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地
青虬卧雪藏雅志,玄鶴排雲引詩情。仙鄉久在紅塵裏,唯餘一山月色清。
“詩言雖美,但這華山之險,可不是尋常輕功能丈量得了的。”
簌簌飛雪之中,兩個人影伫立在華山東南落雁峰的一處山崖下,崖高千仞,積雪不化。
“廢話這麽多,就是不看好本少爺的輕功了?”
“原本是不看好,不過既然能跟上貧道的速度,說明你也不是一無是處。”
“哼,若不是為了清風,本少爺早就殺你!”
葉為劍撣去衣上的雪花,揮手間,袖風凜然。而石珞負手站在一旁,連看也不看他一眼。與依舊一身薄衣的葉為劍不同,石珞身上裹了一件厚重的大氅,似乎很畏寒的樣子。
“貧道實在不明白葉大俠究竟恨我什麽——出言提醒,就要負起責任嗎?碰巧認識殺手,就要被遷怒嗎?葉大俠視友如命,貧道當然也想維護自己的朋友。你查不出幕後的真兇,那是你能力不夠。”
“有人證在,你還狡辯!”
“想想你的人證為何要說謊。”
“秦姑娘根本沒有理由說謊!”
“唉,你的腦子是丢進西湖喂魚了嗎?”
“你!”葉為劍怒極拔劍,石珞身形不動,人卻飄移了三尺,避開了那道劍風。
“還有——你殺不了我,除非我讓你殺。”
“你出言提醒,藏招示弱,根本是別有所圖!”
“哦?總算說了句人話,繼續說,我所圖為何?”
“……你自己清楚!與本少爺無關!”
石珞搖搖頭,掏出兩張紙遞給猶在發飙的葉為劍。
“凝冰草在距離此崖頂處方圓三裏內,這是崖頂地勢與凝冰草的樣貌,現在,展現你引以為傲的輕功吧。動作快點,我們時間不多。”
“你不上去?”
“上去便是純陽地界,我不能去。”
“為什麽?”
“你真有興趣知道?”
“……沒興趣。”
“那就是了,拖延對穆公子可沒有好處。”
“你這混蛋,根本不在乎清風的死活對不對!”
“他不需要我在乎。”石珞在雪地裏坐了下來。
“哼!”劍風掃起石珞身邊的積雪,揚起漫天雪霰,葉為劍借着劍風之力騰空,在崖壁上輕點,轉眼間攀至高處,金色的劍氣破開積雪。
高崖陡勢甚為驚險,葉為劍幾次差點滑下去,都是靠着堅韌的臂力和手中的劍及時化險為夷,來到了崖頂。路觀圖描畫詳細,連附近可能出沒的兇禽異獸也标了出來,不出兩刻的時間,他便認出了一處雪峰上的凝冰草。這次的地勢更險,草生絕壁,下面便是萬丈深淵。葉為劍不屑地哼了一聲,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精準地将草連着根部的積雪一同抄起,同時身子一個回旋,借力再飛,右手揚劍擊出一道劍風作為緩沖,平安落地,氣勢恢宏。
他将凝冰草放入昆侖玄冰制成的小盒中,又裹以棉毯,小心地收好。然而,當他正欲原路返回之時,卻被一陣雪霰迷了眼,同時聽到了什麽不詳的低吼聲。
一個巨大的白影正在崖頂的飛雪之中不安地竄動。葉為劍右手扶劍,定睛看去,發現那是一只通體雪白的巨虎,體型足有普通虎的三倍大。它張口低吼,齒間和爪上都有鮮血滴落。
不似尋常野獸,看上去已經受驚,一定很狂暴,也許不好對付。
葉為劍不欲多事,輕輕地移遠。巨虎卻警覺地盯住了他,狂吼一聲,身子弓了起來,做出了撲出的姿勢。
葉為劍一驚,連忙向來處的斷崖奔去,卻被巨虎搶先一步擋住了去路。他啧了一聲,果斷掄出重劍,巨虎嘶吼,不退反進,速度快得驚人,利爪揮出一道陰風。葉為劍一手護着冰盒,單手回劍作擋,竟被巨力推得倒飛出去,心下暗驚這畜生的力道。他施展輕功在雪地裏疾馳,一邊出招擾敵一邊搜尋退路,不料那畜生的速度極快,葉為劍只覺肩頭一痛,便被巨虎一爪掐住肩膀按在了雪地裏,手中的冰盒飛了出去。
葉為劍心急之下,一腳踹向巨虎的肚子,眼睛還盯着盒子飛出的方向,他眼睜睜地看着盒子慢慢滾落斷崖,一掙紮,利爪嵌入更深,脫身不得!
