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阿澤沒有家,阿耀想,這地方怎麽可以當做屋企。這是一棟老的快要倒下來的舊式唐樓,四層高,沒有升降梯—即使有,他也不敢搭。
阿澤帶阿耀上樓,樓梯間沒燈光,空氣味道像堆放廢物數十年的儲物間,阿耀屏住呼吸,小心地跟着阿澤,在暗黑中細聽另一名男仔的足音。但立刻就踩中了什麽,黏在白球鞋底,是誰随口吐掉的一團香口膠吧。阿耀非常不快,起了雞皮疙瘩。
但半個鐘前,他們在唱片鋪內收拾殘局,阿澤一面幫手,一面對他說:“我有‘綿羊仔’,我可以車你走。尾班車已經開過啦。”阿耀問:“你不怕他們又來抓住你?”阿澤想起來:“差點忘記這件事。”一臉漠然,好似并不在意。阿耀冷冷看他,阿澤這小飛仔,剛才東躲西藏要生要死,轉眼就忘記危險了。
阿澤說:“我家就在附近,你上我處吧。“
阿耀想到自己第二天早晨還要到學校,還有功課未完成---但他說:“好啊,你一個人住?”沒有猶豫。
阿澤領着他穿過條條陋巷。街邊有污水,阿耀需躲避污水,走的比較慢。阿澤久不久回頭看他是否跟上,“喂快點啦!”阿耀耐心地找落腳地,笑笑向他擺一擺手。阿澤看不過,折返來拉住阿耀手腕,“你走到天亮都走不到的。” 指頭纏住像手扣。夏夜炎熱,阿耀又出了一額汗。
雖然鞋底黏上香口膠令人苦惱,但阿耀仍很開心。奇怪,為什麽會覺得開心?
出租屋十分簡陋,空徒四壁。阿耀張望了一下,想問阿澤家人在何處,為什麽他自己住出租屋 但因不确定是否可以立即打探人家私人事情,只得閉緊嘴。對街建築上又是徹夜不息的霓虹燈,如唱片鋪二層那樣,不着燈亦有光線色彩缤紛地在鬥室內湧動。阿澤指一指天花:“燈泡壞了,還未換過。”
阿澤去開那架小小雪櫃,一面介紹說:“我住這裏。你喝啤酒嗎?”阿耀搖頭,取出完整嶄新的賴納柯翰唱碟,問他:“你的唱片機在哪裏?”
阿澤開了一罐冰凍啤酒,不以為然答:“我沒有唱片機。”阿耀問:“沒有?那你買唱碟做什麽?”
阿澤嬉笑地:“為了同你搭讪呀,怎麽你沒發覺?”
阿耀怔住:“你講什麽?”
“我話我想溝你咯。”
阿耀太陽穴啪啪跳,他有發燒感覺。
怎麽會?這男仔戲弄他。因為阿耀看着他就面紅….他看出他喜歡同性,故意搞他。 阿耀将唱碟遞給阿澤,喃喃說:“我要走了。”他想奪門而出。
阿澤沒接過去。他忽然将按住阿耀手臂。
Advertisement
阿澤将阿耀推到牆角。阿耀給他猝不及防的一推,差點跌了唱碟,連忙将紙封套抱緊:“你做什麽?喂!”阿澤忽然沒好氣:“我做什麽你估不到?”
