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蛇蠍
與戴鬥笠的男人擦肩而過的一瞬,葉為劍只是直覺捕捉到了某種異樣,然而當他一眼看到酒樓大堂一角獨坐的白衣人,以及餘光瞥到鬥笠人腰後的千機匣時,剎那間全身一震!
“你——站住!”
葉為劍當即轉身,視野裏卻已沒有那個唐門的身影,他飛速躍上酒樓的屋頂,環視街坊,仍然無法找到鬥笠人的任何蹤跡。按在重劍上的手抖得厲害,他渾身發顫,咬牙從屋頂跳下,沖進酒樓大堂——那個白衣道長依舊坐在那裏,閉目喝茶。
聽到手掌拍在桌上的一聲巨響,石珞慢慢睜開眼,擡頭注視着面前的黃衣人。葉為劍的怒目像是要射出利刃,而石珞黑色的眼睛無波無瀾,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面無表情看着他。
“你在這裏做什麽?”最終還是葉為劍從牙縫裏擠出第一句對話。
“做什麽,貧道累了,來喝杯茶。”石珞淡淡說道,将杯中茶慢慢飲盡。
“剛才出去的那個人是誰!”
石珞又看向葉為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拿起茶壺重新倒茶,語氣平靜得讓人抓狂:“看打扮是江湖中人,唐家堡弟子。”
從壺嘴傾出的水柱一顫,葉為劍的手緊緊攥住石珞的手腕,石珞端着茶壺的手及時上挑,茶水沒有濺出一分一毫。
“過來!”
“幹什麽。”石珞左手接過右手中的茶壺輕輕放回桌上。
葉為劍手上加力,将他整個人扯了起來:“我叫你過來!”
石珞也沒有反抗,他迅速地将桌上的油紙包拿起并放了塊碎銀,任由葉為劍将他拖出了酒樓,在長安的大街上大步離去。
“大俠要去哪裏?”
“閉嘴!”葉為劍本想狠狠拖着他快步前行,但是石珞的步速與他同樣,不管他怎樣加快步速,石珞總能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使得他的力道無處可使,滿心的火氣也無處發洩,只能将那瘦弱的手腕掐得更緊了一些。
葉為劍拽着石珞快步穿過幾個街坊,在一條巷子外突然剎住,葉為劍向巷子裏看了看,開口叫道:“子菡!”
巷子裏正與另一名女子說話的姑娘轉過身來,她一身清淡的藍衣,身背雙兵,身材比尋常女子高挑很多,頗有舞者的氣質,舉手投足間周身似有繁花飄落。
“為劍?”被喚作子菡的姑娘有些驚喜,拉了拉身邊正掩面抹淚的錦衣女子,“快看,葉公子回來了!”
那女子擡起一張沾滿淚痕的臉,看到葉為劍的時候眼淚又奪眶而出:“葉公子!”
“發生什麽事了?”
“剛才有登徒子欺負秦姑娘,已經被我趕跑了。”子菡輕快地走過來。
秦姑娘則半躲在她背後,一邊小步跟着一邊不停抹淚,細弱蚊蠅的聲音支支吾吾的:“多……多虧姚姑娘……”
葉為劍臉色冷冷的:“哪裏來的登徒子?”
“西市那個姓全的香料商——哎,那全世乾不就是你上一個任務的雇主嗎?”
“那個豬頭!我剛把他從龍門護送回來,一路上真是受夠了!這種人就該讓馬賊捉走打幾鞭子才長記性!李将軍為什麽要派我去保護這種人渣!”
石珞的眼睛一直盯着姚子菡背後的秦姑娘,這個女子依舊在擡手抹淚,絲質衣袖滑下來,露出的一截皓腕上纏着一條明黃色的絲帶。石珞冷冷地笑了,聽到全世乾的名字,他擡起眼,正好撞上姚子菡看過來的目光。
“為劍,這位是?”
“子菡,替我看住他。”葉為劍甩下石珞的手腕,并揚手點住他的穴道,上前道,“秦姑娘,借一步說話。”
兩人往巷子深處去了一些,葉為劍看着用手帕努力蘸去淚水的女子,嘆了口氣:“秦姑娘還好嗎?”
