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這件事完全超出了餘臻的接受範圍。
就在餘臻消化這爆炸的信息量時——
“啐, 我當能勞駕你們兩個大人物探望的是什麽達官顯貴, 原來是來給這個小畜生上墳。”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山道上傳來。
那是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穿着還算清爽, 只是一雙凹陷的眼睛和深深的法令紋将他糟糕的精神狀态暴露無遺。
這人态度嚣張,話語間對死者十分不敬。餘臻正想開口反駁, 卻見離那人更近的鐘楚杭罕見地按捺不住了,只是被鐘寒熟練地攔下。
那人連正眼都沒瞧過在場的三人, 不緊不慢地徑直走到了墓前,彎腰抄起地上開了瓶的紅酒, 灌下一大口,含在嘴裏漱了漱,“噗“的一聲直接吐在了地上,“啊呸,什麽破洋玩意兒。”
将瓶子換了手, 那人轉而倚在墓碑上,兩指拎着瓶口慢悠悠地晃着酒瓶, 側頭斜睨着碑面上的字, 咂砸嘴, 開口道:
“整座山都是你的墓地,想想老子百年之後都沒有這種待遇。好福氣啊!真是好福氣!”他拍了拍碑身, “當年老爹老母把你當姑娘疼,二哥把你當妹妹護, 就連,”中年人頓了頓,擡眼瞟了瞟鐘楚杭方向, “就連死後都有侄子都把你當親爹供奉着。”
“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中年人反複念叨着,又喝下了一口他喝不慣的洋酒,繼而從褲袋裏掏出半包煙,抖摟出一根後放回口袋,又在身上摸索了半天,這才終于正眼看了在場的其他三人。
他轉轉手上的煙,沖鐘寒微擡下巴:“二弟,借個火。”
鐘寒重新戴上口罩,擺手:“我戒了。”
那人繼而将目光投向餘臻。
餘臻正詫異地打量他,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餘臻立刻将頭搖成撥浪鼓。
“伯父,那個我也不抽煙。”
餘臻內心再次承受了不小的沖擊。
這個人管鐘寒叫二弟,那他豈不是……偷偷瞄了一眼身邊的鐘楚杭,只見鐘楚杭神色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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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關系并不難順,鐘寒的大哥,應該就是鐘楚杭的父親。
餘臻試圖從他保養得不太好的面孔中找出與鐘楚杭相似的痕跡。然而,上了年紀的五官有些走樣,再加上常年的煙酒腐蝕,更是使他的氣質和鐘楚杭相去甚遠。
餘臻硬是在兩人身上看不出一絲重合的痕跡。
鐘嚴借火無門,只能将目光放到了在場的最後一人身上,剛張嘴,“……”還未開口,卻被鐘楚杭打斷。
“如果你想抽煙,可以下山。”
語氣毫不客氣。
其實從他出現,鐘楚杭就沒有過好臉色。父子倆的關系可能不好,這點餘臻也隐約猜到了。但萬萬沒想到對誰都以禮相待的鐘楚杭,對他爸爸會是這個态度。
鐘嚴可能也沒想到許久不見的兒子,回老家第一件事不是來看他,也就算了,現在居然一副連見都不想見他的樣子。
這要是放在平日,按他的脾氣早就開腔罵人了。
他夾着煙的手指在空中微微發顫。瞪圓眼珠盯着鐘楚杭,似乎想讓後者收回這句話。然而鐘楚杭并不想再多說什麽,就這麽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最終他眼神也軟了下來,從鼻腔重重噴出一口氣,将煙放回了口袋。
“回家了也不來個電話。”鐘嚴自言自語般嘟囔了一句。
“家?”鐘楚杭冷哼一聲,“我不記得我在這裏有家。”
“你什麽意思?”鐘嚴的臉色立刻挂不住,指着墓碑低吼道:“當你老子也進棺材了?”
