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安晏的車速越來越開,蘇文謙咬着嘴唇,不知道如何開口。風在外面吹得響烈,車內的氣氛卻沉重的讓人窒息,好像有一雙無形的牆壁阻隔着兩人,讓他們無法溝通彼此,最後蘇文謙終于忍不住了,“安晏,你不要開那麽快。”
周安晏卻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依舊把油門加滿,這條道路晚上沒有什麽人來,四周一片漆黑,周安晏也是心情不好,才會把車開的這麽快
蘇文謙把手放在對方的肩上,發現周安晏的肩膀一下繃得極硬,明顯不喜歡他的碰觸,蘇文謙不得不收回手,尴尬的道歉,“對不起。”
周安晏閉了下眼睛,“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
蘇文謙頓了頓,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如果是以前,周安晏一定會覺得他氣質出衆,溫潤如玉,而蘇文謙給人的表現也一向如此,但如今越是溫和的面孔,對他來說就越像一把利刃,只會加深內心的空洞。
周安晏不想去看這張和面具一樣的表情,他甚至心想,莫非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蘇文謙也是在演戲?
這個想法讓周安晏不自覺心寒起來,他和蘇文謙有很多愉快的回憶,近乎六七年的時光,即使是阿貓阿狗都會有感情。他一直以為,盡管沒有挑明,但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做不了假,可是到了這個時候,蘇文謙還是這樣傷他的心。
在周安晏走神的片刻,忽然聽到蘇文謙的一聲驚呼,“啊——”
周安晏條件反射的擡起頭,結果看見對面車道的一輛大貨車不知為何改變軌跡,正朝他們的方向駛來,他想踩下剎車,卻已經遲了,大貨車迎面而來,在最後幾秒鐘,周安晏只能把方向盤打向右邊,全力保護蘇文謙的安全。
“砰”的一聲,周安晏的奧迪車被大貨車擠着撞上了路邊的山壁,安全氣囊飛快彈出,周安晏只覺得一陣疼痛襲來,就在這巨大的撞擊力下暈厥過去。
……
“爸,媽,安息吧……”
一培土灑在了漆黑的棺材上,在雨水的洗禮下暈染開來。然後又是一培,又一培,覆蓋的土壤逐漸将兩具棺材掩埋,只留下兩架的石制十字架露在外頭——那是兩個墳冢。
站立在十字架最前方的是一個的高挑消瘦的黑發青年,他此刻正沉默的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濕自己。方才是他親手填的最後一把把土,也是他為父母所盡的最後的孝道。面對葬禮,他沒有流淚,也沒有失态。甚至在別人拍他肩膀安慰時候,還會盡他所能禮貌的應答,可只有細心的人才會看到,青年那放在兩側握緊的拳頭,分明顫抖個不停。
此刻,周安晏清楚的看見十年前的自己,正站在父母的葬禮上進行最後的送別。
周安晏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但卻感覺完全脫離不了,這是他開頭最難的幾年,父母意外去世,本家争權奪利,而他倉促繼承父母的一切,正處在暴風雨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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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是死了嗎?他茫然的想,又迅速搖了搖頭。
死了的話,又如何保持神智的清醒,這分明是一個夢,來自他過去的記憶。
周安晏複雜的看着這時候的自己,彼時的他面容稚嫩,身形消瘦,身邊只有管家和管家兒子唐宇。可是唐宇對他多有敬畏,管家也并非他真正親人。在這滿場前來悼念的人中,周安晏孤獨的仿佛只有他一人。
周安晏閉上眼睛,四周又是一片黑暗,等他重新睜眼,眼前的場面又變化了。一轉眼,他就到了一年以後,還是他自己,穿着做工考究的西裝,以不成熟的姿态坐在董事長的辦公室裏。
他記得,這時候他已經挑起盛世大梁,數位公司股東等着挑他的錯誤,期待将他手中的股權分散。其實這時候他才剛剛大學畢業,處理事務的手段也不夠成熟。手下人陰奉陽違,兩面三刀是司空見慣,為了鞏固地位,他不得不替自己找一個有家世的女人做妻子,而黃慧就是在這當頭走進他的視線。