“葉公子還是不肯喚奴家霜月。”
“霜月姑娘。”
“葉公子,你瘦了。”秦霜月擡手想要觸碰他的鬓發,卻被葉為劍輕輕扭頭避了過去。
“我無妨,霜月姑娘,那姓全的怎麽欺負你了,我去教訓他。”
秦霜月一張臉漲得通紅:“他……他問奴家是誰家的,說明日就上門提親!”
“好大的膽子,秦家的小姐也敢戲弄。”
“可是葉公子!”秦霜月突然捉住葉為劍的衣袖,“爹他一直想奴家嫁一個有錢人,說不定——”
“令尊不是那種人,不必擔心。”葉為劍冷道,“霜月姑娘,我有一事相問。”
“霜月知無不言。”
“你之前說曾經看到一個蒙着面的人和唐門殺手會面?”
巷子裏秦霜月的聲音其實根本瞞不過街上兩人的耳朵,姚子菡不屑地啧了一聲,扭頭看向身邊負手站立的白衣人——這人跟她差不多高,面色平靜,目光不知在盯着何處,手裏還拎着一包藥材,看衣着應是個純陽出身的道長,雖然背着劍,但無論從渾身破綻的站姿還是淺促的內息看來,都像是個武功很弱的家夥。
“你犯了什麽事,為劍要捉着你?”她有些無聊,于是開始和他搭話,因為這道長靜靜站在那裏的樣子實在是很漂亮,眼睛既深邃,又純粹。
“葉大俠對貧道有些誤會。”
“為劍他……最近變了很多。”姚子菡神色一黯,“他現在報仇心切,可能有些不理智,若是有無理得罪之處,小女子在這裏替他賠罪了。”
石珞的薄唇微揚,幽黑的雙眸深不見底:“魔道不過一線之隔。”
“什麽?”
石珞轉而換了個話題:“那位秦姑娘,莫不是說了什麽曾見過有人買殺手之類的鬼話?”
“你怎麽知道?”姚子菡不爽地呼了一口氣,“她只是想得到為劍的注目罷了,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看見了,而且她說的時間地點正好是我的巡邏任務,若有異常,我會發現不了嗎?”姚子菡不知不覺就說了很多,心下也很詫異,為何對這個道長有一種天生的友善感呢?一定是因為這男人長得太漂亮了。
“原來如此。”石珞的眼神流露出一種冰冷的睨視,唇間卻笑意更盛,“她想嫁禍呢。”
“你說什麽?”姚子菡盯着他,那張臉笑起來真是俊美得讓人心神不寧。
“作為友善的謝禮,貧道提醒姑娘一句,遠離那個女人。”
秦霜月局促不安地用手指攪起了那條明黃色的絲帶。
“奴家看到的,已經都告訴葉公子了。”
“你說那人身材瘦高,鬥笠垂紗飄起的時候瞥到一點長相——似乎是女子?”
“奴家……”秦霜月雙肩微顫,向街上站着的兩人瞥了一眼,“奴家不敢肯定,那人身形和……姚姑娘類似……”
“別怕,有我在,你看子菡旁邊的那個人。”
秦霜月露出有些納悶的表情,發抖着扭過頭去,正碰上白衣道長那沉如濃夜的眸子。姚子菡也在看向這裏,目光像往常一樣清澈,還帶着幾分疑惑。而那個道長,那個沉靜的白衣人,深邃的目光直直地刺向這裏,就這樣,注視着秦霜月。
被看穿了。
這是秦霜月空白的腦海中冒出的唯一念頭。
她不可抑制地發起抖來。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她,那微紅的薄唇勾起嘲諷的笑意,在那個白衣人的眼裏,她所做的,她所想的,全部——無所遁形。
這個人,必須死!
“你看那個人,是不是他?”
葉為劍的聲音在她混濁的意識中響起,秦霜月雙肩一抖,看向葉為劍——這個一身貴氣卻英勇無雙的公子是她的世界,她唯一的救贖,他現在用熱切的目光看着她,等待她的一個回答,她知道他在等哪個回答。
她只希望他能看着她。
只要能得到他的注目,其他人都可以去死。
“是……是……”秦霜月渾身發抖地縮到了葉為劍的身後,聲音嘶啞,帶着哭腔,“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