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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左鈞直沒料到他會這般說,愣了下嘿嘿笑道:“難不成你嫉妒他?”

常勝一臉黑線地轉過頭來:“……我才不嫉妒……”

左鈞直也不過是逗他玩兒,見他果然被挑撥到,十分滿意。又好奇道:“誰這麽厲害傷了括羽?”

“唔……其實姐姐你也見過,就是那個不男不女的男人,名叫女獻。韓奉那滿庫的炸藥,就是險些被他引爆。最後逃掉了。”

左鈞直若有所思推測道:“括羽哪有那麽容易受傷,定是為了阻止女獻,才中了他的招。”

常勝拉拉長生長毛耳朵,似是随口問道:“姐姐這麽偏向括羽,難道姐姐喜歡括羽這樣兒的?”

左鈞直幹笑兩聲,喝了口茶,搖頭道:“不喜歡。”

常勝身子一僵,呆呆地扭頭:“為啥?”

左鈞直向他湊得近些,“這你就不懂了吧?按說呢,括羽這樣的少年英雄,是個女人都會喜歡。但是括羽這人,是斷斷喜歡不得的。”

常勝瞪大了眼,左鈞直伸出一只手,扳着指頭向他說道:

“你看啊,第一條,身世好。雖然是養子,可是是穿雲箭羅晉羅大将軍的養子。苗正根紅,不輸公卿之後。”

“第二條,相貌好。能夠與鸾郡主相匹配的,必非俗品。”

“第三條,允文允武。武功自不必說,既是侍讀班的,功課師傅都是翰林院中最好的大學士,文才肯定不差。”

“第四條,品性好。我雖不認識他,但從方才說書先生講的事跡裏聽來,君子五德仁義禮智信是樣樣不缺的。”

“這四條算下來,幾乎算得上是十全十美,可不是小說戲本子裏面才有的人物。括羽這樣人就是為天家公主而生的,旁的女子若是動了心,豈不誤了終身?”

打量着常勝一副聽傻了的模樣,左鈞直忽然又想逗他一逗,撐腮道:“你瞧瞧你,歲數和括羽差不多,樣貌也不錯,尤其是箭法也很厲害啊……莫非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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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勝炸了毛兒一樣的打斷她,漲紅了一張秀白臉龐:“我才不是括羽!姐姐你不要瞎想!”

左鈞直慢悠悠道:“好孩子不能撒謊……”

“……”

常勝一臉的糾結苦惱,可憐兮兮,左鈞直越看越覺得可愛,彈了他臉頰一下,得意道:“真不經逗!你要說你是括羽我還不信呢!濃眉大眼,英武昂藏,威風凜凜……啧啧,哪個詞兒都和你不沾邊兒呀。就算那先生胡說八道,括羽好歹也是羅大将軍之後,生于軍中,自然是鐵骨铮铮、骁勇善戰,當得上一個‘野狼’之名,你呀……哈哈……”

常勝梗着脖子道:“我,我怎麽的?”

左鈞直笑得彎起秀淡眉毛:“偷偷躲在文淵閣哭得稀裏嘩啦的,比女孩子生得還漂亮,還被我當了一年的小太監!”

常勝無語凝咽。

作者有話要說:小左:親媽,你給括羽金手指全開,未免對我太不公平了

親媽:額,你這個女主不走尋常路……

小左:……老紙又不是美邦。

親媽:額,其實我是賦予了你兩項必殺技的。

小左:除了會用八國語言和十二種方言罵人,還有啥?

親媽:額,第二項你其實不知不覺已經用上了~~~你以後更懂的……

小左:(無語)能給點美貌麽?比起括羽太自慚形穢了。

親媽:……你爹娘俊男美女,誰讓你基因突變……

小左:摔!

