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對酒當歌
兩人走出城,穆清風被石珞拉着走向城東的山丘。
“我記得我說的是洛陽西郊。”
“時候還早,去沒人的地方,喝一杯吧。”石珞從腰間解下一個葫蘆。
“真是所見略同啊。”穆清風也掂了掂手裏的酒囊。
山丘頂上,落日熔金,宏偉的東都城在腳下延展。
在這日暮勝景中,兩人微笑對敬,各自飲了一半,又将手中的容器拋給對方。
“我這酒是釀自漓水河的富水春,落雁城特産,道長可能沒有嘗過。”
“英雄痛飲,豪氣幹雲,不差。”
“道長的酒,則是仙人醉卧,逍遙自得。”
“正是西市腔——穆公子也許并不陌生。”
穆清風的眼中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凄色,随即微笑一如往常。
“有酒而無歌,不夠爽快。”穆清風在地上坐了下來,用手掌輕輕拍着膝蓋,口中輕吐詞句,似吟似歌,“生花夢筆終寥落,山河劍影空蕭索……”
樂句過于緩慢而顯得七零八落,石珞卻聽出了他唱的曲調,見穆清風望着落日許久未接,于是續歌道:“人世若飄萍,不識白玉京。”
穆清風接了下去:“登臨憑晚照,誰笑江湖老。”
“流水自西東,青山萬古同。”
兩人皆随性而續,歌罷,穆清風拊掌長笑:“好一個‘青山萬古同’——千古是非榮辱,不過把酒一歌。道長,世事易變,知音難尋,願以一曲相謝。”說着,他從袖中取出一支雪白的笛子,湊到唇邊。
“我不若穆公子這般精通音律,不如舞劍相和。”石珞緩緩拔出長劍,劍花輕挽。
笛聲吹徹晚霞,不似落日的暖融,而是霜冷如無垠的冰原。笛聲過處,虛空中仿佛飄下了晶瑩的雪。
笛音起初悠揚凄婉,如泣如訴,石珞右手執劍緩緩揚起,和着笛音,劍路柔和,看似無心,卻暗含一化兩儀之變。随後笛音轉為高亢,如聆金戈鐵馬,劍勢也随之逐漸淩厲,大袖翻飛間,劍刃吞吐着落日的餘晖,似要将漫天雲霞盡數扯裂。笛音最終歸于廖遠,劍意自萬象回歸為一,人世功過不過轉眼,青山依舊,江水長流。笛音止,劍收勢,夕陽沒入遠山,空留霞光燎天。
穆清風擡起臉,眼中映出落日最後的餘色。
“落幕了。”
“嗯。”石珞将劍反手執着,背于身後。
“我們也差不多該去幹正事了。”穆清風從地上站起,笛子在手中轉了幾圈,一如他平時轉筆的姿态,“出發去西面吧。”
“有必要嗎?”石珞的劍輕盈地一甩,閑如看花,“穆公子既然能有閑心陪我玩耍,自然是有人将事情都安排好了。”
“和平的交易,你取命,我‘取’你。”穆清風笑嘻嘻地看着他,仿佛只是邀他去登山賞月。
石珞卻如嘆息一般地笑了:“如此荒謬的籌碼,說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道長何時開始在意他人的說辭了?我喜歡道長,所以我滿足你的要求,換你陪在我身邊。你看,我都沒有要求道長也喜歡我。”
石珞失笑着搖搖頭:“就算李将軍平日縱容你胡鬧,應該也沒有縱容到這等地步。你所說的洛陽西郊,現在想必正由李将軍鎮守。”
“道長擔心埋伏?別怕嘛道長,你是我的,我只準你傷在我一個人手裏。”
“此番約見無非就是要我親自确認楚關的死,把人頭帶回去複命,雙方免去兵戈相見,皆大歡喜。”石珞沒有理會穆清風的調戲,繼續說道,“可是,你們當初費盡心思将他擒來,為何又要輕易交出去?我一個人的威脅,好似沒有大到能使你們讓步的程度。”
“我說過,利用完畢的俘虜,沒有價值了,與其讓你們一次次尋來,不如直接交給你們自行處置,還省了我們的事。”穆清風伸展了一下胳膊,做了個慵懶的姿勢,然後優雅地撫着下巴,“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得到你,道長。”
“不,你們只是希望我們認為楚關已死。”
石珞平靜一言,穆清風面色雖不變,握住笛子的手卻在暗暗加勁。
石珞負手而立,身姿悠閑,但始終沒有收劍,他平靜地續道:“不管有沒有埋伏,那裏的楚關,都不會是真正的楚關。我沒有見過此人,我的依據只有不甚精準的畫像,而你們卻有足夠的時間安排替身。所以,我根本沒有必要赴約。”
穆清風笑了,帶着十二分的無奈:“哦,那道長是要我帶你去見真正的楚關?”
“穆公子這麽爽快是承認了?”
“跟聰明人不必多費唇舌。”穆清風攤手,“不如道長來猜一猜,人在哪裏?猜對了,我就帶你去。”
“穆公子不必拖延時間了。”石珞的手中掂起一個魚形的物事,見穆清風凝眉,他微微一笑,“這不是你們那枚兵符,兵符失落後,谷主自然有所應對,你們那枚已經起不到作用了,所以才會輕易拿出來作餌。從長安一戰你想必已經看出那個笨蛋是站在我這邊的,于是想趁機擒住他。”他手腕一翻,兵符突然化作碎屑随風散落,竟是那種用過即毀的特殊令符,“我不過是提醒穆公子,其實我也是可以調動幫手的。”
穆清風反射般地向西方一瞥。
石珞随手撫了撫長劍:“我沒有你們保密的顧慮,我只需要随便找個營地,喊上足夠的人,叫他們來拖住李漠玄。”
穆清風微微眯起眼睛。原來,自出城起,石珞就有意遠遠地避開約定之處,并讓李漠玄暫時無法趕來,使得穆清風陷入孤立無援之境。石珞顯然也清楚,應對一人,勝負難定,但同時對上穆清風和李漠玄,他毫無勝算。若要在此處設伏,在來時就難免被穆清風發現,所以對石珞來說最有利的局面,便是此時此地,唯兩人獨處。
穆清風的眉蹙起,嘴角卻揚了起來:“得道長一人,可抵千軍。”
“不若楚将軍運籌帷幄,分|身有術,将敵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穆清風臉上的笑意終是斂去了,如同夜幕吞噬了黃昏最後一絲餘晖。黑衣的萬花在初臨的黑暗中寂然獨立,目光沉如深淵。
石珞長嘆一聲,道:“其實到方才為止,我都還沒有确定,穆公子現在若是告訴我猜錯了,我……信你。”
穆清風閉目,搖了搖頭。
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他睜開眼時,重新牽起嘴角,但是笑出的只有凄涼。
“道長何以認定,我就是楚關?”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們倆唱的詞牌是《菩薩蠻》,填得很渣別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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