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紅塵有你
君不見蕣華不終朝,須臾淹冉零落銷。盛年妖豔浮華輩,不久亦當詣冢頭。一去無還期,千秋萬歲無音詞。孤魂茕茕空隴間,獨魄徘徊繞墳基。但聞風聲野鳥吟,豈憶平生盛年時。為此今人多悲悒,君當縱意自熙怡。
——《拟行路難》
破釜沉舟,并肩一戰。
縛奴與魔帝全力對戰斐然子、淩如風,帝旒影和其餘人對戰浮世歌、賦秋聲,兵器交接聲盈耳不絕。
斐然子出手狠辣,矛鋒直指縛奴,多次欲暗掌襲擊縛奴命門,被魔帝攔截下來。魔帝怒從中燒,喝道:“斐然子,莫要做事太絕。”縛奴與淩如風接招,兩人更如同仇雠,怒目贲張。然縛奴畢竟功力被毒傷封鎖,不能太過用力,雖有魔帝的魔氣輸入護體,臉上豆大的汗粒仍是源源不斷地沁出臉面,面色虛弱,微微泛紅,口中時不時喘着急促的呼吸。
魔帝若應對斐然子一人,倒是綽綽有餘,現在不僅要對抗兩人合力夾擊,還要護着身旁那個虛弱的人,真是難為了這操碎心的帝君。不過,魔帝畢竟功力淵博,出擊招式正中要害,讓苦纏的兩對手占不得半點上風。
縛奴眼見長此下去,形勢不利,便對魔帝道:“你快帶着帝子離開。”
“怎麽?你打算投降正道?”魔帝嘴角微露一笑。
“都到什麽時候了,現在不走,便再難離開。”縛奴大口喘着氣,只見斐然子的劍又朝着縛奴的胸口刺來,縛奴急忙閃一躲。
“我不會走。我相信,你心中一定想聽到這句安心的話。”魔帝便擋下兩人的出擊,邊繼續言道,“我現在脫身輕而易舉,但你就會因此死去。”
“我死了,你不正好如願?”縛奴凝重的臉上再泛笑容。
“你!”魔帝聽罷帶着憤怒,臉上現出一片陰霾,随即化陰為晴,淡淡道了句,“不用說了,背叛你的人就在你面前,殺了他們,你才能獲得自由。”
縛奴聽後臉微醺微紅,不再言語,默不作聲,只聽咣當的刀劍撞擊聲,和帶着殺意的風聲,掠過耳畔,身體漸漸不支,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還在繼續轟然想起:我不能死,他不能死。
那邊,帝旒影年少幹練,沙場征戰無數。然而對抗兩大正派掌門,對戰并不輕松,即使有旁人協助,仍舊抵不過那二人聯手。何況,此刻的孤仞峰已經被周圍的暗兵團團圍住,恐怕拼盡全力,打到最後,也會被無名小輩奪了性命,今日,大半要命喪孤仞峰。還沒有想明白人生百态,未有嘗盡酸甜苦辣滋味,沒有悟透許多事情道理,便發覺燈枯油已盡,帝旒影心中一涼,打鬥走神間,遠遠望見野貓子的屍體尚橫陳于冰冷的土地上:說好了再見面時,能夠繼續痛快暢飲,然而那人卻早走一步,為什麽她是斐然子的女兒?緣起緣滅間,夢碎夢醒時,留命喪命中。
走神須臾,帝旒影的右肩被賦秋聲的利刃劃傷。
相持階段,斐然子忽然仰頭長嘯,單手持劍指天一揮,漫天藏立不動的伏兵收到命令,朝着孤仞峰頂襲來,黑壓壓的一片,嘈雜的喊叫聲,讓人聽後戰栗不已。
“不好!你快走!”縛奴趁機一手推開魔帝,緊張厲聲道。
“你關心我?”魔帝原本嚴肅繃緊的面容被糖化開似的,打鬥了一番後又轉了回來,繼續與縛奴并肩。片刻間,伏兵圍之數重。不一會兒,漫天遍野的正道人士将僅存的幾名魔道戰士圍困在山巅中心。
“我命休矣!可你還可以闖出一番天地,只要你棄惡從善——”縛奴顫顫巍巍地持刀無力劈砍着,搖搖欲墜,連說話聲也越來越小。
“你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嗎?”魔帝忽然轉了話題,正說着,斐然子一劍刺向魔帝頭部,幸好反應及時,利刃在魔帝臉上輕輕劃過一條清晰的紅色血痕。絲毫不驚,他繼續雲淡風輕言道:“曾經我唯一的念想是只想當千古一帝,萬古一帝,甚至永世之王,那時,與我有同樣野心的還有一人。”
縛奴聽了心中微有震驚。
“不過,不知何時,我覺得那個位置太寂寞了,太虛無了。我重新開始估量自己的心,活着的價值。然後,我便遇上了你——”
“為什麽是我?”縛奴心生默契。
“天生的孤傲,如鏡中的我,落寞、孤芳自賞,卻又不願沉淪。”
縛奴不再言語。