☆、山海戍關

戌牌過半,天色蒼黑。武英殿中燈火黯淡,寂然無聲。一道人影自高牆之外淩空而至,無聲無息栖歇于西廂煥章殿歇山頂。豎耳四下谛聽一番,足尖輕點琉璃瓦,斜斜飛下,正落在漢白玉石欄側的須彌座上。

落地未穩,廊柱側忽然伸出一足,正絆在這人影的小胫上。探手去抓欄杆,偷襲之人卻熟知他的路數,帶鞘長劍一挑,那人影一探不得,果然摔了個狗啃泥。

哀叫了一聲,軟綿綿地趴在地上,卻也不起來。“二哥,饒了我吧!”

硬梆梆的白底皂靴踹了他一腳,“起來!”

地上軟軟豎起一只手腕,“起不來了……”

皂靴又要踹來,臨近時卻遲疑了一下,一只手落下來按上地上人的腕脈,頓時沉下聲氣訓斥道:“不是同你說了不要動雪山真氣麽!”

嘴上罵着,卻還是将地上人拽了起來。“君上生來異于常人,一身陰寒內力何其霸道?若不是看你定力夠好,豈會教你雪山煉氣之法?你生受了女獻那一掌,內元大損,妄動雪山真氣,只會被反噬!”

方才還身輕如燕的人,此時卻像只被抽了筋的小蛇一樣半挂在葉輕身上。

“……二哥,天上的月亮好圓……”

“放屁!今天初一!”

“哦,看錯了,是燈。”

“……別鬧了!回去換身衣服,去見皇上。”

“啊?!”

“哼哼,剛能下床就一夜不歸,你小子越來越野了啊?”

“皇上剛得了小皇子,怎的有空見我?”

“我說,括羽,老子問話你能好好答不打岔麽?!”

“嗯……不就是……嗯……二哥你懂的。”

葉輕搖頭嘆氣,“她知道你是誰麽?”

“不知道。”

葉輕凝望着皇宮重重高殿華宇和煌煌燈火,過了一會方道:“你好自為之。我可能要離開京城了。”

“啊?!”這一聲更驚,括羽難以置信地仰起頭,“二哥要去哪裏?!”

“山海關,戍邊。”

勤政殿中燈火通明,殿外夜色中層層禁衛軍凜然執矛而立。括羽微微皺眉,入宮四年有餘,哪怕是除韓奉的次次密議,也不見宮中有這等架勢。

葉輕在前,一張漠然冷峻的臉比禦賜金牌還要有用。禁衛軍收矛斂甲,向兩側齊齊閃開,躬身行禮。

一入殿中,便覺得壓人的威勢。

明嚴容色清冷,斜倚在禦座之上,右手支頤,面上微有疲态,一雙眼卻鋒镝般透着寒光。

括羽觸上明嚴的目光,便隐約知道眼下要議的這事兒不小,所幸回得及時。

殿中人不多,括羽一眼掃過去,識得都是軍機重臣:

內閣首輔姜離,兵部尚書蕭從戎,總督京營戎政葉葵、親軍統領指揮使秦征、吏部尚書陸鶴。

加上葉輕、林玖和他,侍讀生中的武職生也全了。

明嚴左手修長幹淨的指尖壓着案上一沓厚厚信箋向外推去,淡然無緒道:“諸位看看。葉将軍已經看過,不必再看。”葉将軍是舊時軍中女帝對葉葵的稱呼,明嚴亦是未改口,以示尊重。

每人拿了幾劄拆閱,漸漸都有些色變。

明嚴啓口道:“上月京軍抄封韓府時搜出來的密信。秦将軍,夏侯乙曾為你舊日同袍,此事你如何看?”

