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局
穆清風重新點起燈火,夜幕四合,屋內的燭光稱得四周愈發暗沉。
“這凝冰草,我也只是在書中讀到,不曾見過實物,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種藥材的存在。”穆清風悠悠地說道,“道長知道它生于何處?”
“華山無我不識之處。”
“可是?”
“我不會再上華山。”
“是不會,還是不能?”
石珞側過身,慢慢将手背到身後,臉上的笑意竟是不減。
“能問出這句話的穆公子,其能為自可通天,凝冰草又算什麽。”
“謬贊,明明是道長你引我至此,從未隐瞞。”
“喂,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旁邊一頭霧水的葉為劍終于忍無可忍地插了進來,“清風你是中毒了還是怎的?”
“葉公子不必挂心,只要尋得凝冰草,我自無礙。”穆清風悠閑地支頤而笑,“只是這凝冰草不好得啊。”
“如何尋得,我來幫你 !”
“那就要看道長肯不肯帶路了。”
石珞哼了一聲,負手道:“穆公子這步一點也不高明,若真以性命做賭,不會僅僅為了陷我于兩難;若不是以性命做賭,這局一開始就沒有意義。”
“道長醫術精湛,還懷疑什麽不成?”
“終歸不如你。”
“哈,我觀道長內傷加劇,何不讓我來醫治一下?”
“不必,穆公子內力深厚,貧道敬謝不敏。”石珞拂袖走至門外,一個梯雲縱躍上屋檐,在屋頂上坐了下來,調息片刻,再次掩袖低咳,袖口又暈染了一片血跡。石珞動作一頓,因為另一個人影忽然憑空出現,正以一個悠閑的姿勢坐在屋脊的一端。
“說說看,那個瓜娃子這幾年怎麽樣?”唐鳶坐在那裏擺弄着手裏的梅花針,面具在初升的月色下熠熠發光。
石珞拭去唇邊的血跡,閉目端坐,不動聲色:“唐女俠好雅興。”
“姐姐我今晚心情不錯,暫時還不想把這些針丢出去。”
“哦,那貧道先謝謝了。”
一枚暗器突然破空而來,擦着石珞的面頰飛過,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小花不殺你,是因為他覺得你有趣。我對你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最好不要破壞我的心情。”
唐鳶重新拎了把小刀在手,一擡眼,赫然發現石珞原本打坐的地方空無一人!心念電轉間,唐鳶完全是憑直覺提刀在面前一擋,一聲白刃相擦的輕響,唐鳶面具邊緣的流蘇應聲而斷。她根本來不及起身,就感受到頸邊劍刃冰冷的觸感,以及背後傳來的,平淡的聲音:“穆公子不殺我,是因為他殺不了我。看在某人的份上我已讓你許多,最好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劍刃的觸感突然消失,石珞收劍入鞘,走開幾步重新坐了下來。
“你……”唐鳶有些顫抖地摸了摸脖子,沒有絲毫傷痕,只有斷掉的半截流蘇證明方才的驚魂不是錯覺。她驀地想起天都鎮外,石珞奪回穆清風手中的劍時那奇詭的身法。
“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人——唐女俠想必也聽到了。”石珞平靜的語氣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今夜月色甚美,唐女俠想聊些什麽來着?令師弟麽——他就是個笨蛋,沒什麽好說的。”
唐鳶仔細盯着那端坐調息的白衣人。這小羊內傷沉重不是假的,內力糟糕也是真的,背上還有刀傷未愈,可是方才的瞬間發難明明白白地傳達了一個意思:對付你,這個狀态足夠了。
對實力懸殊的驚異,性命被玩弄的羞怒——唐鳶在瞬間經歷這許多心情後,最終還是笑了出來,心底漸漸開始明白那朵小花為何越是生氣就笑得越燦爛:“小咩咩,我開始對你感興趣了。”
“不敢當。”
“原來你竟是如此高傲的性子,為什麽遇到那朵小花就乖乖躺平了呢?”
