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季攀說,“你和我一起回去。”
季晨搖頭,“回季家?哥,我不回去,我只是送你回家。”
季攀一邊和他往車上走,一邊勸他,“說什麽呢,爺爺病了你知道嗎?他昨天才從醫院回到家,現在還不清楚身體怎麽樣,我這次回來就是要看爺爺的,你和我一起去,把以前的事情都先放一邊,這種時候別和家裏人怄氣。”
季晨嗤笑一聲,“我是季家人麽?我有資格怄氣嗎麽?”
季攀苦惱的用手扶額,“好好好,我不說那件事了,你也別再說不是季家人這種話。你當然有資格生氣,不僅是你,那時候我也很生氣,你嫂子也生氣,但如今就算大家都不高興,你也不能繼續和他們計較,不然別人會怎麽想……你考慮過嗎,他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只知道你是季家子孫,留着季家的血,不能因為你走了就不是季家人。”
季晨遲疑一下,“我知道的。”這件事被曝光了對他也沒好處,不孝在哪個時代都是被人诟病的,“可你确定我現在回去爺爺會高興嗎?他病重的事情根本沒有通知我,大概也是不想讓我回來。沒準看到我他反而覺得生氣,以為我是跑來分家産的,專門氣他的。”
按照季老爺子的思維這種想法還真有可能,季攀自己也不太确定,猶豫片刻,“那你也不能一直在外面吧。”
季晨說,“哥,你聽我說,老爺子現在敏感着呢,你怕別人說我不孝也要我有不孝的資格,你先問問爸爸的意思吧,他同意了我就回去。”
這樣算是各退一步。
季攀便說,“那這幾天我去酒店開兩個房間,你和大哥住在一起怎麽樣,我也好久沒見你了,正好借這幾天咱兄弟敘敘舊。”
季晨當街耍起了賴“不行不行,我走了安晏怎麽辦啊?他現在完全離不開我,沒我看着他都不知道按時吃飯按時睡覺!”
季攀無奈,“好吧好吧,當哥沒說。”離不開什麽的,有沒有那麽誇張?季攀才不會說自己是嫉妒了呢。
季攀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整個人十分疲憊,一坐上車就睡着了,兩個小時後他們達到季家,發覺車停了他才從睡夢當中驚醒,“到了麽?小晨?”
“到了。”季晨說,“你走吧,我自己就不進去了。”
季攀點點頭,他拉着行李箱和兩個助理下了車,“有空多給哥打電話。”
“知道。”季晨嘴角勾了勾,“你弟弟不會委屈自己的。”
直到季晨自己開車走了,季攀還站在門口注視他開車遠去的背影,身後兩個助理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了幾分鐘,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季先生,時間不早了,季老他們還在等我們呢。”
季攀悵然若失的回過頭,“好吧,走了。”
季晨一路踩着油門回家,心裏其實也不好受,爺爺重病,不久就可能脫離人世,他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人就有點發懵,很難想象對方也有重病在床的樣子,那個老頭曾中氣十足罵自己滾出這個家,季家是要臉面的家族,容不得一個抛頭露面的私生子,他拎着拐杖,每一下敲擊都差點打斷季晨的肋骨,那時候季攀拼命攔着,使眼色讓季晨先跑,于是他又羞又愧的逃出季家,一邊跑一邊偷偷流眼淚,恨他們生了自己卻從不正視自己,也恨他們既然不看重自己為什麽還要強迫自己遵守‘所謂’的臉面……可是,當知道對方真的要不好了,季晨卻并沒有多開懷——季攀說對了,無論季家老爺子從前如何忽視季晨這個私生子,他都是他的爺爺,季晨不可能對這個老人真的無動于衷。
他打開門,坐在客廳發了一會兒呆,好多他自己都以為忘記的往事又重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幼年時候對父母态度的不解,少年時候得知真相後的羞恥,青年時候追求夢想的阻撓,季晨原本以為他早就不在乎了,直到今天他才發現自己并不是真的不在乎,而是沒有辦法去面對,才說服自己不在乎。這些負面情緒的纏繞下,他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忍受下去了。
周安晏正在書房工作,季晨走進來的時候連門都沒敲,拉開門後一直呆呆看着他,周安晏察覺到他那股炙熱的視線,擡起頭來,“季晨?”
季晨停頓了幾秒,走過去坐在他的腿上,他把自己頭埋在對方頸脖處,他覺得自己被周安晏寵壞了,以前也無所謂的事情,現在一想起來就本能的尋找對方的庇護。
只有在安晏的身邊才會放松下來,只有安晏才會永遠站在自己這一邊,季晨閉着眼睛,感受對方身體溫暖的體溫。周安晏身上有着一種不一般的感覺,那是一種由堅韌,信任和包容共同組成的品性,讓人安定而且平靜,他偷偷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沉浸在周安晏的氣息裏。
周安晏摟着他的腰,吻了吻季晨的發梢。“怎麽了,看到季攀還不高興?他惹你了?”
