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京城沈園
半個月後沈從玉終于到了京城。他忍不住好奇掀開簾子往外看,長安的城門比揚州的要宏偉很多,門口照例有官兵搜檢,進城的人排了很長的隊伍。
輪到他們進去的時候,沈老爺配給沈從玉的老管家拿出一個腰牌,于是他們免了檢查就輕易進去了。沈從玉以前知道沈家在京城是個大戶,卻沒想到面子大到這種程度。
沈園在天街的一條小巷裏,很安靜的一個大院子,裏面種了很多竹子梅樹,還有個很大的水池,荷尖點點,池裏有石板構成的橋,通往中間的亭子,倒是個風雅的地方。住的房屋是四合院,每一個門窗柱子上都是極精致的刻畫,傳聞這是沈家很久以前的宅子,可以追溯到前朝中期,至今已有三百餘年,而沈老祖宗舉家南遷已有差不多百年,這個宅子還能保持原樣,實為難得。打掃屋子的下人見到他們一行人,便知這是先帝吩咐要服侍的沈家人了,于是紛紛請安問好。從他們口中知道,他們已經是宮裏派來打理沈園的第三批人了,先帝一直不願荒廢這個院子,便每年派人來打掃,太祖駕崩後,太宗為了尊重他,照常派人繼續打理。沈從玉聞言不禁為太祖的用情之深驚嘆了。
等他逛完一圈沈園,原本在這個院子裏打理的下人已經做好了午飯,沈從玉的小厮也把主卧打掃了出來。沈從玉也累了,吃過飯就回屋睡了。
主卧很大,被屏風分成兩個部分,外面有個炕,炕上放着一張矮桌,屏風裏面的床是張楠木雕刻的镂花木床,散發着年代的氣息。屋裏還有一股檀香的味道——沈從玉知道這是他爺爺生前最愛的熏香,估計也是先帝吩咐的。
床上墊了很厚的褥子,蜀繡的被子裏絮着很重的棉花,蓋上去像被壓着一樣——沈從玉從小在江南用的都是輕薄的料子被,咋還不習慣,就要下人換上他從江南帶過來的絲被。在這邊做老的宮人阻止了:“沈少爺這使不得,京城的天氣比不得江南,雖說是晚春,但夜裏睡着還是很冷的,您就将就着,等天氣真的變暖再換也來得及。”
沈從玉看他們說的不像糊弄人,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老老實實地躺上去了。
他認床也認環境,這一覺怎麽都睡不好,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噩夢後他就驚醒過來,這時已經是日暮時分,夕陽透過镂花窗射進來,灑了一地的暖光。他側躺在床上看着那些陽光,似乎還能看到因為空氣流動而漂浮的灰沉,屋子裏有股古老的味道,沈從玉覺得他一閉上眼就能想到他爺爺在這裏時的情景——爺爺會不會也像他現在一樣看着夕陽發呆,想着傷感的事情。院子外面很安靜,大概是知道他在休息,所以院子裏都沒什麽人走動。沈從玉只能聽到偶爾幾聲歸巢鳥的啼叫。他有點懷念江南熱鬧的沈家莊了,不知道他爹現在在做什麽呢,沒了自己可操心,他是輕松還是寂寞呢?
他從床上坐起,披了外衣就下床往桌案走去,桌面上壓着幾副字畫,是他爺爺的筆跡。
晌午春寒消,別院日暮照;嘆不知春曉,唯笑還年少。
這首詩寫得潇灑不羁,字裏行間都是灑脫的筆畫,應該是爺爺年輕時的作品。
他推開窗,正對着一院子的暮色,裏面的景色都染上了一層暖色,感覺像是一個美好的夢境。他似乎還能看到多年後院子裏多出來的調皮子孫,而他就在榻上看着他的兒孫們在院裏嬉戲的場景。
這是一個新的開始,沈從玉恍然這麽覺得。
晚上的吃食比中午要豐盛許多,色香味俱全,但是北方的口味偏重,不是香的就是辣的,不知是因為獨在異鄉,還是因為長途跋涉,沈從玉也沒什麽胃口,只是細細吃了幾口便停了筷子。伺候的宮人怕是自己服侍得不周到,便忙問沈從玉有什麽要求提出來讓他們改進——他們出宮前是受過宮裏老太監教導的——沈家是先帝的恩人,必須好好伺候着,不得有半分閃失。所以對于這位即使是庶出的少爺,他們也絲毫不敢怠慢,更何況現在沈家還算是半個國舅府,宮裏那位受寵了十五載的德妃娘娘就是沈家的小姐。
沈從玉也沒什麽架子,他在沈家莊的小院時就跟小厮丫鬟下人都打成一片沒個主子樣子,見他們如此戰戰兢兢他也不習慣。于是他和顏悅色問道:“園裏的廚子是北方人罷?”
