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天下

第32章 ☆、上部完結

沈從玉離開後，京城每日都下雪，即使這樣，軍營裏的操練還是要繼續，開春之後他們便要去往西北鎮壓動亂。

每當沒事做的時候，劉豈就會牽着烏骓走在北原雪地上馳騁。他自十五歲後便常年跟着外公在塞外打仗，那邊冬天比京城還冷。他外公對他很嚴格，常以當年太祖上雪山的事教育他，或許在他外公心裏，是将他當成未來國君來要求的，一言一行都以太祖當年為标準。

劉豈會想到以前小時候的事，想到那個冷清的皇子殿，那些無趣又安寧的日子，那只淘氣的野貓，那時候的自己混混沌沌的，對什麽都不曾執着過。宮裏的花開了又謝，燕子來了又去，雪積了又化開，年複一年，四季轉換。皇子殿裏做老的宮人有時會跟他提起他母妃，那是一個溫婉的女子，是他父皇最早的嫔妃，即使生下大皇子，也是那麽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殿裏。劉豈對于他母妃是一點印象都沒的，他出生不久後那個女子便郁郁而終了。不過在宮人的提起中對她也有個大概，這個模糊的影象随着他年齡的增長而變成一種執着，甚至他想過要找個像他母妃一樣的女子，與她度過自己安靜平凡的下半生。可這究竟沒能實現，他長大一點後去了太學院，接觸到其他兄弟姐妹。都是些在自己母妃教育下傲慢無禮勢利的孩子，見他常年被圈在皇子殿，父皇也鮮少去探望他，又沒有母親可依靠，對他也輕視起來，經常作弄他。年幼的心理其實很容易生出憎恨與不滿，野心也随之醞釀。他見到他二哥，那個一向從容溫和的男子，即使沒什麽氣勢，其他兄弟對他都恭恭敬敬的，宮人也不敢有所怠慢。那時候他對權勢身份才有了個大概的了解，知道他二哥是太子，是未來的萬人之上擁有至高權力的人，在這個深宮，這個天下，那便是最高的身份了。從那之後他懷了一份狼子野心，他想變強，不再受人欺負。在太傅教育的國道君道中他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他想成為這個朝廷的主人，擁有自己的一片江山，萬國來朝。特別是長大一點後，因為在衆皇子中表現得突出，受到了太宗的重視，從此他的地位便一躍而上。而身為未來國君的太子，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他在等待，等待最合适的時機，還要不讓人發現他的野心。可他還是低估他的父皇，他太過尖銳，引來他父皇的不滿，于是十五歲一到就将他發配去他外戚家守疆出征。那些年在他外公的教導下他學會了怎麽隐藏自己的心思和才華，因為戰績連連，太宗也對他刮目相看，成為朝中炙手可熱的皇子。可這不是他最終想要的，他想要的，從來是未央宮那把龍椅。

私下南巡是他放松自己的唯一樂趣，他常年在北疆，也想看看南方的河山，當看到錦繡萬裏，他才會更加堅定自己的雄心壯志。沒想到卻在那邊遇到了沈從玉。

他明明知道像他這種人是不宜留下軟肋的，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要靠近，那雙明亮的眼睛，怎麽都要把人吸引進去，即使強悍如他也不能避免。感情是一種很奇怪的事情，劉豈遇到沈從玉之後才有了這種感想。

這樣他不免在無聊的時候更加想念起那個天真的少年來，那個夜晚，他是怎麽跟自己說的，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他當時還不以為意，他想要的，曾經只有這個天下，而如今，他也想要沈從玉。

春節快到的時候他回了京城，府上很冷清，雖然往年也是如此，可今年他覺得更加冷清，大概是前段日子習慣了沈從玉在他府上胡鬧，每每抱着自己撒嬌耍潑罷——想起少年溫軟柔順的身體，帶着紫檀香的氣息，他時常抿着的嘴唇才有一絲暖意，這都被荷晴看在眼裏，她一向是個聰明的女子，更何況在他身邊服侍了那麽多年。

王爺他，大概是真的動心了。

除夕夜宮裏依舊大擺宴席，劉豈像往年一樣進宮赴宴，還是那麽熱鬧，像中秋那個晚上，他在人群中張望，卻找不到那個偷偷看他的少年，他才想起他并不在京城。

然後他對上他五哥劉峻同樣在人群張望的視線，兩人一時有點不自然，平日裏裝出來的兄友弟恭此時更加岌岌可危，他們更像兩只在地盤上一争勝負的雄獸。

這場宮宴建國公也來了，那個老将軍是太祖那輩開國的功臣，又是老國舅，即使已經半隐退，但身份和地位，以及發言的權力都還在，沒有人敢怠慢他。此次他來，向太宗提起女兒的親事，皇後似乎也有意給太子再納個太子妃，生下個一兒半女。

劉豈看着他蒼白如鬼的太子哥哥，心裏不以為然，就算娶了建國公的女兒，怕他也沒有活到登基的機會。

劉豈變得患得患失起來，那是他過去二十來年從未有過的感覺，像是心空了，等着被補起來，每日便屈指數着沈從玉回京的日子。有時清醒過來，他會變得恍恍惚惚，身邊并沒有那個人的溫度，像是一場春夢過而無痕，沈從玉對他的影響實在太深，深到他措手不及。

