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一夜，格外長些。
淩冽恢複意識的時候，頭頂還是一片漆黑的天，只是夜幕下多了不少枝繁葉茂的大樹，樹冠上霧蒙蒙一片，偶有鳥獸飛過——
他微微動了動，卻駭然發現自己不着|寸縷，整個人被包在一團不知是什麽動物的毛皮中。淩冽皺眉，終在不遠處見了個溫暖的篝火，火旁的簡易木架上、挂着他濕漉漉的衣裳。
淩冽微微松了一口氣，攥着獸皮緩緩地坐起身來。
他記得自己被百越國的人推下船、墜了江，卻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如何到的此地，而這裏又是哪裏。
抿了抿嘴，淩冽擡起手來想捏一捏陣痛的眉心，卻一垂眸看見腕子上簌簌作響的銀镯。瞬間，腦海中電光石火閃過許多畫面，最終，停留在水面下那雙璀璨如玉的綠眸上。
篝火中的木柴辟啵作響，深夜山中寒風陣陣，淩冽卻難得沒覺得冷，垂下眼眸怔怔地看着那熊熊燃燒的火塘，淩冽一時不知該惱在船上猶豫不決的自己，還是怪一衆沒能搶先撈到他的王府死士。
愣神間，旁邊的灌木簌簌一動。
淩冽警覺，下意識去摸自己那柄短劍，可現下身上光溜溜的，哪裏還有什麽劍。他盯着那傳出動靜的方向，心裏算計着憑他現在還有幾分勝算。
結果一雙戴着銀飾的長腿從灌木中跨出，緊接着淩冽就看見了兩只還滴着血的山雀屍首，順着那山雀往上，則是小蠻王肌肉緊致而結實的胸腹，他還未來得及反應，那人就丢了手中的山雀，徑直朝他撲來。
淩冽只覺得渾身一緊，整個人被小蠻王攬入懷中。
小蠻王身上的溫度偏高，一頭金發鋪散下來，像暖烘烘的大火爐一樣，淩冽感覺他擡起了手掌，極輕地在他的腦後揉了一下，那小心翼翼地神态動作，像是捧着什麽易碎瓷器。
淩冽想掙紮，可才一動，小蠻王就更緊地将他困住。
耳畔的呼吸重了重，淩冽這才感覺到抱着他的小蠻王似乎整個人都在發抖，淩冽一愣，眼前忽然閃過在甲板上，那小蠻王隔着重重火光、沒由來泛紅濕潤的眼眶。
他好氣又好笑地推了小蠻王一下，“……哭了？”
那小蠻王明明聽不懂中原官話，卻在這個時候輕輕吸了吸鼻子、放開了淩冽，他紅着臉，小心地從腰間拿出一柄短劍，塞到淩冽的手裏，“……那勾涅。”
這句苗語中有兩個單字淩冽曾經聽過，就在小蠻王非要喂他吃漿果的時候。他看了看手中失而複得的短劍，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沖對方道了謝。
不過，他們倆一個不通苗語，一個對中原官話一知半解，說什麽都是雞同鴨講。
小蠻王沒聽懂，他看着淩冽雪白的肌膚、尖尖的下巴，便回頭指了指那兩只山雀，連比劃帶解釋地大概告訴淩冽他要去處理獵物，一會兒就能弄來吃的。
淩冽眨了眨眼，倒當真覺得有些餓了。
兩人靜靜無言地圍着一塘子篝火，那小蠻王處理獵物的手法十分娴熟，明明滅滅的橘色火光灑落在他的臉上，微黑的皮膚在光影下顯得更加深邃，一雙綠眸認真而專注——
十七歲前，淩冽作為皇後的養子、皇帝的愛子，也算見過不少奇珍異寶。
記得西域某個小國曾着人進貢了一盆漂亮的寶樹：以完整的黑曜石雕刻出樹幹，各個枝頭上用金銀鑲嵌寶石和夜明珠。父皇對這盆寶樹愛不釋手，逢年過節都喜歡邀合宮衆人賞玩。
淩冽記得，那樹上最大一顆夜明珠在白日裏就是墨綠色，那煜煜光華的樣子，倒像極了此刻小蠻王的眼眸。
小蠻王感受到淩冽的目光，手上的動作更快起來，他轉過頭來沖淩冽不好意思地一笑，兩只山雀上了架後，他又去旁邊的小溪裏洗了洗手，才來幫淩冽曬幹衣服。
他上身依舊沒穿衣服，下|身的那塊布被刮壞了，只餘半截擋着關鍵處。
淩冽看着在布料中若隐若現的大長腿，還是忍不住別開了眼眸，他舔舔嘴唇，覺得又有些渴了。
吃完山雀，淩冽的衣服也幹得差不多，他拒絕了小蠻王幫忙的手，自己背過身去換好衣服。小蠻王則乖乖地等在一旁，臉上也不知是被篝火熏的，還是因為看見了什麽不該看的、騰起了好大一片可疑的紅。