鐘楚杭默不作聲,對父親的憤怒絲毫不為所動。
鐘嚴從兒子處得不到回應,轉而換了一臉悲傷的表情對鐘寒道:“二弟,你說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生了這麽一個不孝子。”
鐘寒知道大哥要面子。拍拍他的背,點了幾下頭算作安撫。
結果鐘嚴喝口酒平複好了情緒,開始語重心長地教育起鐘楚杭來:“小崽子我跟你說,這做人不能忘本,你現在是榮華富貴了,但是還記得你小時候我們兩相依為命的日子嗎……”
鐘嚴看鐘楚杭低着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存悔意,便繼續道,“我們家條件本來就不好,你媽走的又早,我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成為現在這樣光鮮亮麗的大明星,你覺得我容易嗎?”
本來大哥唠叨幾句倒也還好,鐘楚杭不一定和他計較,但鐘寒一聽到他提到了大嫂,立刻警覺事情要糟……
鐘嚴被鐘寒捏了下手臂,吃痛的同時還在繼續幫他兒子追憶童年:“……想當初,你的初中課本還是我跑過五裏路問隔壁村的老王借的呢……”
從剛才就一言不發的鐘楚杭,突然接道:“有一天你心情不好全給撕了,後來人家要你還的時候說被我不小心玩火燒了。”
鐘嚴似乎早就忘記了還有這茬,愣了一會兒,犟着脖子道:“瞎說,給你借的書,我平白無故撕它幹什麽。”
“你撕書需要什麽理由嗎,你這次把人打進醫院有理由嗎,你施暴從來不需要理由。”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
更何況鐘楚杭還是大明星,肯定更加容不得污點。
鐘嚴萬萬沒想到,在有外人的場合下,鐘楚杭居然會揭他老底。
雖然并不知道餘臻是誰,但是此時,鐘嚴已經有點慌了,眼神虛浮,随口胡謅:“是那個人先動手的,我是忍無可忍!”
“喔,那為什麽你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鐘嚴目光閃爍:“我……”
鐘楚杭背過身去:“你還是走吧,我不想在小叔面前弄得那麽難堪。”
鐘嚴拔腿想走,火氣卻無處可洩,想來想去覺得在兒子面前就這麽夾着尾巴跑路也太憋屈,飛起一腳将墓前尚未拆開的蛋糕踹翻:“死人過個狗屁生日。”
鐘嚴這才覺得舒服好多,轉身就走。
被鐘楚杭的長臂攔下。
“幹什麽,不是你讓我走的嗎?”鐘嚴也懶得裝慈父,語氣頗為不耐。
“酒放下,”鐘楚杭聲音中愠氣濃重:“道歉。”
“喝,道歉?”鐘嚴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指着墓碑數落,“小兔崽子活着的時候就盡給家裏惹麻煩,從來沒聽他道過歉,好不容易死了,帶走了老娘拖垮了老爹,真到了底下相見那天,我還要讓他給我磕頭謝罪呢。”
“蛋糕是餘臻帶給三叔的,你需要向他們兩個人道歉。”
鐘寒知道鐘嚴的脾氣,是萬萬不可能向別人低頭的,更別說朝他原本就最不待見的三弟和素未謀面的小輩。
沖餘臻搖搖頭。
餘臻震驚于鐘楚杭家人之間複雜的關系,接受到鐘寒的眼神後,立刻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
“沒事沒事,我沒事……”然而,他幹巴巴的應答并沒有緩解場上劍拔弩張的氛圍。餘臻小心翼翼地拉過鐘楚杭的手,“杭哥,蛋糕可以再買,伯父也是一時生氣,你也別太較真了。”
鐘寒也将鐘嚴往後拉了一步:“大哥,你也是,都是自家人,犯不着。”
鐘嚴仍舊忿忿不平:“一個兩個的都是冤家,哪裏像是自家人。”
“好了,大哥你也少說幾句,我說句公道話,這幾年阿杭該孝敬你的分文不少,你如果責怪他不來看你,原因你心中也有數,不必多言。”
鐘寒這話說的滴水不漏,似乎想給這場鬧劇做個了結。
鐘嚴聞言後,一時間也無法反駁。
不料,鐘楚杭冷不丁開口:“那你呢,你像一個大哥,像一個父親嗎?”