秦征曾是女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年輕将領,如今雖已年過不惑,仍不失舊日之威。“夏侯乙乃蕭山五虎之一,為靖海王麾下一員猛将,當年曾令北齊之軍聞風喪膽。鎮守山海關十餘年,未聞關外禍亂。臣确不信夏侯乙會與韓奉勾結,與北齊女真裏應外合。”

蕭從戎皺眉道:“話雖這麽說,可這信上字跡、圈點勾畫乃至行文風格,不似僞造。臣在兵部二十年,夏侯将軍的密報文書也看過不少,當是不會錯認。”

陸鶴乃是陸挺之祖父,亦是天朝立國二十餘年來的老臣。“據信件來看,不僅是夏侯乙,夏侯乙身邊數名親信總兵官,亦參與其中。山海關乃我朝東北咽喉,地處要沖,幹系重大。一旦失守,北齊與女真長驅直入,勢難抵禦。”

明嚴淡笑了下,“蕭卿家和陸卿家兩位雖未明說,但朕揣摩着二位的意思,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秦征上前一步道:“此事務必慎重,不可妄下定論。夏侯将軍忠勇一生,倘是晚年遭人誣陷而降罪,情何以堪?!”

明嚴道:“姜卿家,你怎麽看?”

姜離靜默已久,聞得明嚴發問,沉吟道:“此事确乎兩難。夏侯将軍鎮守山海關多年,要說對關外情勢的了解,無人較他知曉更多。山海關離了夏侯将軍,相當于角山長城去了一半。然而夏侯将軍年事已高,再行戍邊征戰,未免過于苛求。太上皇馬上得天下,愛兵如子,前後四次頒令嘉恤征戰之兵、厚養浴血之将。臣以為,無須多論此信真僞,夏侯将軍勞苦功高,天年必得以頤養,将士方無後顧之憂,敢于英勇戰鬥。然而我朝軍力雖盛,能征善戰之大将卻有大有青黃不接之态。山海關,須樹新将。”

姜離這番話一出,幾人俱暗嘆其周到中不失老辣。

女帝雖重視文教,但到底是親自南征北戰過來的,深知戰事艱險、兵士不易,嚴于律軍之餘,疼惜兵将、為武官護短也是出了名的。所以林玖之父雖是女帝身邊一名不知名姓的暗衛,林玖仍是得以入侍讀班,與公卿重臣之後齊步。也正是因為如此,三軍将士俱願為女帝誓死而戰。

所以,無論這密信是真是假,夏侯乙,都不能動。

但是山海關鎖天咽喉,何其緊要之地,出不得半點差池。所以,必須派駐親信,控制兵權。倘是夏侯乙是忠心,則順利交接,留以咨詢軍務。倘夏侯乙真有謀反之心,則加以軟禁,對外,只是假以年高退職之名。

明嚴見幾人盡皆無言,收了雙手,緩緩向後靠去,言聲冷冽:

“姜卿家之言,甚合朕意。我天朝與北齊,遲早一戰!東北三省,自古便是大楚屬地。三年之內,固然北齊女真不犯我境,我天軍亦将揮師北進,收複關外!”

“京軍六十四萬,非虛食天祿。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葉将軍便與諸位卿家好生商議一番,定下赴關人選和京軍數量,明日報與朕罷。”

括羽側頭望了葉輕一眼,葉輕仍是毫無表情。看來這事,即便皇上沒有暗示過他,葉葵也是同他說過的。

他是葉葵第四子。長兄在北齊之戰中犧牲,二哥三哥皆從文,獨他是承葉葵衣缽之人,又是皇上最信任的親信之一。皇上要培養新将,舍他其誰?

五名大臣出了勤政殿,葉輕亦被葉葵喚了出去。括羽行到明嚴案下,道:“倘是二哥要去戍關,括羽也願随行。”林玖亦道:“臣願去戍關!”

明嚴淡淡瞥了他二人一眼:“林玖勇氣可嘉,括羽你起什麽哄!”