哥哥好白好白。
小蠻王摳了摳地上的小石頭，紅着臉又笑了一下。
淩冽整理好衣襟，轉過身來正準備同小蠻王商議之後的事，一擡眼卻駭然地發現在小蠻王的身後站着一個戴着木面具的百越殘部。
而小蠻王不知在想到什麽、人看上去是癡的，眼看那百越人手中明晃晃的刀眼看着就要劈落——
“當心！”淩冽想都沒想，手中短劍就出了手。
小蠻王被那迎面飛來的短劍吓了一跳，一愣過後反應極快地低頭，百越武士揮落的刀沒能碰到他，反而喉管被淩冽的短劍紮了個對穿。
那人倒地後，灌木叢中又窸窸窣窣冒出來好幾個敵人。
淩冽目光一凜，知是這一叢篝火将人引了來，小蠻王也不發呆了，他一個翻身将那人脖子上的短劍撿回，順手抄起火塘中的火把，就将幾個圍過來的敵人掃翻——
那些百越族人皆持長刀，對上小蠻王也不見畏怯，反而不要命似地殺上前。
小蠻王怕他們傷到淩冽，動作亦是兇狠，他握住地上的苗刀，手起刀落就将這群人斬于林間。甩了甩手上、臉上沾的血，小蠻王不用淩冽吩咐，便熄滅了這一處篝火，上前來抱淩冽。
此地已經暴露，不能久留，小蠻王簡短地觀察了四周後，就敏銳地找到了一條上山的路。他抱着淩冽足下生風，極快地消失在茂密叢林中。
被他打橫抱在懷中的淩冽僵了一瞬，而後終于在他跑出去一段路停下後，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你這樣不方便的。”
小蠻王聽不懂。
淩冽只好比劃了一下，又拍了拍他的後背：“你背我走。”
小蠻王猶豫了一下，其實他不累，他的漂亮哥哥輕得很，還沒有阿虎三分之一重，且敵人在暗我在明，若是背着，他怕冷箭。
但，他猶豫地看着淩冽明亮的眼眸——哥哥好像确實不喜歡被他這麽抱着走。
最終，小蠻王妥協了，他将淩冽背到背上，外面又裹上了他獵回來的鬣狗皮。這畜生山中多的很，平日裏多成群出沒傷人性命，皮質厚而輕，上面的絨毛保暖，同時能替淩冽化解一些攻擊。
見小蠻王如此慎重而謹慎，淩冽只是垂下眼簾，沒有多說什麽。
兩人在一片漆黑的林中穿梭，倒是很快就在尖山上找到了一個山洞，路上也遇到了幾個敵人，都被小蠻王幹淨利落地殺了。
山洞位于整座山的中部，洞口隐蔽在兩棵盤桓的老樹後，小蠻王将淩冽背進山洞後，又細致地檢查了周圍的環境，這才松了一口氣般，沖淩冽眨了眨眼睛，比劃了一下——
他要去将那些人的屍體處理幹淨，還要抹去他們上山的痕跡。
山洞雖然比野外暖和許多，但也不便再生火，小蠻王知道淩冽畏寒，所以他想着再去獵幾只鬣狗或其他什麽的，毛皮剝下來堆到一起，總能讓淩冽暖和。
看着山洞內清瘦幹淨的人，此刻的小蠻王多少有點理解阿虎往窩裏藏心愛玩具的心思。
他的漂亮哥哥就應該藏起來，用好多好多的厚絨絨蓋住，誰也不讓看！
而且，誰知道被逼急的百越國人會做出什麽，小蠻王不想再看見哥哥脖子上被人架刀子。他悄悄掩去了綠眸中的殺意，給百越國狠狠記上了一筆。此去，他還要看看附近還有沒漏網之魚。
淩冽将小蠻王的意思看懂了七八分，便點了點頭。
山洞中漆黑一片，洞口處卻有月光灑落，小蠻王走到洞口，想了想，還是回頭沖淩冽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他知道淩冽聽不懂，但他還是想說，“哥哥乖乖的，我一會兒就回來！”
淩冽挑挑眉，猶豫地“嗯”了一聲。
他答應後，小蠻王的笑容目所能見地放大了許多，燦爛而傻氣，像墜落人間的小金烏。淩冽被那金燦燦的笑容晃了臉，心跳亂了幾拍，便懊惱地轉開頭。
小蠻王出去後，淩冽靠坐在漆黑一片的山洞中，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慢——也不知王府死士能不能找到這裏，而元宵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他正想着，洞外卻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呼——