管事的老太監出來回答:“回公子的話,廚子是宮裏分出來的禦廚,是北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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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玉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口味比較清淡,你們應該也都是北方人,以後廚子就給你們做飯,我的那份單獨由我帶來的廚子做,當然我不會虧待你們,既然你們是宮裏賞給我的侍從,每日三餐每月俸錢我都會額外給你們,吃住上也盡量給你們有所改善。”
那位老太監聽到這話,帶着幾個宮人福了福:“謝沈少爺恩賜。”
沈從玉卻大大咧咧地擺手:“別給我來這套虛的,以後你們見了我也不用跪安福身的,我自由慣了,你們随意,我對下人沒什麽架子,既然生活在一個院子,那咱們也差不多是一家人,你們好好工作,少爺我不會為難你們。”說罷他示意他帶來的老管家把大廳裏面的東西帶出來——那是下午他們包好的紅利。沈從玉拿過那一疊紅包,逐個分發了:“我這算是喬遷,就給你們每人一個喬遷大喜的紅包,錢不多,就是個意思,你們不要嫌棄。”
那幾個宮人沒見過這麽好說話的主子,個個喜出望外,紅包鼓鼓的,一掂量就知道裏面的分量——竟是足足的一兩錢。當下他們就有了底子:沈家是江南首富,只要服侍好了眼前這位小公子,那就是衣食無憂了。由此他們對沈從玉的事更加上心了。雖然在宮裏做事賞錢也不少,面子也好看,可是只有做老的宮人才知道,其實在宮裏每天都是提着腦袋做事的,稍不小心就是掉腦袋的事,與在沈園一比,竟也不值一提。
安頓好園裏的事情,也月上中庭,北方夜裏的确比江南還要寒冷——江南是刺骨的寒,京師則是冷在外表。沈從玉下午睡得多了,此時也沒睡意,他掌了燈,在主卧的桌案上翻看他爺爺留下來的書,可能是南遷時東西太多,而他又走得急,這裏很多東西都沒帶回江南,有很多書是沈從玉從來沒看過的。
從他爺爺留下的書信裏沈從玉可以知道很多祖上的事,沈家從前朝開始就是京城巨富,家財萬貫。到了他爺爺那代朝廷動蕩局勢不安,邊疆外族紛紛起義作亂,當時太祖還是個守疆大将,面對還在夜夜笙歌的宮廷大失所望,而他那時年輕氣盛,一氣之下就揭竿而起,帶着起義軍和自己磨下的十萬大軍就攻打進了朝廷——當時他爺爺還在京師,一面怕被上面懷疑,一面又暗度陳倉給太祖的軍隊送糧送錢,可以說太祖的起義成功,沈家老祖宗功不可沒。可是最後他們也沒能在一起,這是讓沈從玉最疑惑的地方。
沈從玉見過他爺爺的畫像,那是一個很清俊的青年,擡手舉止之間都是儒雅,他也想不出他爺爺年輕時的不羁和張揚。
第二天一大早宮裏就來了人,還是宮裏德妃的宮女太監,沈從玉見識姑姑的親信,便讓吹梅拿出從揚州帶過來的洞庭碧螺春招待,那個公公态度恭恭敬敬的,喝過茶就說了正事:“沈公子,德妃娘娘讓咱家給您傳個話,她思念娘家思念得緊,想讓您擇日進宮見一面,就定在這個月中旬,您可要記得,到時咱家會來接您。”
沈從玉對他姑姑沒什麽印象,因為他還沒出生他姑姑就已經進宮好幾年了,因為路途遙遠,這麽多年一次都沒回過娘家,沈從玉甚至連見都沒見過她,只聽說她是個大家閨秀。
他讓小厮下去拿了打賞:“我定不會忘記的,公公這趟辛苦了,到時還有勞駕您來接我。”
公公看到沈從玉要把手中拿着的那塊黃玉給他,當下心裏一跳,忙道:“公子這使不得,折煞老奴了。”這時他的自稱都改了,他之前還覺得自己是宮裏的掌事太監,不免高人一等,沒想到沈家不是一般人家,他都要忘記他見的是天下首富的公子。
沈從玉只是笑,說不出的和煦:“公公不必客氣,以後從玉進了宮裏,還勞煩您多多照顧呢。”說着把那塊價值不菲的黃玉塞給了他。
雖然說沈從玉在沈家那十幾年看起來不谙世事,但不代表他不知人情世故——畢竟他還是大戶人家的孩子。那時候還在沈家他爹的羽翼下,如今他就要學會自己一個人立足世間,這些打點的事他還是要做足的。
管事公公也不再推脫,再推脫就是讓人難堪了。收下玉他對沈從玉的态度更加尊敬:“這些都是老奴的本分,公子以後有用得上老奴的盡管吩咐。”
沈從玉陪着他寒暄了一會,管事公公就帶着宮人們回宮應命了。