可憐括羽僵在那兒,想不通自己這話有什麽問題,竟和林玖有雲泥之別。

明嚴按着眉心,緩了聲氣,道:“括羽,你在朕身邊,歷練兩年再說。這事葉輕去做比較合适。葉輕走後,翊衛須由林玖接下來。”

他這兩個多月來,委實是勞耗心神。罷二相立內閣,自然是遭到許多朝臣的抵制。但他心意既決,便不可能更改。關外兵事眼下只有幾名軍機重臣知曉,延至內閣,六部要臣、翰林學士,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自上次常勝來過之後,左鈞直覺得自己身子舒服了許多,只道是睡了許久終于恢複了元氣,也不想提前回四夷館,樂得去享受那剩下一個多月的公假。

她本就于語言文字上極有天賦,又兼勤奮有恒,雖有半年多來不曾得馬西泰親授,自己照着喇提諾語的語法和文字去記誦學習,竟也小有所成。去見馬西泰時,已經能以喇提諾語相對話。馬西泰大贊她天資聰穎,指點着她開始閱讀以喇提諾語寫就的各種天文、地理、醫學等書籍。

這日馬西泰出去傳教,她亦随着去了,偶爾幫忙做個翻譯。馬西泰曾試着說服她信天主教,但見她深受儒佛浸染,便也作罷。下午回去的路上,恰碰上壽佺。

壽佺見到左鈞直大喜,拉着她道:“身子大好了?上次去你家探望你,你娘說你還昏睡着呢,大好了就好!喝茶去!”

左鈞直漸漸已經習慣了他這般熱情,見馬西泰也頗有結識這位翰林院編修的意思,便坐上壽佺的馬車,一同入了春意樓。

“鈞直啊,我聽着你和這位馬兄臺說喇提諾語,只覺得舌頭打絞,喉嚨有痰,難受得緊。你學那般多的番語,不會弄混麽?”

左鈞直看了眼馬西泰,抿唇笑道:“喇提諾語只是他們的歐羅巴的通行書面語,口語上,又由喇提諾語衍生出佛郎機語、佛朗西語、意大利亞語等等。語言麽,萬變不離其宗,要訣在熟練二字,就像偓仙你既會徽州方言,又能說郢京官話,并行不悖,我這也是一樣的,只是多一些而已。”

壽佺瞪眼咋舌,“說得輕巧,曲衡沙教我說他們蘇杭那邊的吳侬軟語,我至今只學了幾句唱詞。”

馬西泰在郢京年餘,官話已說得不錯,壽佺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左鈞直聽多說少,偶發一言,機敏風趣。

三人聊得正在興頭上,但聞帶笑人聲:“三缺一?”說着毫不客氣地在左鈞直身旁坐下。左鈞直和壽佺一見是段昶,忙笑着起身行禮。

壽佺道:“對了鈞直,段大人而今可是你的頂頭上司,可不得趁此機會多巴結着些!”

左鈞直想着段昶本是太常寺的人,怎的又成了她的上司,聽壽佺一解釋,才知皇帝覺得四夷館、會同館兩相分立,分別受翰林院和兵部管轄,人員冗餘,接待外使時調度起來頗為不便,便将兩館合并為會同四夷館,專設太常寺少卿一名提督。而太常寺在韓奉案中有數名少卿、寺丞落馬,段昶又因鋤奸扶正有功,一躍而上,越級擢為四品太常寺少卿,提督會同四夷館。

八英所在,俱是要害。

看來皇帝,對這外事仍是頗為重視。

左鈞直為段昶斟了茶。段昶盯着她起身動作,挺直高豎的領子将脖頸護得嚴嚴實實,寬松月白道袍并不束帶,柔曼擦過烏木桌面上的細膩紋路。烏發高高束起,系着流雲帶,沒有一根多餘的發絲垂落,露出素淨臉頰和白得幾乎透明的耳垂來。

段昶神情頗有些令人難以捉摸,掩口咳了兩聲,“咳咳,左鈞直,既然氣色這麽好了,這個公假,就提前結束了吧。”

左鈞直瞅了他一眼,學着他的樣子也掩口咳了兩聲,“咳咳,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啊。”

人總有犯懶的時候,不想入衙署辦公,千古皆然,勤奮的小左姑娘也不例外。

這話說得有些玄,像是在委婉地告訴段昶:我看起來氣色很好?其實我還生着病的!