往事一幕幕好像畫卷,一點點的呈現在自己眼前,明明知道之後會是一個傷人傷己的結果,卻不能中途喊停。周安晏看着他自己和黃慧往來,約會就像例行公事,黃慧要有一個聰明有能力的丈夫,周安晏需要一個可以幫助自己岳家,他們各有所需,因此訂婚和結婚就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沒有愛的婚姻,最初開始就是冷漠和相敬如賓,即使小恒出生也沒有改變這樣的局面。周安晏可以全身心都投入自己的事業,而黃慧卻無法忍耐這種寂寞單調的生活。這和她一開始想的不一樣,她覺得她當初完全下了一步錯棋,也許在衆名媛當中,她的丈夫周安晏确實很拿得出手,但她卻更喜歡當初被人追捧,被人贊美的生活。
不想安定下來的女人,自然和只想着事業的男人關系不好,周安晏站在夢境的一角,眼睜睜的看着夫妻兩個人的關系愈發惡化,從冷漠發展到厭惡,再從厭惡發展到敵視,最後,在兒子小恒因為照料不周而引發的高燒不退之後,兩個人爆發出激烈的争吵。
周安晏能夠聽到自己在書房指責黃慧對兒子的不用心,同時被對方諷刺自己又不是周安晏帶孩子的工具,争吵的兩個人都忘記他們的孩子還在病痛當中,直到小恒被吵醒後不是很有力哭鬧,才驚起了憤怒的周安晏,他匆匆走到床邊,笨拙的搖晃着孩子的嬰兒車來安慰他。
若不是這次的回憶,周安晏都要忘記他曾經的這個舉動,那時候他的心是多麽的柔軟,看着逐漸停止哭泣的小恒,他心裏充滿了對兒子的柔情,漸漸的,連對黃慧的氣憤都消減兩分。
說到底,是他沒有顧及家庭,他對黃慧沒有熱情,因此也影響到黃慧對兩人孩子的感情。
那一個周安晏帶着孩子的景象逐漸退去,眼前的景象又重歸黑暗,這次他沒有閉上眼睛,看着另一個自己出現,而他身邊那個舉止有些腼腆的青年,是……蘇文謙。
想到這個人,周安晏的心裏倏然一痛。他記起自己出車禍時候的險惡處境,也不知道如今蘇文謙是生是死。
現在的他們是在一次盛世公開選人的現場,四周人員熙熙攘攘,有知名影星也有無名小卒,媒體的閃光燈不時閃爍,掩映着一張張精心修飾的面容
作為剛剛掌握大權的決策人,周安晏急需培養自己可以信賴的人手,不僅是有能力經紀人,還要有一兩個可捧紅可挑大梁的演員歌手,這就是他為什麽親臨現場而不是留在幕後。而給他留下格外深刻的印象,便是戲劇專業出身的蘇文謙。
大概是古典國粹熏陶出來的底蘊,這個人給他的感覺格外沉靜,周身仿佛空置了一片,與他人的浮華格格不入。他第一眼就對蘇文謙的影響良好,等他進入後臺表演現場,做出自我介紹後,周安晏甚至親手給他挑了一個題目。
小卡片送到蘇文謙的手上,他看了一眼,臉上浮現出驚訝的神情,這是電影《京華》裏面的一個片段節選,演員是一個民國戲子,在日本人的欺壓下被迫登臺演出。一邊是國破家亡的仇恨,一邊是情有獨鐘的戲曲,蘇文謙要演的就是角色登臺的一分鐘前,看着滿座的日本人和漢奸,那種內心矛盾,卻無從開解的心情。
這一幕戲,說難也不難,對于戲曲出身的蘇文謙,唱戲是他的基本功。但唱戲開始之前所涉及到的走位,面部表情,眼神動作,就屬于演員的範疇。而這幕戲蘇文謙發揮的很好,把那種求而不得,茍且偷生的心理完全表現出來,因此還未等其他評委老師有什麽意見,他便先拍板把人定了下來。
周安晏想起來,其實他開始對蘇文謙也不是特別上心,從經紀人就可以看的出,蘇文謙開始的經紀人默默無聞,名下還有很多小明星。如不是後來蘇文謙拒絕陪酒的要求,鬧到他這裏來,對方也不會在他心裏挂了一個名字。
拉皮條這種事在娛樂圈裏屢見不鮮,周安晏也沒有那麽刻板,基本是默認了這種做法,但最好是你情我願,若是強迫,就不是什麽能拿得上臺面的事情,被曝光了也不好看。他為此狠狠斥責了那位急功近利的經紀人,并且在公司明文規定禁止強迫藝人陪酒。
為此,蘇文謙遭到了那位已經有了些人脈和手段的經紀人的打壓,但是周安晏卻默默關注起這個男人,在他看來,蘇文謙隐忍又刻苦,即使目前沒有上鏡也沒有關系,他可以利用更多時間學習原先他來不及補漏的知識,遭人嫉恨也無所謂,總有能出頭的一天。
到此,周安晏終于想明白自己為什麽對他如此垂青——蘇文謙的命運和他何其相似,他最初遇到蘇文謙是在對方走投無路之時,他在那時就可以看出對方眼裏是怎樣的抱負和野心。而這個人又是如此驕傲,不允許自己堕落到以潛規則來換利益的地步——周安晏沒有堅持做到的事情,他卻做到了。當時周安晏就想,如果是蘇文謙,給其一個不一樣的機會,他一定能魚躍龍門,一飛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