魔帝的話一字一頓落入斐然子之耳,灼熱的臉上襲來一股更加憤怒的情緒,驅使他揮刀向縛奴索命而來,淩厲狠毒的刀刃帶着強大的邪氣。縛奴心中一慌,身體虛弱無力,動彈不得。魔帝急忙擁住縛奴,朝一旁推去,左肩正被狠辣的刀刃刺中,他丢開縛奴,右手朝着斐然子胸口重重一擊,那人連帶抽出的血刃,飛出了數米遠外。淩如風急忙去扶斐然子。而縛奴已頹然癱倒在地,眼中緊緊盯着魔帝肩膀流出的鮮紅血液,說不出話來。
魔帝蹲下身,緩緩将其扶起,只聽那人如蚊子般虛弱的聲音道,“我快不行了,用不了多久毒氣便會攻入全身。”
“那就用我的魔力換你一半的命,等我們出來再說。”魔帝雙掌推向縛奴後背,将自身抵抗之力輸入縛奴身體中。
帝旒影身中幾十處傷痕,依舊不屈地戰鬥着,不知為誰而戰。
其他魔将淹冉陣亡,化作孤仞峰的亡魂。山頂呼呼的狂風在嘶吼着,那是亡魂的吶喊。正道弟子死傷亦不計其數。可惜,仍舊遠遠不斷的弟子朝着山之巅湧來,像是着了魔一樣,殲滅魔物,并非空口白話。
斐然子重了魔帝一掌,待淩如風去扶他之時,忽見他仰天狂笑不止。
“你退步太多了。”斐然子似在自言自語。忽像僵屍一般挺直身體,面容青筋暴起,手握
緊利刃,對魔帝發下最後的死亡戰帖:魔帝,今日你命休矣!
魔帝回頭,心中猛一驚。
斐然子和淩如風以及其他弟子朝着二人殺去。
魔帝知一切無法挽回。便使出全身的魔氣,撐起一片結界,暫時将他與縛奴圍在其中,然後繼續向縛奴渡氣。死去流繞的縛奴漸漸從意識昏迷中蘇醒過來,甫一睜眼,就看到魔帝在他眼前,咬緊牙關強行撐持,表情痛苦不已。縛奴感動自己心中一股錐心之痛席卷着全身。他輕輕握住魔帝的手,大粒大粒的淚珠崩落在兩人手背上,澄明道:“恐怕今日我們二人皆要葬身此處。”
“這樣不好嗎?”魔帝在痛苦嚴肅的表情下分出一絲快意。
“活着不好嗎?”縛奴以問為答。
“那要看什麽樣的活法。”魔帝笑答。結界即将被攻破了。
縛奴看着痛苦扛着的魔帝,微微一頓,勘破生死劫:人若與天無情,便可無生無死,與天不老,但那還是人嗎?道之真谛,至情無情。他緩緩道了聲,“能和你一起死是我的幸運。”魔帝聽了,欲死之眼神,又煥發出未有的光芒。
戒得了七情六欲,斬不斷紅塵有你。
那一瞬間,結界破裂。魔帝未及細想,便護住縛奴的身體,頓時從四面八方的刀劍刺穿他的身體,他痛苦萬分,仰天嚎叫着。随即倒地。
縛奴聽到這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心中熱血猛烈奔騰。他不顧傷口惡化,催出身體中全部的修為與元氣,身披飄逸的外袍轟然飛入空中,然後輕飄飄落在魔帝的身上,他緊緊抱住奄奄一息的魔帝,帶着安然的笑意,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砰的一聲巨大爆響,兩人已灰飛煙滅,屍骨無存了。那雜碎的衣服碎片在空中飛舞着。
帝旒影望着縛奴那一瞬定格的笑意,那輕輕的一吻,心中莫名顫動着,只是短短一瞬,命已不存,他還沒明白那意味深長笑意的真谛,帶着虛空的遺憾,便魂歸天地了。
耶!我們贏了!漫天的呼喊聲和揮舞刀劍聲貫徹整個孤仞峰。
斐然子一臉頹喪,未有任何喜悅的快感。
淩如風盯着斐然子,惶惑不解:有能力霸有天下的魔帝到底栽在哪裏?為何他能那麽放心地帶三兩名手下前往陷阱?他想不明白。
浮世歌一雙頹然欲墜的目光黯然無神。
唯有賦秋聲,雙眼凝視着魔帝消失的地方,眼神四處搜尋着。
“收兵!”一聲號令,聯軍振奮。斐然子帶領着身後浩浩蕩蕩的威武勝軍踩着屍體離開孤仞峰之巅,剩餘一片屍體,對着青山綠水,優哉游哉。
“明日起,全力誅殺魔人!屠戮魔城,一個不留。”
天空陰沉,下起了紛紛霪雨。此一場正魔之戰,尾聲已入夜,真是驚天地、泣鬼神,無數正道子弟的英魂葬送在此地。屍體交疊着,随着漸漸變大的雨珠,被刷洗着,血流飄橹。空氣中,夾雜着野草的氣味與血腥味,讓人刺鼻得難受。
幾天以後,帝旒影的屍體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