這時一道白影自視野中掠過,葉為劍尚未反應過來,巨虎突然松開了爪子,怒吼着退了幾步,前肢血流如注。葉為劍跳起四顧,天地皆白,一道白影迎風伫立,右手捧着冰盒,左手執劍,衣袂翻飛間,讓人一時看不清是白衣裂成了飛雪,還是飛雪凝成了人形。
“敗事有餘。”
清冷的聲音傳來,葉為劍這才回過神,認出了這個可惡的聲音。但他來不及回罵,巨虎再次沖了上來,他揮劍迎上,巨刃砍入它張大的嘴中,劍雖無鋒,金色劍氣卻沖開一圈氣刃,将巨虎的頭顱一分為二!
石珞在葉為劍起身後便疾速向來時的斷崖沖去,然而,右肩上的陳年劍傷突然爆發出一陣徹骨的奇痛,讓他幾乎拿不住手中的盒子,同時五內俱寒,連站都站不穩。踉跄間,幾道人影從天而降,将兩人團團圍住。
“雪皮虎往這個方向來了!”
“在那裏!”
來人盡是白衣負劍的純陽弟子,帶頭的人環顧了一下狀況,确認雪皮虎已死,便看向剛剛收起劍的葉為劍,抱拳道:“這位大俠,感謝你幫我們消滅了雪皮虎。”
“本……在下只是采藥路過,自衛罷了。”葉為劍整了整狼狽的衣襟。
“雪皮虎這兩日連傷我純陽宮多名弟子,甚是難纏。大俠武藝高強,鄭嚴深感佩服,請教大俠高姓大名?”
“不敢當,在下葉為劍。”
“這位是……嗯?”鄭嚴慢慢走向那個背對着他們的白衣人,這白衣人的身子微顫,身形卻筆挺,不發一言。鄭嚴在看清他的臉後,頓時臉色大變,手中的劍立時架在了他的肩上,“你!你還有膽回來?”
石珞閉目,無聲地嘆了口氣。
“小翔,快去禀報師父!”
一名弟子應了一聲,立刻不見蹤影。鄭嚴回頭,将劍鋒貼近石珞的脖頸,忽然冷笑:“你回來,是來替我的三個師弟償命嗎?”
石珞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依舊不發一言。
“不對,償命太便宜你了!你這條命抵得上什麽!四師弟雙腿皆廢!七師弟永生無法拿劍!這八年來他們的痛苦你要用什麽償還!”
石珞還是沒說話,他的臉正以看得見的速度褪去血色。華山頂峰氣候寒烈,地氣特異,人若無內功護體,很難長時間承受這種嚴寒。純陽弟子通過修習本門心法,皆已對華山的環境習以為常,而被廢去內力無法運功護體的人,在此地久留本身就是一件找死的行為。
鄭嚴似乎什麽都沒察覺到,越說越激動:“你這種敗類為何還恬不知恥地活着!為何還有臉出現在我眼前!對了,你們靜虛,個個都是心懷不軌的叛徒!難怪師尊要把你們驅逐幹淨!哼,都殺了才好!就像洛——”
話未完,石珞閉着的眼睛倏然睜開,鄭嚴眼一花,持劍的手腕突然被一股靈巧的力道扭曲導致長劍墜地,脖子則被一只手緊緊掐住。
“你們,不配提我師父。”
近在眼前的黑眸如同凝凍的墨潭,石珞面色蒼白,眼神則陰冷至極。鄭嚴心下大驚,他根本不知道石珞是如何在這一剎那反制。在場的純陽弟子皆是習慣于寒冷的人,此時卻紛紛感到一股自骨髓而生的陰冷蔓延全身。
一旁的葉為劍被這寒氣凍得一激靈,事态發展太快,他剛剛理清對眼前狀況的猜想,但卻不知是否應該出言,畢竟,這明顯是純陽的家務事。可是,這道長原已明言自己不能踏進純陽地界,如果不是他被那只畜生纏住……
“鄭師叔似乎忘了一件事情,你還能在此處上蹿下跳,是因為你當年溜得最快,不是嗎?”
掐住脖子的力道一緊,鄭嚴惱羞成怒,卻是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只能言不成聲地吐出斷斷續續的詞句:“你……混賬……胡……”
“當時鬼叫什麽‘把姘頭一起綁起來’然後對小從下手的,不是你嗎?”力道再緊,鄭嚴被扼得滿面通紅,已經發不出聲音。四周弟子紛紛亮出兵器,一時卻是一個也不敢上前。
就在這時,一聲沉喝傳來:“放肆!”
這個聲音中氣十足,人未現,聲先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決絕。飛雪中,一道人影大步走來,此人高冠束發,不過中年,青絲間卻隐見蒼蒼鬓發,藍白的道袍一塵不染,鞘中長劍低鳴如同龍吟虎嘯。單單一個身影的氣勢,便令這華山絕頂的凜冽山風也黯然了幾分。
石珞慢慢将手收回,手指顫動着,握緊。
那原本是此生都不願再面對的人。
“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