然而聰明如段昶壽佺者,又怎麽感覺不出來這是在皮裏陽秋地罵段昶呢。

壽佺摒笑,段昶是個好脾氣,吃了左鈞直一個悶虧也不生氣,幹笑道:“活兒麽,你幹或不幹,都在那裏……”

這一回合算是打平。

段昶的父親是欽天監監正,欽天監者,觀天象、推節氣、定歷法。左鈞直一番牽線搭橋,段昶和馬西泰果然勾搭上了,陰陽四時、日月星宿……二人談興一發不可收拾。

壽佺拿了根筷子戳了左鈞直一下,小聲神秘問道:“《猖狂語》可看完了?”

這位大哥真是自己小說的死忠啊!左鈞直心中哀叫一聲,謹慎地點點頭。

“兩個結局都看過了?”

“呃,都看過了。”

壽佺一聽她都看過,立馬笑眯了眼。閱文是一大樂事,閱得好文有人異義相與析,更是一大快事。

“這次可是有趣極了。上冊出後,大家都在揣測那燕國質子耶律昭覺和大秦國的女史忍冬姑娘最終結局如何,去年年底那癫語生寫了個大團圓結局,大家讀了,皆大歡喜。可前些日子,癫語生竟又把下冊全部重寫了!耶律昭覺回到故國,娶了魏國公主,燕、魏聯合抗秦,忍冬心灰意冷,削發為尼,可不令人唏噓。”壽佺絮絮叨叨說了一通,不解問道:“你覺得那癫語生為何要寫兩個結局?”

“……不是說因為第一本被盜印太多,才又重新寫了麽?”

壽佺搖頭道:“我看不是。這本《猖狂語》,第一次寫及諸國征戰、國恨家仇,本就較前兩部囿于個人愛恨、家族傾軋的《嘲哳曲》《呻/吟賦》更加雄渾大氣。初版的下冊,沉穩中不失诙諧,悲苦中猶有情趣,山窮水盡,不滅個中希望。結局耶律昭覺與忍冬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團圓自然人人愛看。然而再版的下冊,太過殘忍和真實,昭覺與忍冬之間情義再深,終究彌合不了燕秦兩國之間的血仇天塹。看罷難免心中抑郁,久久難以纾解。所以聽說這一本賣得并不好。若是為了打擊盜印,癫語生何必辛苦寫這樣一個并不為世人喜聞樂見的結局。”

茶水微涼。數泡之後,茶味已經疏淡,左鈞直卻未讓換新茶。

細瓷茶杯在細白指尖轉了兩圈,左鈞直淺淺道:“心随境轉。既是猖狂語,又何妨再猖狂一些。”忽而笑了下,偏頭笑對壽佺道:“冒昧問偓仙兄一句,壽家乃北齊舊日大氏族大朝官,兄入天朝為臣,竟沒有絲毫嫌隙麽?”

壽佺坦然微笑:“說了鈞直可能也不信,琴棋書畫詩酒花,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我都關心。可這天下何人做主,我卻不怎麽關心。只要是賢君,姓明姓朱,有何幹系?北齊南楚,本就是一家。要說這江山逐鹿,實乃權貴争利,争來争去,都是百姓遭殃。我惟願世間太平,狼煙不起。”

左鈞直緘默許久,方喃喃道:“若昭覺也能如偓仙兄這般看開放下……”忽又頓住不語。搖搖頭,喝了口冷茶,望着馬西泰道:“就像小時候看黑螞蟻和黃螞蟻打架,打得轟轟烈烈氣壯山河,旁邊過來條小狗,跑跑跳跳,踩死一大片。我天朝人坐井觀天時已久矣,內鬥紛頻,卻不知天外有天。”擡眼見壽佺凝神認真聽她說

話,又覺得方才說得太深沉了些,笑道:“偓仙兄願世間太平,狼煙不起。我願天下大同,八纮一宇。”

作者有話要說:注:喇提諾語是拉丁語。

我墊墊墊墊墊,我好啰嗦……

小左一深沉,我就頭疼……果然還是讓小左愛常勝比較歡樂@

小左:(歡樂地唱)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上班!

(尼瑪和國際友人去三裏屯喝咖啡居然碰到了新上任的老板?!)

