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逢生
“替我的兄弟償命來,千弩!”葉為劍輕劍一繞,劍勢輕靈,黃衣映襯着金色的劍氣,連月色都為之一黯。
架住輕劍的短刀如承千鈞,唐炮啧了一聲:“老子沒空理你!”他手腕一擰,藏在腕間的暗器毫不留情地傾射而出,另一手已經掣出千機匣,丢出荊天棘地後緊接着補了幾顆毒蒺藜。
而葉為劍亦非易與,他身形極快且移動無序,正是藏劍特有的靈動步法。
唐炮不屑地哼了一聲,心說這種速度和賤咩比起來算個錘子,然而一想到身後命懸一線的賤咩,心就涼了一大截,換做平常他早就拉開距離四處遛人,此時卻一步也不敢遠離。
石珞倚在巨石邊,看到唐炮因為不肯移步而顯得左支右绌的背影,喘息道:“別……管我……”剛說完,他撫胸又吐出一口血。
“賤咩你閉嘴!趕緊療傷!”唐炮頭也不回,弩箭飒如流星。
若無顧慮,唐炮的實力理應在葉為劍之上,不至于陷入膠着,然而關心則亂,反倒是滿腔怒火孤注一擲的葉為劍占了上風。
葉為劍這幾日被姚子菡拎着脖子教訓了一路,已經稍微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劍術實力有所回升。十日前,姚子菡陪他從秦家出來後就似乎發現了什麽,但是猶豫着不肯對他說,只是一個勁地逼他靜心養氣。兩人依照唐鳶傳授的追蹤之法一路追尋千弩的蹤跡,回到了洛陽風雨鎮,還沒來得及歇下,就看到了唐鳶的信號,卻是喚子菡前去救人。他跟過去看到渾身是血重傷昏迷的穆清風後頓時怒不可赦,略略聽了幾句解釋就不顧勸阻地追了出來。
“還有你——”葉為劍憤怒的視線轉向唐炮身後的石珞,咬牙切齒,“原來是惡人谷的探子,我早該殺了你!”
他以醉月向唐炮的頭顱猛擊,在唐炮翻身躲避的時候換了重劍在手,将他震了開去,巨刃裹挾着金光,如萬鈞之雷。
“你為了接近清風害死阿靖……還傷了清風!”
石珞的黑眸無光,面無表情,他沒有出聲,似乎試圖起身,而唐炮卻更快地撲了回來将他擋在身後。
“你小子有沒有長腦子!”唐炮揚手就是一發迷神釘,吼道,“害死你兄弟的是你自己!”
葉為劍震了一下,後撤幾步,快速回過神來,怒極反笑:“胡言亂語!看你們還有什麽本事!”
“小子你聽好了,殺你兄弟的是老子沒錯!你要報仇盡管找老子!來幾次就揍你幾次!但你要是敢動他——”唐炮護在石珞身前,将千機匣端正,黑洞洞的匣口仿佛吸取了無盡流光,“老子絕對殺你!”
葉為劍冷哼,向前踏了一步,重劍曳地,身姿蓄勢待發:“你們兩個,都得死!”
話音未落黃影疾速沖來,唐炮雖識得他的意圖,但是自己若是避開,身後的賤咩……他一咬牙,轉身護住石珞,竟是生生扛下了這一記鶴歸孤山,同時頭一昏,片刻失去意識。
唐炮恢複意識的時候深知自己的後背一定被風來吳山絞成了渣,誰知回神後發現自己非但沒受傷還被一只手摁住,姿勢和被砸昏之前完全不一樣,或者說,反了過來。
視野裏有一半是糊在他臉上的白色袖子,另一半則是旋風般的黃影,而吸引他全部視線的,卻是那把劍——那把插在地上的劍。
唐炮腦中轟的一聲,頓時明白石珞幹了什麽。
白!癡!啊!他幾乎要吼出來——內傷那麽重!那點內力還不留着療傷!居然換心法鎮山河!這種殘破之軀還妄動內功……真的會要命!