淩冽一愣，握着短劍的手緊了緊，即便他能分辨出洞外并不是小蠻王的聲音，但胸口還是一陣鼓噪、後背浸出些冷汗來，一對睫簾微微扇動。
外面那慘呼只冒出了一聲兒，很快就回複了平靜。
可小蠻王卻半晌都沒回來，淩冽皺了皺眉，忍不住想要往洞口挪一挪，結果他才一動，洞口就驟然一暗，隐約月光下，是小蠻王那金燦燦卷曲長發。
小蠻王似是對他笑了笑，喚了他一聲什麽“那勾”，而後就蹲下身來，窸窸窣窣地鋪上了好多鬣狗皮，他臉上還挂着一點沒來得及擦幹的血，背上卻還挂着一條完整的熊皮。
“……”淩冽驚呆了。
他剛才還覺得小蠻王去的時間太久了，以為對方遇險。現在看看那張完整的熊皮，他又覺得時間太短了——這小蠻王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京城那些話本傳說，不會……都是真的吧？
他……一拳能打死大象什麽的……
小蠻王全沒覺察到淩冽眼中的驚駭，他自顧自地鋪好鬣狗皮，然後将熊皮認認真真地裹到淩冽身上，他看着淩冽小聲道：“我知道哥哥怕冷，每天還需要腿上按摩，以後，我會去學的！”
他叽裏咕嚕的淩冽不明白，無奈搖搖頭，打了個哈欠，倒開始有些倦了。
小蠻王見他疲憊，便坐直了身子擋到風口，“哥哥放心睡，有我守着呢。”
淩冽看着小蠻王轉過頭身去後，寬闊而結實的肩背上，金色的卷發鋪灑開來，像是日光下堆滿了金沙的河灘，他嘆了一口氣，将腦袋靠到了洞壁上。
重生以來，淩冽一直淺眠。
在船上這幾日更是不斷夢到從前——屍山血海、白骨累累，他總是一夜一夜滿身冷汗地驚醒，而後瞪着眼睛木然地失眠整夜。
如今渾身狼狽、裹着獸皮，沒有床也沒有安眠的薰香，身邊還多了個言語不通的蠻子……
淩冽沒覺得自己能睡着，只是累極了，精神上需要緩一緩。
然而，當他緩緩地閉上眼眸時，卻聽見小蠻王壓低了聲音在輕輕哼小曲。
異域的曲調配上少年刻意壓低的嗓音，落在淩冽耳畔似有奇效：不是《中和韶音》的大氣磅礴、仙樂飄飄，也不似江南小調般婉轉動人，更沒有北境民歌的蒼涼和意境開闊。
淩冽阖着眼眸，只覺身邊似有潺潺清泉流過，風輕日暖、藍天白雲，聖潔的雪山下，牦牛成群、孔雀開屏，蝴蝶在泉水邊翩翩起舞，一頭頭野象和鹿群在旁嬉戲……
聽着身後逐漸綿長而安穩的呼吸，小蠻王的嘴角揚起了滿足的笑意：
今天，真是這段時間以來，他最開心的一天！
而淩冽，也擁有了前所未有的一夜好眠。
作者有話要說：小蠻王，人美心善嘴甜！（就是不懂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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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嗚嗚嗚，我家王爺要被綠眼睛臭鲛人拐走了！！
元宵：在線籌錢救王爺，嗚嗚嗚嗚，臭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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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06-07 17:09:49~2022-06-12 11: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小天使：青毛毛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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