段昶:很快樂?很開心?很健康?快到碗裏來!

小左:滾粗!老紙剛做完一個海外大項目,被客戶剮了一層皮,休個長假腫麽啦?!

段昶:混蛋~等着吧,讓大老板治你!嘤嘤嘤……

小左:(對壽佺等看官)看,邊出項目邊出差邊受老板壓榨邊日更的作者是多麽的不容易多麽的可親可愛啊!你們還不打分!

☆、瓊玉海畔

左鈞直果然賴着沒有提前回會同四夷館。

然而公假總是過得快的,展眼已是最後兩三日。左鈞直讀馬西泰的西洋書正在興頭上,覺得猶不盡意,晚上索性挑燈夜讀,子時方睡。

這日傍晚做了些功課,周公終于前來讨債,只得趴在房中桌上小眠一會兒。

不知睡了多久,悠悠轉醒時,聽到身邊有窸窣輕響,是紙張展動之聲。

不睜眼也知道是誰。

她懶懶地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問道:“來了多久啦?”

旁邊人嗯了一聲,随口道:“有一會兒啦。”

她睡眼惺忪,側過頭來:“太陽從西邊出來啦?今天來竟然這麽乖地不纏我……喂!常勝!”一眼瞅到他手中拿着的東西,何止睡意退散,魂兒都去了一半,馬上劈手去奪。正要抓住的一剎,常勝左手換作右手,左鈞直便撲了個空。

“還我!”左鈞直煙眉倒豎,怒氣沖沖。

“看完就還。”常勝攥着一沓稿紙背在身後,堅定立場。

“小小年紀,不許看這些東西!”左鈞直已然羞惱,“拿來!不然不理你了!”真是個殺手锏。

常勝撇撇嘴,萬分不情願地拿着稿紙遞過去。

左鈞直哼了聲,收拾起來時,眼角瞥到常勝一反常态地沒有表示委屈……一翻那沓稿紙,登時大怒!

“最後兩頁!”

她道今天常勝來了怎的這麽安安靜靜,原來是在看她這兩個月來寫的新稿!

《浪蕩詞·水月觀音》。

如果說寫《嘲哳曲》是為了謀生,《呻/吟賦》是為了寬馀,《猖狂語》是為了誡人,那麽這本《浪蕩詞》,是純屬是興之所至。

回京時,江驿中翻見一本《觀音感應傳》,講起觀世音化三十三寶相法身,點渡衆生,忽發荒謬奇想。

《猖狂語》寫完,只覺得再寫情愛,筆下蒼白,了無滋味。既然世人都認定了癫語生是個風月寫手,那便不妨寫一本真風月。

摒棄了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路數,《浪蕩詞》只寫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出家女人。

盛唐,長安,水月精舍,有尼絕豔。凡能誦金剛、楞嚴、法華、普門品者,可得一夕貪歡。然而歡情之巅,一剎那間妄念俱滅,痛悔往昔種種罪業。後遇一闡提,七日乃化,化後尼亦死﹐死即糜爛立盡。信徒瘗之,高僧指言:此觀音示現,以渡芸芸耳!有善畫者,摹繪水月影光中菩薩寶相,人盡呼之為水月觀音。

欲是菩提樹,色乃明鏡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大風月,大禪意。

大污穢,大菩提。

可這剛一開頭,要多少豔情有多少豔情。左鈞直敢寫,敢給世人看,然而此時被常勝看了,她卻覺得羞慚萬分、無地自容。

常勝舉起空空如也的雙手來,無辜道:“沒有。”

左鈞直惱恨揪住他的兩根袖子,狐疑着一截截捏上去,果然什麽都沒有。怒目喝道:“轉身!”

狐貍尾巴要露餡兒。常勝忙後退一步,求道:“姐姐啊,就兩頁了,讓看完嘛。”

“兩頁也不許!你才多大點兒?看迷了心竅怎麽辦?”

