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薄情
石珞解開身上的舊布袍,穆清風果然看到被唐鳶特有的粗暴手法處理過的刀傷,不由在心底失笑。
這一刀受得相當有水準,就像穆清風為了既保持痛覺又不至傷得太重而精準計算過劍刺入的角度,石珞挨這一刀時也一定算好了将傷害減至最低的方式。回想當時的情形,若是石珞沒有撲過來擋這一刀,只怕穆清風在身形不穩無暇防禦的情況下要受的傷比這重多了。
穆清風再次無聲地笑了——道長算的不僅是降低自身的傷害,更是為了保存兩人的平均戰力,讓穆清風可以全力應敵。而道長的戰力,才是最莫測的存在。
“道長為何要替我擋刀呢?”
“穆公子武功更高,如果你受傷,我們會很危險,所以不如由我來承擔傷害,穆公子負責退敵。”
“道長算得很好,可是,索裟并不是我殺的。”
穆清風的手指觸在石珞的背上,撫着他白皙的肌膚。
“她是替別人死的,‘索命鬼侶’的毒美人,會甘願為誰而死呢?”
穆清風将藥酒撒在傷口上,石珞顫了顫,沒有出聲,只是呼吸變重了一些。
“道長,我何時才能見到——你真正的實力。”
“我說過,我能自保。”石珞雖然在抑制疼痛引發的顫抖,聲音卻依舊平淡,“何況,穆公子自己又顯露了幾分實力?”
“哈哈哈。”穆清風展顏一笑,将傷口溫柔地包紮好,輕輕湊到石珞的耳邊,“道長,我好喜歡聰明的你,可是我不喜歡不乖的你。”
“我一直是我,與穆公子的喜好有何關系。”
“但,你是我的。”穆清風伸手,從背後捧住石珞的臉頰,将他的臉向自己這裏推了推,正好吻到了他的唇角。
石珞沒有反抗,他的眼睛一直望向虛空,随後閉上眼,略微側頭,雙唇在穆清風的唇上輕輕點了點。
“看,其實道長你一點也不介意成為我的人。”
“不,只是相惜。”
“你對我就只有這點想法嗎?”
“是你對我。”
“子非我,如何知道我的想法?”
“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哦,哪一類?”
“重義,薄情。”
穆清風一愣,眼神流轉出難以言說的意味。石珞在此時站起身來,将衣服穿好,轉身,雙眼的墨色幽深難測。
“我去藥鋪。”
“道長。”
石珞停步,側頭。
“道長可有見到過我這把小刀的刀鞘?”穆清風還坐在席子上,纖細的手指靈巧地轉動着手中精致的白刃。
“見到過。”
“如此甚好。”穆清風閉目微笑,手腕一翻,小刀再次不知所蹤,“道長果然從不對我說謊。”
石珞轉過來的側臉也浮起了笑容:“穆公子果然善解人意。”
穆清風盯着石珞離去的背影,然後慢慢地露出無奈的苦笑。
“兩個薄情人嗎……道長啊道長,為何你總是看得如此透徹。”
縱然溫存相惜,終究是兩個薄情的戲子在演戲。情義難全,動情者敗。
天都鎮的藥鋪實在不靠譜,藥材還不及附近野地裏的齊全,石珞看着棚子裏打瞌睡的郎中,搖了搖頭,決定進長安城。
雖然兩天前剛剛制造了一些騷動,但實際上并沒有幾個人見過他的臉,殺手又已伏誅,長安就像往常一樣人群熙攘。他默默地走進外城,根本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石珞拎着包草藥的油紙包走進一家酒樓坐下,叫了一壺茶後就支着額頭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頭戴鬥笠的高挑男子走了進來,坐在了背對着石珞的那張凳子上。
“賤咩你好像還挺閑的哈?”
石珞沒有睜眼,依舊一手支着額頭,另一只手摸到茶壺後拿起來往杯子裏倒茶,茶水不偏不倚地斟滿一杯。
“為什麽我睡覺總要聽你吵?”
“托你的福,老子變成了坑同行的英雄,雇主那裏估計要跳腳了,老子的名聲也要保不住啦!”
石珞閉着眼将茶杯送到嘴邊,語氣不疾不徐:“難道你以前不是個坑貨?”