阿耀背抵上漆油剝落的牆壁。他穿白運動衫,不知道這陋室牆壁上有什麽污糟灰塵,說不定還結蜘蛛網,一下子就要在幹淨雪白上印下肮髒。他反抗了一下,但不很用力,仿佛是個象征性的動作。他說:“牆壁好髒…”
阿澤已經咬住他嘴唇。阿耀還半張着嘴。嘴唇給對方牙齒狠狠磕碰一下,流血了。他下意識地去舔那血跡,但舌也被攪住。
他從未被這樣親吻過。
只給餘餘親過嘴巴,只有一次。那天她過十六歲生日,沒有男友,只有一幫女同學和阿耀。大家都走後她拉住阿耀,在他嘴上淺淺親了一下。那個吻只留下濕熱觸感,卻令他寒毛直豎。之後不久他就将他的“秘密”向餘餘坦白。
阿澤全身貼緊壓住他,将他困死在牆角,手死死扣住他手腕,真的似一對手扣。阿耀閉上眼睛。
阿澤動作粗暴且生澀,緊張中只模糊想到應當怎樣做。他靜靜吻阿耀。直到阿耀回應他才放開手腕。一時不知到該将自己雙手置于何地,于是用力攬住阿耀細瘦腰。
阿耀說:“痛。”少年仔同樣的瘦骨伶仃,攬到實,皮肉下骨頭都相碰,毫無柔軟,仿佛不合襯的插座與插頭,沒有互相包容地方。突出的胯骨撞了一下,“痛。”阿澤将手伸進他灰色長褲內急切摸索:“這裏?”阿耀攥住他手臂,大聲阻止:“夠了!”
阿澤不肯停下來。他不甘心地收回手。阿耀靠着牆壁,大汗淋漓講不出話。
阿澤先開口。他很不開心:“用不用驚成這樣。”順手取出煙同火機,“我要吸煙,可以吧?”阿澤點起煙,放在唇上,又伸手将阿耀的褲腰拉回原位,在他腰間拍一下。
阿耀也回神。他有點擔心地扭頭看衣衫後背,磨蹭一番白衫已髒了。他就知道。阿澤笑起來,深刻五官在霓虹色彩變換中有神秘感,左耳耳垂上一枚小小銀色十字架冷冷泛光。他說:“你真是好愛幹淨。需不需沖涼先?我要睡了。”
阿耀睜大眼睛看着他。阿澤銜着煙,将雙臂搭上阿耀肩,與他額頭抵額頭,輕聲問:“跟我一起睡啊?”阿耀遲疑片刻,反問:“做什麽跟你一起睡?我要走了。”阿澤用更低聲在他耳畔道:“你沒得揀了——你又中意我,我又中意你,你還可以走嗎?”
阿耀不出聲。
他們肩搭肩躺着。阿耀沖過涼,臉孔發梢還帶一點濕潤。他黑白分明雙眼安靜望住天花。半晌,阿澤握住他的手:“為什麽你睡不着啊?”
阿耀問:“那個被你偷了錢的人,還會不會再找你麻煩?”
阿澤嬉笑:“那人外號‘廁所華’,是個人渣。他要做什麽誰知道。”
阿耀問:“那你把錢還給他是不是就無事了?”
阿澤得意地說:“我有‘大佬’罩着啦,今天‘大佬’不在。我“大佬”亦是他“大佬”,到時候我最多跟他講句sorry咯。我只拿了幾千蚊,又不是搞他女人,難道追住我不放。幹什麽,你擔心我啊?”
阿耀關起眼睛,面容看起來十分無辜,睫毛疏而長,在眼睑留下非常淡影子。他眉頭蹙緊,仿佛努力入睡亦仍替阿澤苦惱。阿澤将手臂移到阿耀頸後,攬緊他。阿耀有地不自然。他又張開眼,略轉過面去問阿澤:“哎,紋身會痛嗎?”