等宮人們一走,沈從玉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其實挺厭惡跟人打交道的,要揣測要度量,這都是些很累的事,但人在權勢之中,就由不得自己了。他跟吹梅吩咐了幾句,便自己往後院走去。
沈園雖然比不上沈家莊裏花草衆多,四季都是争妍鬥豔,但勝在幽靜,即使地處京城鬧市深處,但院子很深,基本是沒有喧嚣的。沈從玉覺得他的祖上真是會享受的人,園子裏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極有情趣——園圃,竹林,矮木盆景,假山,亭子,魚池,錯落有致地在園裏分布着。沈從玉素來喜愛這些,現在更是流連忘返。當年他爺爺舉家南遷,也不知道怎麽舍得廢棄這個園子。
視察完自己的地盤,沈從玉也覺得餓了,他不想吃北方廚子做的菜,就帶着小厮出門尋找傳說中的首家福滿樓——他還沒忘記當初說過的話,如果到了京城一定要找福滿樓的廚子給他做飯。
那天到京城時不過是在馬車裏匆匆看了幾眼,如今真的走在街上,沈從玉無不感嘆這裏的繁榮,有道是天子腳下,歌舞升平。不過跟揚州總歸是不一樣,沈從玉好奇地東看看西摸摸,見了什麽新奇的東西都要買,就像個平常人家好動的小孩子。他長得也粉雕玉琢,年紀也不大,加上又面生——這個京城每個大戶人家的孩子街上做生意的人都是認得的,見他不像本地人,做起生意也欺霸一些,沈從玉也不在乎被人坑了多少錢,別人出多少價他就按多少價買下,一副不懂世事的少年郎,揮金如土。小販見他生得俊俏,穿得又是絲綢錦料,又花錢如流水,不由得都上前去推銷自己的東西。沈從玉寸步難行,好不容易才和小厮去到福滿樓。
京城的酒樓生意做得比揚州還紅火,沈從玉去的時候剛好是飯點,裏面早就坐滿了人,小二也忙不過來,愣是把他晾在一邊自己忙自己的。沈從玉哪裏受過這樣忽悠,小厮當下就教訓起小二,沒想到這裏的小二架子比他們還大,眉頭一橫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嚣張道:“你們沒看到忙不過來了麽!去去去,後面等着,別礙了大爺做事!”
沈從玉的小厮以前在揚州外面也算是半個主子,他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不把沈家放眼裏的小厮,怒氣一上來就要教訓對方,卻被沈從玉攔下了。
“少爺!您讓我教訓一下這不長眼的狗奴才!”小厮不過十幾歲少年,年輕氣盛沉不住氣。
沈從玉卻笑:“這裏是人家的地盤,比不得江南一帶,我們先打聽一下。”然後又對小二說道:“那小哥先忙,我們自便。”
那小二臉色才好了一點,他看沈從玉也不像一般人家的公子哥,不過京城什麽都不缺,更何況是權勢少爺——而且眼前這位他連見都沒見過,得罪了上面還有人頂着。
那小二剛要轉身繼續忙,就看到門口進來個公子哥,原本不善的臉上馬上換了嬉皮笑臉,恭恭敬敬地迎了過去:“楊公子您來啦,上房已經準備好了,您先上去歇着,菜馬上就上。”
沈從玉見來人是個比他大上幾歲的青年,長得一表人才的,帶着貴氣,衣着不凡,再看小二的反應,估計在京城是個人物。
小厮看到小二變戲法一樣的臉,不滿地哼了出來:“又說沒座了,這又有上房了。”沈從玉只覺得那小二的嘴臉很好笑——京城這裏達官貴人衆多,他們也練就了趨炎附勢的技術,真是世風日下。
他這一笑,帶着種置身世外的清高,深不可測,加上他本人長得又嬌貴,竟有幾分脫俗。剛進來的楊寧宇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身為炙手可熱的戶部尚書家的公子,京城有哪些人物他都是知道一二的,可是眼前這個少爺一樣的少年他是一點印象也無的。想他也算閱人無數,這樣清秀靈氣的少年郎還是第一次見到,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初出家門。于是他忍不住搭讪:“在下楊府楊寧宇,敢問小哥哪家人士?”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我得找個時間研究或實地考察一下古都文化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