在唐炮目瞪口呆之時,石珞半跪在地,在金色劍影緩下來的剎那,提起劍便要補招,卻被跳起來的唐炮一把按住,緊接着一發追命箭從身側掠過,揚起衣袂與發絲,呼嘯着洞穿了對面黃衣人的臂膀。
葉為劍悶哼一聲踉跄了幾步,鮮血霎時染紅了半身黃衣,他卻不為所動,單手便将重劍掄起,然而一擡頭,視野裏已不見兩人的蹤影。
唐炮拼盡了全身的真氣才在盞茶功夫之內狂奔數十裏,他這輩子都沒有跑這麽快過。他低頭看了看軟倒在懷裏的白衣人,登時氣不打一處來,破口大罵:“賤咩你這個白癡!你他媽整天除了想死還想什麽!喂!賤咩!回答我!”
石珞咳了好幾口血,聲音微弱缥缈:“你才白癡……自己……不躲……”
“居然切氣宗!氣宗!你那點內功也好意思使出來丢人!”
“你之前還……嫌我……不給你山河……”
“老子能溜不需要山河!”
唐炮抱着他撞進一個偏僻的院落,看樣子是一間廢棄的寺廟,院裏雜草叢生,房屋破敗不堪,沒有人的氣息。他快步跑進大門傾頹的佛堂,終于氣力不濟地癱在地上,但依舊将重傷的人緊緊摟在懷裏。
高逾十丈的佛像遍身灰塵與蛛網,面帶靜谧的微笑,低眉注視着兩人。
“賤咩,這裏安全了,快……療傷……”唐炮喘着粗氣,将他扶起一些。
石珞的身體輕顫,目光空洞,氣息越來越淺,卻是笑了出來。他擡起手,指尖觸在暗銀色的面具上。唐炮抓住那只手,低頭看去,石珞面色蒼白,黑瞳渙散,唇邊的血跡觸目驚心。
石珞對着他微微一笑。
唐炮覺得自己此生都沒有見過這麽美的笑容,美得攝人心魄,美得星辰黯淡月輪失色。
唐炮從未信過神,不管是廟裏的還是觀裏的,他都當成催眠故事,聽聽就睡。然而此時此刻,在這一笑的須臾,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諸天神佛的視線,全都聚集在眼前此人的身上。
“唐包,遇到你,大概是我這一生,最好的事情。”
石珞帶着傾倒衆天的微笑說出這句話後,緩緩阖上眼睛。
唐炮感到抓在手中的那只手失力滑了下去,一顆心也跟着沉到了不知底的深淵。
“賤咩?你在說什麽奇怪的東西……賤咩!”他攏住石珞的臉頰,駭然發覺已經探不到呼吸,他驚慌失措地按住石珞的心口,近乎瘋魔地按壓着失去心跳的胸腔,吼得聲嘶力竭,“你給我解釋清楚!你醒醒!你快醒一醒!求求你睜開眼睛!求你……”
他聲音一哽,低下頭,狠狠地揪住那鮮血淋漓的白色衣襟。
“——不要死!!!”
溫熱的液體落在手背上,血跡斑斑的白衣上,還有那蒼白無色的睡臉上。
唐炮緊閉雙眼,任憑多少年都不曾流出過半滴的淚水肆無忌憚地奪眶而出,他咬緊牙,将頭埋得更低。他的手還撫在那毫無起伏的胸膛之上,緊緊攥着被血浸得發硬的衣襟。
他感到膝下的大地突然一震。随後,微弱的搏動,從手指上傳來。
唐炮猛然睜眼,同時面上一涼,淚水自左臉滑落,原來是面具被摘去了。
“你真是……太吵了……”石珞細長的睫毛輕顫,慢慢睜開雙眼,薄唇微動,扯出一個虛弱的苦笑,“根本……睡不着啊……”
“賤咩!”唐炮驚喜地攥住他的手,也顧不上去擦拭糊了滿臉的淚痕,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了起來。
石珞斜倚在唐炮的肩頭,輕咳着喘息了片刻,幾絲血痕從唇角滑落,他擡袖拭了拭唇邊的血跡,正色道:“不知哪位高人出手相救,若不嫌棄,還望現身受晚輩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