石珞慢慢睜開眼,靜了片刻,方開口答道:“因為有趣。”
“你和小花,還真像。”唐鳶丢下這一句,再次隐去了蹤跡。
石珞輕輕出了口氣,虛汗淋漓,每次催動真元,就像把奇經八脈都擰了一遍。再也抵擋不住倦意,他疲憊地阖上眼睛。
黑暗不知持續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只是一瞬,因為他從不做夢。睡眠與死亡的區別只在于前者會醒來,而後者更安逸。
石珞醒來時發現自己竟是側躺在屋頂上的,連打坐的姿勢何時倒塌的都不知道,剛才八成是昏過去了。他不禁苦笑——這種程度就撐不住,自己真是太久沒與人動手了。他随即驚覺異常,因為身上還蓋着一件黑色的外氅,腦後有一個人的氣息。
石珞與穆清風同樣,即使在睡眠中,也能立刻察覺接近自己的人。失了這份警覺,就相當于丢了半條性命。
他頓時一個激靈,反射般地想要跳起,卻被一只手按住扳了過來,屋瓦抵在背上,傷口隐隐作痛。他扭頭向左看去,那個只穿着白色中衣的男人正卧在他身側,支着太陽穴,笑眯眯地盯着他。
“夜深風大,不要随便倒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石珞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的第一反應是确認衣服還好好地穿在身上。
“耶,道長不要胡亂誤會,我穆清風從來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吶。”穆清風伸手攏了攏散在石珞臉上的鬓發,将臉湊近了一些,在他的耳邊吐出溫熱的氣息,“當然,我也是忍了很久的……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不可以。”石珞翻身而起,瞬息移至十尺開外,原本蓋在身上的黑衣則輕飄飄地落在屋瓦上。
“道長真沒情趣。”穆清風拎起自己的衣服,故作嘆息。
“你倒是——呃……”石珞開口就想嗆回去,可是話說到一半,沖口而出的卻是朱紅的淤血,他登時又委頓下來。
“這就是你強運內功的下場麽。”穆清風走過來伸出手掌抵在他的背上,緩緩渡入自己的內力,“道長啊,你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穆公子你失了內力就活不下去麽?”
“不是我活不下去,而是敵人不讓我活下去啊。”
“和所有江湖人一樣,花哨的招式學多了,就忘了本。”
穆清風聞言一愣,随後露出饒有興致的微笑:“那道長以為,武學之本,原為何物?”
“每個人入門時,最先學的東西。”
“基礎,步法,運筆運劍,修身養性。”
“——是為‘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正是,武學之大成,皆以最初的根基為本。”
“大道無形——可是道長,在返璞歸真之前,也要先有巅峰的資本啊。”
“穆公子以為,我的資本是什麽?”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石珞沒有立刻回應,穆清風坐在他身後,卻仿佛看到了石珞臉上浮起的笑意。
“穆公子,我忽然開始期待與你一戰了。”
“我給了你很多機會,你就是不肯好好打。”
“你若是意在試探,我又何必認真。”
“原來是怪我未曾敬你為對手——道長的脾氣還真不小。”穆清風将渡入的內力加重了三分,石珞卻在那一瞬間飄離了數丈,在屋頂另一端重新坐下。
“多謝穆公子助力。”
穆清風好整以暇地披好衣服,笑道:“沒想到還可以和道長談論武學,有知己若此,夫複何求。”
石珞還在閉目調息,薄唇牽起一個苦澀的笑意:“深有同感。”
“所以道長啊……”穆清風忽然欺到石珞身前,伸手擡起了他的下巴,“不能成為我的人嗎?”
石珞慢慢睜開眼,墨色的眸子映入穆清風一雙細長的鳳眼之中。
哪一雙眼睛,是真正有感情的呢?
“穆公子作何想,我便作何想。”
穆清風輕輕地笑了,更像是一聲嘆息。
“尋得凝冰草,我便允你一個人。”
石珞的眼神動了動,帶着些微的意外,直視着穆清風。
“穆公子這樣真的好嗎?”
“讓麻煩的事情快點了結,有何不好。”穆清風捏住他的臉,“我說過,我不想與你為敵。”
穆清風湊上前,在那雙薄唇上刻下綿長的一吻。石珞并沒有抗拒,也沒有迎接,他只是坐在這裏,毫無動作,如同一個人偶,幽黑的雙眼沒有任何波瀾。
穆清風舔舐着那雙依舊緊緊閉合的薄唇,一種莫名的心緒在身體內彌漫。
吃掉他,讓他只屬于我。
許久,穆清風擡起臉,仔細端詳着石珞漆黑的雙眸。
“我知道你要什麽,我可以給你。然後,你會乖乖屬于我嗎?”
石珞望入穆清風的雙眼,他們都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
“穆公子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