季晨在他懷裏悶悶的笑,“惹我做什麽?”
周安晏聳肩,“不知道。不過不難猜測,他一定說了讓你不喜歡的話。”
季晨沉默一下,“他讓我回去看爺爺,我不知道該不該去。”
周安晏說,“你覺得呢?你去了也許不受季家的歡迎,但是沒去你肯定會想一輩子。”
季晨說,“所以你才讓我送季攀回家?”
周安晏笑了笑,“他是你哥哥,就算我不讓你送,你還是會去送他的。”
季晨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眼睛看着窗外,外面的天色正好,碧藍晴空萬裏無雲,“安晏,我發現我真的很不像話,我是自私又冷血的人,小時候我哥對我那麽好,我卻因為嫉妒家人的偏愛對他态度很差,實際上家裏偏愛他是正确的,他是季夫人親生兒子,有強大的母家,有婚生子的地位,理所當然的應該得到寵愛。而我不是,我是季家的醜聞,交際花的孩子,季老爺子能容忍我已經是網開一面了,又怎麽會想看見關心我?我想不明白這個道理,只能一遍遍心裏怨恨父母偏心。後來我長大了,知道我是私生子後,終于明白他們對我的态度為什麽如此疏離,但之後我更加嫉妒我哥,我一直在想,為什麽老天這麽不公平,給他季家正派少爺的身份,卻給我一個坐臺小姐私生子的身份?實際上家裏唯一對我好的就是我哥,我卻無法控制自己敵視這個人,我有時醜陋的自己都驚訝。”
他頓了頓,苦笑一聲又道,“還有季家,我更是沒心沒肺,從來不把他們當成一回事。季家養了我二十年,物資待遇從來沒有虧待我,送我上學,給我錢花。雖然他們不喜歡我,但在外人面前還是做足了面子,我開跑車,住豪宅,活的和別的有錢人家孩子沒有區別,連出門在外別人都恭敬叫我二少。我本該對季家感恩戴德,本該恭敬卑微,本該明白我所有一切都是季家給我的,否則以我的身份根本不配得到這些……可我卻不知好歹,擅自做了不讓季家喜歡的事情,活該後來被爺爺和父親趕出來。”他自嘲的笑了笑,表情很諷刺,“我就是這樣一只白眼狼,想要不該要的,又不懂自知之明,難怪整個商圈的人都鄙視我,我就是被我哥寵壞了的不孝子。”
周安晏終于開口了,“你不要這樣說自己。”他握住季晨的手,“季晨,你永遠別這樣說自己,你聽好了,你就算被寵壞了又怎麽樣,你哥樂意,我也樂意,我們會給你最好的,不是因為你的身份,而是因為你就是季晨。”他低頭吻了吻季晨額頭,“你如果是個壞的,品性低劣又是非不分,季攀根本不會這樣疼你,同樣我也不會照顧你,更別說看上你。”
“至于季家,并不全你的問題。我也是個爸爸,我知道家庭對孩子有多重要,這不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東西。我以前給小恒最好的條件,給他找最好的學校,可是結果怎樣?他性格膽小懦弱,不願意和人交流溝通,我卻一點都不知道,還以為給他足夠多的物資,他應該能過的很好……直到我進一次鬼門關才明白,如果我真的發生意外,他能一個人生活嗎?他能平安長大嗎?黃慧從來不管他,就算有我外公的照顧,又能照顧幾年?我的孩子會變成寄人籬下的孤兒,我的事業也會無人繼承。然後我發現,實際上我根本沒把小恒放在心上,連孩子喜歡吃什麽,喜歡玩什麽我都不知道,我根本不是一個好爸爸。”
周安晏并沒有貶低自己,這是他心底話。他從那天開始就無時無刻不替兒子心疼。他這輩子做過很多錯事,無疑這一件事讓他最為後悔。
“所以不是你的錯。”周安晏說。“季晨,父母存在的意義并不是血脈,而是親情的深淺,若是一個家庭有親情,哪怕是養子也一樣的緊密無間,若是沒有親情,親生兒子都無法挽回家庭之間的生疏冷淡,他們養育你卻不愛你,因此你也沒法愛他們,這很正常,感情是雙向的,你并沒有做錯什麽。”
季晨眼睛濕潤了,“安晏,其實我并不想要做季家人。”
“我知道。”周安晏說,“做周家人也一樣。”
”可是,我還是很擔心爺爺,我不想他有事。"周安晏抱着他,”好,過幾天我陪你回去,哪怕他不想見你,我也會讓你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