常勝滿不在乎道:“只許姐姐寫,不許我看……是什麽道理?皇上像我這麽大的時候,早就……哼哼……”

左鈞直臉上頓紅,這小子!她寫風月,雖不露骨,卻也足以看得人面紅耳熱、心中蕩漾。可這常勝看了這多,竟是面不改色,全無異樣……

常勝見她無語,得寸進尺:“姐姐的書,我都看過,這本不過是更加……嗯……無恥一些嘛……也沒什麽。”

左鈞直驚得合不攏嘴,指着他,語無倫次道:“你……你怎麽會看?!怎麽知道是我寫的!”

過去寫文,雖然并未避過他,但他偶爾瞟上一眼,也不見有多大興趣。她寫文不喜歡人擾,常勝便自顧自地在一旁和長生玩,和翛翛聊天,給爹爹研墨,甚和諧。可今天他說她的小說他都看過,可不讓她驚訝!

常勝若無其事道:“太上皇喜歡看小說話本子,皇上便讓我去搜羅咯……太上皇又不喜歡看寫得差的,那我只好自己先看一遍咯……姐姐刻的蘿蔔章上面就有癫語生,我怎麽不知道是姐姐寫的。”

左鈞直瞪着他:“……你怎麽這麽不跟人家學好!我說你現在怎麽越長越有幾分像皇帝,感情是被他們帶壞的!”

常勝涎着臉過來讨好她:“姐姐寫的書好呀,怎麽算不學好呢?太上皇都誇姐姐的書豔而不淫,不同流俗呢!她還同祖宜尊說,讀一本《呻/吟賦》,勝過十本《朱子語類》,祖老頭兒都快氣死了。”

左鈞直白了他一眼,乏乏地晃到床邊,趴了下去。

常勝笑嘻嘻地走過去坐到床沿上,勾起一指去撓她腰眼兒。左鈞直癢得跳起來,握着個枕頭向他當胸橫掃過去。

常勝“嗷兒”一聲被擊倒,抱着枕頭哀聲道:“姐姐說有禮物送我的……”

左鈞直無奈爬下床,去翻書櫃底下的抽屜,找出之前扶桑來朝時買的那個小指頭大的簽盒給他。

抽屜底下,赫然躺着一把扇子。

五重花骨,繁麗精細。

常勝見她盯着扇子發呆,一把拿起來輕巧展開,只見上面墨氣淋漓一行扶桑語,不由得奇道:“姐姐,這寫的是什麽?”

一幕幕往事如洶湧海潮,湧上心頭。仿佛上元夜花千樹星如雨,劉徽萬人叢中駐足回首,素色芳風三十二骨扇半遮了面,只露出一雙危危的桃花眼,笑意盈盈令她心簇神搖。

狐貍變作公子身,燈夜樂游春。

她多希望他向她伸出手來,喚一聲:“鈞直,過來!”

她以為韓奉死了,便可以同劉徽在一處。

可是,韓奉死了,他又在哪裏?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結局,可這結果,和她希冀中的多不一樣。

常勝看着她剎那間淚盈于睫,頓時手忙腳亂。

“姐姐……你怎麽了……不要哭!”

不勸還好,一勸之下,大顆的淚珠兒滾了下來。左鈞直本來膚色就極白,這一哭,更是眼圈兒紅得桃花一般,如粉堆霞。

常勝何曾見左鈞直哭過,急得手足無措,萬分糾結。

左鈞直哪裏知道常勝這個糾結,糾結得十分苦惱。

他長于軍營,便是見過幾個女人,也都如男人一般。

後來入了皇宮,女帝、鸾郡主、沈慈、韋小鐘……這些女子,哪個不是想要什麽就有什麽的?何曾會這般傷心哭泣?