向來內斂的鐘楚杭主動挑釁,果不其然,順利把這枚□□給點燃了。
“從來都只有老子教育小子,你這是反了天了?誰教你說這些話的,是不是那個小兔崽子”鐘楚杭這串質問如同一根尖針,直戳他的逆鱗。
鐘嚴氣得血壓升高,頭腦發昏,戳着那墓碑,咬牙切齒:“是不是鐘雪這個混球。從小你就跟在他屁股後面,他打勞什子電腦游戲,你也跟着玩。他背井離鄉你也鬧離家出走。這種不像話的話一定也是他教你說的,對不對。”
鐘楚杭對他爸這憑空捏造的邏輯嗤之以鼻。
而鐘嚴見兒子不做聲,以為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新仇舊恨,他眼一紅,向前快走幾步,掄起手中的瓶子就要砸向墓碑。
鐘寒站在鐘嚴身後,鐘楚杭和餘臻一起站在離墓碑稍近的地方。
餘臻立刻猜到了他的意圖,從斜裏蹿了出來。想要截住他的手臂。
開過塞的紅酒瓶噴灑出些許精釀,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度,穩穩地落在了餘臻的腦門上。
“嘭”
伴随着一記和98K爆頭音效聲極為相似的聲音,餘臻倒在了“血泊”中。
波爾多的瓶身四分五裂,酒水和碎渣在他身邊散落一地。
幾乎是餘臻倒地的瞬間,鐘楚杭就接住了他。
餘臻從額頭到臉上滿是黑紅液體,不知是酒是血,樣子很是吓人。
鐘楚杭一時也有些慌神,擡頭對鐘寒道:“寒叔,打電話叫直升機救護。”一面抽出胸前的口袋巾小心地擦拭了一番,又聞了聞,似乎并沒有血腥味。心中稍定。
低頭查看餘臻的傷勢,發現餘臻頭上,似乎連傷口都沒有。
鐘嚴一聽要叫直升機來急救了,以為要出人命了,連退好幾步,去抱正在打電話的鐘寒胳膊:“二弟,你看見的,不關我的事,剛才是他自己跳出來的……”雖說前科累累,但一來他剛才确實也不是故意要打餘臻的,二來他着實從來也沒打過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鐘楚杭輕輕掐了下餘臻的後腰窩,餘臻雙目依舊緊閉,但睫毛抖動了幾下。
這家夥,果然是在裝暈。
鐘楚杭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但依舊配合餘臻演出,他冷冷道:“寒叔,直升機先不用叫了,直接報警吧。”
鐘寒一愣,沒明白直升機不用叫了是什麽情況,上前想要查看餘臻的傷勢,卻看見“昏迷”的餘臻左手居然還凹着一個“OK”的造型,立刻明白過來他們在整哪出了。
而鐘嚴一聽報警,整個人都吓軟了。
前幾天剛被二弟從局子裏撈出來,今天又要被兒子親手送進去,而且這次要是真進去了,恐怕再也沒人可求了。
絕望之心可想而知。
鐘嚴也顧不上什麽兒子面前的尊嚴了,霜打的白菜似的癱坐在地上:“阿杭,有話好好說,你報警幹什麽啊。”
鐘楚杭懷抱着餘臻,并不理會父親的服軟,只催促鐘寒打電話。
鐘寒只得假裝撥了個電話,走到遠處去打。
鐘嚴看了眼鐘寒,想去攔他,但他也知道根源還是在鐘楚杭這邊,手腳并用爬到他身邊
“阿杭,”鐘嚴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好歹生了你養了你,你把我送進去你有什麽好處。”
鐘楚杭不為所動。
鐘嚴繼續哭天搶地:“你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居然要把自己親爹往火坑裏送。”
“誰跟你說過他是不相幹的人。”
從頭到尾除了砸到人那下,他都沒正眼瞧過餘臻,也沒關心過這人是誰。
鐘嚴幹巴巴的抹着不存在的眼淚:“他是誰,你經紀人嗎?”
“他是我的男朋友。”
鐘嚴的哭聲戛然而止,生怕自己聽錯:“你再說一遍?”
鐘楚杭的指尖穿過餘臻的指縫,兩只手十指緊扣,“他是我的愛人。”
鐘嚴“……”
作者有話要說: 餘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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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正文就完結啦!謝謝各位的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