元宵節在北方是個不亞于春節的日子，今年還應景地下起了小雪，朦朦胧胧的一片。從帝王家的宮宴出來，天還沒晚，劉豈不急着回宮，反而自己上街去了。

街上都是燈花燭籠，人來人往的，平日裏不能出門的閨女小姐也結對出來買東西。劉豈想到在杭州的那個晚上，他在酒樓上看着在江邊湊熱鬧的沈從玉，那人眼裏秋波流轉潋滟，隔着江水像是不知哪世的眼光，在泛紅的燈光中直直射進自己的心裏，一份不該有的情愫生根發芽。

他站在江邊看着隔岸的光景，皎潔的月光倒映在江上，随着漣漪而晃動，江上蓮燈盞盞，承載着不同的願望。不遠處有姑娘們在岸上放燈花，時不時嬉笑幾聲，好不熱鬧。劉豈無心流連，轉身便要走。

江邊有幾家小姐在打鬧，劉豈路過的時候不知是誰無意撞過來，撒落一懷燈芯，也灑下一許芳心。劉豈出于禮貌扶了那姑娘一把，引得周圍的小姐丫鬟們一陣銀鈴笑聲。

尚香原本是要拿燈芯到河邊與姐妹們一起玩，她從小就被爺爺關在府裏嚴厲管教，什麽三從四德淑德賢惠，鮮少能出來透風。今日還是趁着家人都進宮，她才得以帶着小丫鬟出來游玩。走得太急她沒來得及看路，一頭就撞在別人身上。

那人只是輕輕扶了她一把，入鼻的都是高冷的氣息，她忍不住擡頭，卻看到那人冷峻剛毅的容貌，一時便紅了臉。她養在深閨十六載，從未見過如此英俊的男子。

見那人在看她，她才想起她還在那人懷裏，臉色一紅就退出，微微看了他一眼，道謝：“謝謝公子，方才小女子失禮了。”

劉豈看着她發紅的雙頰微微發愣，尚香見對方目不轉睛地看她，不由得臉更紅，便又問：“公子，小女子臉上又什麽異物麽？”

這一問驚醒了劉豈的思緒，他看着對方羞紅的臉，突然想到沈從玉來，那少年臉紅時臉上的豔色，大概是這個世間唯一能讓他動心的景色罷。

劉豈微微收斂自己的神色，像那女子點了點頭，說道：“無礙，是在下冒昧了。”說罷便轉身毫不留戀地離去，留下失了心的尚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那晚尚香剛從後門進府，便遇到剛從宮裏回來的爺爺。她爺爺是開國功臣，又是太祖的國舅，年輕時也曾馳騁沙場，眉目間都是威嚴，她平日裏挺怕她爺爺，而她爺爺對她要求甚嚴。

建國公見他孫女偷偷摸摸的樣子，便猜到她一定是又出去玩了，當下臉就沉下來，教訓道：“大家閨秀深夜跑出去，像什麽樣子，是不是真要給我們尚家丢臉，錢嬷嬷呢，還不快把小姐帶回房歇着，以後好生看着，不許她亂出院子一步。”

尚香不敢沖撞她爺爺，只好小心翼翼地跟着錢嬷嬷回自己住的小院子，那一片天地束縛了她十幾年，每日面對的便是刺繡女紅琴棋書畫，讀的都是聖賢之書，嬷嬷教的也是女子三從四德，着實無趣得很。她無意中在書房外面聽到她爺爺跟她爹說的話，那意思是要将她嫁進宮裏，給那個厚德的太子做太子妃。她從書上看到過，進了宮的女子是更加沒有自由的，除此還要和衆多女子分享一個男子，不得争風吃醋，以淑德為重，以為皇室繁衍為重，跟只用來生産的工具沒什麽差別。

她并不想一輩子都呆在一個小小的地方，就算嫁進宮當了太子妃，也不過是從家裏這個小院子換到宮裏的大院子裏關着，那是一輩子都沒有自由可言的。她不想嫁進宮，更加不想就那樣過完一輩子，她也想要找到一個深愛的男子，與他攜手度過一生。

然後她想起今晚遇到的那個男子，見到他的那一刻，她幾乎就要停止心跳，如果可以，讓她抛棄一切都願意跟他走。那便是書上所說的一見鐘情罷。

直到以後很多年，她在冷宮自盡時，才回想起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可惜後悔已遲。

元月快要過去的時候，太宗下旨，派遣七子靖王與鎮國大将軍前往大宛平亂。

上部完——

下部預告：沈金陽病重，蓄謀已久的沈從源終于耐不住野心，對沈從玉下以毒手。而被沈從源踢出沈家的沈從玉卻發現自己父親死于陰謀。此時太子病逝，劉豈對皇位虎視眈眈，劉峻亦有備而出。劉豈是要選擇沈從玉，還是江山？而與沈從玉相守一生的會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上部暫時停在這裏，下部會很精彩，但是也很複雜，我最近找不到心情來寫，不想亂自破壞這篇文章，于是暫時不寫QWQ如果各位真的想看下去，等我寫完新文《背叛》_(:з」∠)_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