阿澤舉起左手臂,上面有個蝙蝠樣紋身,有點猙獰。他說“是會痛啊。你要紋身?”阿耀說:“我想一下。”阿澤說:“我帶你去。”阿耀說:“我都話要考慮一陣先。”阿澤說:“真的會痛,你還是不要了。”
阿耀又問:“你為什麽帶十字架耳釘?你信基督 我都信的,每周都去教會。”阿澤翻個身,将頭埋在阿耀臉側,低聲笑。
白天,阿澤跟人在街頭賣翻版碟,新上映的動作戲與三級藝術片。貨都存在一間時裝店內。每次只帶幾十張碟出去,兜售一番再返回去“補貨”—都放在他那架“綿羊仔”後座,有差佬來随時可以跑路。
他的同伴奇仔,晚間一同睇場白天一同賣翻版,是好兄弟。奇仔義氣地替他将電單車開走,隔天還給他。坐在街邊,奇仔問阿澤:“昨晚你究竟躲去邊?”“廁所。”“真的?華哥他們帶人把夜總會翻遍也沒找到你,又懷疑你躲在對街唱片店。”阿澤笑嘻嘻:“他們好蠢。”
奇仔問:“你做乜要拿華哥的錢?”阿澤漫不經心說:“看他不順眼,就随手拿了他的銀包咯,好玩嘛。我都有把銀包留下的,只拿走了現金。”他給奇仔看錢:“哪,這些用來上機鋪同食飯。”奇仔大叫:“只有這些,另一半錢你要做什麽?”阿澤道:“買正版唱碟咯。”
奇仔不信:“你有病啊。喂,‘大佬’叫我們送丸仔,去不去?”阿澤十七歲,奇仔也十七歲。未成年,帶毒送貨被差人抓住也不會重罰,至多進男童院關數周。阿澤考慮後道:“去,可以掙錢為什麽不去?有沒有說過幾時?可以拿多少錢?”奇仔說:“後天。我有點怕。”阿澤踢他:“你自己吃的時候都未見你怕過啦。”奇仔說:“那怎麽一樣。”
附近女校到午休時間,三五穿制服灰短裙少女一面食雪糕一面談笑過街。見到兩名面色不善小阿飛,立刻繞道而行。其中一位較為大膽,轉過頭看阿澤多一眼,因為他靓仔。阿澤面無表情地回望。
另一名少女連忙拉走女伴,小聲:“小心這種人,不要有眼光交流,好危險的。”
人家避忌似當他們是渣滓。奇仔惱火:“八婆,我要強x都不會搞上你這種恐龍女!”比個中指給她。
阿澤跟住喊:“喂,靓妹,有鹹片睇,三級四仔無格仔都有啦,看你這麽可愛給你八折,免費會員!”少女們漲紅臉逃走。阿澤同奇仔哈哈大笑。
笑完又有點沮喪。阿澤無聊地站起來說:“我有事先走了。”把車後的碟片箱子丢給奇仔。
奇仔看他騎走電單車。“你去哪裏?”
“我上大學念書,怎樣?”
阿澤将‘綿羊仔’停在理工學院校園外,給阿耀打手機電話。“你在哪裏?圖書館溫書?現在出來,我要見你。”
阿耀匆匆将書本收進雙肩背包要去見阿澤,但被餘餘攔下:“你早晨缺席,要補交的功課也不做完?你要去哪裏?”
阿耀說:“我上補習學校。”
餘餘抱起手臂:“你從未上過補習學校,也不需要。你是不是病了?”說罷來試他額頭溫度。阿耀避開:“我以後告訴你。現在我也不知道是什麽事。”
餘餘懷疑地:“你不是要去約會吧?”
阿耀說:“我回頭講給你知。”
餘餘不放心地牽住阿耀的手,數秒才讓他走。
阿澤見到阿耀自圖書館大門出來,吹一聲口哨引他注意。口哨吹的太響,在校園周圍更顯突兀,路人師生都向他們行注目禮。顯然揸電單車的是街頭飛仔。但那名身着繡校徽白衫的清秀男生竟坐上他電單車後座。
“你找我什麽事?”阿耀坐在後座問他。阿澤發動車,“綿羊仔”突突地響:“我沒事啊,就是要見你一下。現在見完了。你想走可以走。”阿耀不語。
阿澤問:“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我載你去。”随手将安全帽摘下給他。阿耀扣上安全帽帶子。他想一想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