“賤咩你——”唐炮正要發飙,突然發現石珞氣息紊亂,聲音也很輕,完全淹沒在酒樓的喧嘩中,如果不凝神去聽都聽不清,“你咋這麽弱?腎虧了?”
“你家師姐用梅花針封了我七處大穴,我花了兩天才解開六處,唐包我現在理解你的苦悶了。”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小二,上酒!”唐炮扭身沖遠處的小二招了招手,那只手在收回的途中不着痕跡地在石珞的頸後一按,以看不見的速度逼出一根細細的針來。
“多謝。”石珞剛呼出一口氣,就陷入一陣劇烈的悶咳。梅花針封了他的經脈,一定程度上也抑制了他的內傷,如今複又爆發了出來。
“我說賤咩你把自己搞這麽窩囊是圖啥子喲?”唐炮的整張臉都隐在鬥笠的薄紗之後,此時嘲諷的聲音卻透出深沉的不爽,“老子不想聽你的了,老子打算現在就去殺了那個萬花然後把你劫走!”
“作為一個……朋友,我不建議你這麽着急投胎。”石珞用茶水沖去了喉間的血腥,手肘支在桌上調理着錯亂的內息。
“那萬花到底有多強?”
“不會比我弱。”
唐炮撇了撇嘴。石珞的實力他最清楚,這四年來唐炮的武功突飛猛進,基本上都是被這只賤咩虐出來的。
“他現在……咳……說是中了滅生蠱,雖然蠱不像是假的但他肯定留着後手,我醫術畢竟不及他……還有你的好師姐在……咳咳,說實話,依我現在的狀況,一定打不過他,但我想撂倒你倒是很容易。”
“靠!賤咩你直說我武功差我也不會揍你的!”其實唐炮的武功在江湖上真不算差,在殺手中也數得上是一流高手,只不過這只賤咩太可怕,明明內力那麽弱,卻還能将一手劍使得出神入化,唐炮不敢想象如果他未曾被毀去經脈,将會是怎樣逆天的存在。
“那你也得有本事碰到我才行……”石珞抿嘴将悶咳壓了下去,“不如我們交換一下角色如何?”
“啥意思?”
“我答應過幫你殺他,你來替我探查一下壺中館——拿着這個。”
一個東西從凳子下面被踢了過來,唐炮靈巧地用腳尖勾起接在手裏,這東西狀似刀鞘,卻形狀怪異,唐炮以自身對機關的熟悉,一眼就看出這應是一把鑰匙,想必是用來開啓某種特制的機關的。
“這啥?”
“從穆清風身上拿到的。”
“靠,你都能搜他身了還殺不了他?”
“他特地賣這個破綻給我,我怎能不接招呢,所以此去必有陷阱,唐包你對機關消息比我熟,應該不會挂掉吧?”
“老子當然——喂等等,老子是殺手,收錢取命的,你們惡人浩氣對掐關我毛事?”
“也對,那就算了,我自己想辦法就是。”
“喂,賤咩我……好吧我幫你,你可要好好報答我!”
“我欠你人情,自然要還。”
“那——”
“不準提靈琢石,就你這水平拿到靈琢石也是暴殄天物。”
唐炮直接被噎了回去,曾經決雲劍上的靈琢石是他心心念念的寶物,接下針對決雲劍主的懸賞一方面也是因為觊觎這塊石頭,然後就是噩夢的開始……後來雖然決雲劍斷,被唐炮拿去複命,但上面的靈琢石卻被賤咩留了下來,不管唐炮如何軟磨硬泡也無法從他手裏掰出來,打又打不過,真真氣惱——自己又不用,藏着幹嗎啦!
“哼!反正總有一天老子連你帶石頭一起搞到手!”
唐炮将酒碗往桌上一摔,甩下一些碎銀子就起身往外走。剛踏出一步,石珞又叫住了他。
“如果撞上李漠玄,趕緊跑路,那家夥的實力可能在我之上。”
“先顧好你自己的小命吧!”唐炮忍住咆哮的沖動咬牙将這句話輕輕地吐了出來,大步走出酒樓大門。
在唐炮跨出門檻的同時,一個黃衣的年輕人身負輕重二劍,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