心,和着綿綿雨絲,震蕩在拜者胸前。
斐然子對着漫山的虔誠朝拜者高聲語:國殇祭儀開始,上果飨,全體弟子為逝去的英魂默哀一刻鐘。語落,整座山峰鴉雀無聲,細細關注,唯有稀稀簌簌的雨聲,跳動着凝滞時光間的舞蹈。
默哀罷,經過一番繁瑣的祭拜禮儀後,整個國殇祭祀儀式結束。
斐然子面色凝重,在衆人尚未離場,突然開口說道:“各位正道弟子們,我們與魔道交戰無數,死傷慘重,才換來今日得之不易的局面。故而,我們更加不能灰心喪氣,辜負了先烈們流血的犧牲。望大家同心協力,往一處使勁,早日将魔道餘孽鏟除殆盡。”
斐然子語畢,聽者一派熱血沸騰之勢,紛紛點頭呼喊:鏟除餘孽。
随後,斐然子又繼續緩緩道,“但我有一件事一直不願意張口,今日對着死去的亡魂,不得不言。無情道尊失蹤有數年之久,有關他的傳聞紛紛揚揚,如漫天飄雪。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變節了。今日我在此澄清一件事情,無情道尊早已叛變魔道,孤仞峰一戰,他與魔帝最終灰飛煙滅了,當日孤仞峰上,衆多弟子皆有見到魔帝身旁那名面具使者,定是無情。”
場下,一片嘩然。連身旁的淩如風、浮世歌、賦秋聲也驚吓了一跳,不知他斐然子唱得是哪一出——道尊無情叛變的言論,從此不胫而走,在江湖上掀起一場言語風波。莫素衣因此負氣出走,離開昆侖。
下山途中,四位掌門同行,疑惑滿滿。
浮世歌問斐然子,“為何魔帝會輕而易舉相信你的請戰?”
斐然子笑了笑道,“我早知無情叛變之事,知曉他與魔帝關系不一般,便通過魔道中安插的正道線人,寫了封血書要挾道尊無情:想必你早已想通是誰出賣了你,隐忍至今,必是心系兩徒兒安危。一不做二不休,正魔大戰在即,若要保二人命,将魔帝一行引至孤仞峰一戰。你死,盈我衣和莫素衣便活,否則,二人性命不留。”
賦秋聲聽了贊嘆斐然子好謀略,不過轉念便想:竟然以女兒為要挾,果然毒辣過人。斐然子自從此一戰後一改往日低調作風,手法陰邪,暗藏洶湧城府,讓人難以捉摸。
無情道尊被定叛變魔道,副尊淩如風成功升任昆侖掌門,聲威亦蒸蒸日上。以往道尊在時,無情光環太盛,世人往往只知昆侖有無情,而不知昆侖有副尊。直至今日,無情這個名字,才慢慢淡化在人們的記憶中。淩如風的行事作風內斂藏鋒,将昆侖打理得井井有條,但他甘願屈居在斐然子的劍派之下,毫無争鋒的念頭。蓬萊浮世歌偶爾口出怨言,而賦秋聲永遠是一副中庸的面容,堆着令人讨厭的笑意,怎麽樣都行,毫無主見。
魔道的幽靈暫時告一段落,各派弟子紛紛做鳥獸散,回到了各自歸屬之地,重新開始了一段平和的日常修行生活。破敗之地,百廢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