他想着慈皇後難過時候,皇上怎麽做的?輕輕抱着,溫言安慰。

小鐘難過時候,葉輕怎麽做的?抱着,說個冷笑話,逗她開心。

可是那是丈夫與妻子……

雖然他也很想……

糾結了一番,他終于是猶豫着,學着長生,伸出爪子輕拍左鈞直的背,小心翼翼道:“姐姐,別哭了,是我不好……”

左鈞直搖搖頭,擦淚咬唇,“和你沒關系……是我……是我自己太讨厭,說了不再想他,可是還是忍不住……”

她喜歡劉徽,并不曾瞞着常勝。遠行扶桑的經歷,她挑挑揀揀同常勝說了些,只是略去劉徽的北齊身份。

常勝愣了愣,有些惘然失望。垂下眼看着那小巧簽盒,悶聲道:“姐姐既是想他,就去找他吧。”

左鈞直将那桧扇收入抽屜,悵然道:“他不願見我,我能去哪裏找?”

常勝搖了搖簽盒,頂上小孔掉出一根細木簽來,雖然異常精致,依舊是扶桑文。

房中靜谧了許久,響起常勝有些蕭索的聲音:

“五月初八,葉輕和兵部侍郎在繁樓宴見北地商賈,劉徽會在。”

入得五月,左鈞直複歸會同四夷館。二館合一、裁減冗員之後,館中氣象确實為之一新。左鈞直的事跡被添油加醋描描畫畫,倒成了個英雄般的人物,前來與她交好的官員也多了許多。走在路上,也聽到有人指指點點:

“生得文文弱弱的,沒想到倒是有骨氣,啧啧!”

“若非如此,還真要以為他是個女人……”

“嗬,你當是女驸馬的戲本子哪?哪裏會有女人敢冒欺君大罪喬裝入仕?”

“聽說甚得段大人和禮部的賞識,說不定會是個紅人……”

“且,也不過是譯字生出身,沒功名沒靠山,走不出會同四夷館的。”

……

人言可畏。左鈞直回館後只是潛心館務,流言蜚語一概不理。但朝中最近的幾件大事,她還是認真琢磨了一番。

第一件,乃是小皇子百日,上賜單名“德”字,冊為儲君,诏谕天下無需避諱。人稱“明德太子”。

第二件,朝中風傳總督京營戎政葉葵之子葉輕将赴山海關,接任原守将夏侯乙之職。翊衛指揮使一職将由原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林玖接任。此二遷調雖尚無正式文書發布,卻已是內閣定下的事實。

第三件,知曉的人便不多了,便是常勝所說的葉輕與兵部侍郎宴見北地商賈之事。

八英之一的葉輕頂替蕭山五虎之一的夏侯乙戍守山海關,大多數人視之為新舊武臣的更疊,與明嚴滅除韓奉之後,大舉啓用新臣的做法一脈相承。

可是左鈞直還是敏銳覺察出,此舉似乎意味着明嚴要對關外的北齊女真,有所動作了。

只是個中還有不少自相矛盾處,左鈞直覺得想不太通。

借着當年爹爹在翰林院編撰《太平淵鑒》的機會,她讀過許多北齊遺書,對當年那一段歷史了解不淺。後來又從行人那如那裏得到了印證。夏侯乙在關外的威名,除靖海王、晏江侯之外,無人能及。北齊故将曾有詩雲:夏侯今橫槊,何日渡榆關?榆關,便是山海關的別稱,可見北齊對夏侯乙是何等忌憚。既是如此,換下夏侯乙,不啻于自毀長城。難道真是“廉頗老矣”這樣一個原因?

照理說,葉輕戍關,戍便戍了,宴見北地大商,當是要再議軍需采買事宜。

倘是要加購刍糧,要麽是要增兵,要麽是要興戰。

她愛着劉徽,自然不希望劉徽在這兩國角力中受到什麽傷害。

然而她是天朝子民,更不希望劉徽做出什麽事情來,令天朝政局動蕩不安、黎民百姓遭殃。

無論站在哪一邊,她都不想看到關外戰火再起。

韓奉死後,加諸于繁樓的禁酒令解除,繁樓大慶三日,酒資盡免。三日之後,繁樓繁華更勝以往。

月色下,瓊玉海中波光粼粼,倒映着漫天星光與繁樓燈火,分不清這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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