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憶往昔
穆清風朦胧中覺得手裏攥着什麽輕軟的東西,手感像羊毛一樣美好,直到手裏的東西被拽了拽,他直覺不想松手,手上一加力,神智瞬間醒了過來。睜眼看到白衣道長在他身邊閉目打坐,沒有一點聲息,穆清風一時并沒有反應過來到底哪裏不對。
他擡起攥着什麽東西的左手,石珞的眼睛就睜開了,一雙墨色的眸子看向他,臉如玉雕,沒有任何表情。穆清風這才發現手裏攥着的是一團白色的布料,有大片銀色雲紋,垂着一截精致的流蘇,布料自手裏延伸開去,一直延伸到身邊的白衣人那裏。穆清風腦袋嗡了一聲,連忙松手。
——他居然把石珞道袍的袖角攥在手裏。而石珞醒來後,也沒有推醒他,就這麽一聲不吭地坐在這裏讓他攥着。
穆清風正糾結是出聲道個歉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直接不了了之,石珞輕盈地從榻上跳下,轉身微微一笑:“穆公子不妨再多休息一會兒。”說完斂了斂衣袍,徑自跑出門去開始生火準備早餐。
那足不沾地的架勢,倒頗像是溜出去的。
穆清風躺在榻上呆呆地盯着左手看了許久,似乎在回味羊毛的手感,轉而嘆了口氣,用手拍了拍腦門,慢慢地坐了起來。
門外,石珞坐在土竈旁邊,一手抱着膝蓋,一手往火裏添柴,動作很是漫不經心。伸手摸了半天才發現短木柴已經沒有了,石珞環顧一下,看到木屋旁堆的未劈過的木材,就站起來走過去。
穆清風揀出一件幹淨的衣服穿戴完畢走出來,看到石珞舉着插進木材裏的斧子不停地往樁子上磕,磕了半天還沒有劈斷。穆清風看了一會兒擡手想說句什麽,卻見石珞用腳踩住木頭把斧子拔出來丢到一邊,拔劍,一個潇灑的騰空旋身,轉弓步落劍,“啪”的一聲脆響,木材應聲而斷。
穆清風第一次看到用兩儀化形劈柴的人,不禁扶額道:“道長都是這麽劈柴的嗎?”
石珞重新擺了一根木頭上去,正在閉目續氣,聞言扭頭看過來,嘴巴略微撅着,答道:“比較快。”
穆清風失笑,走近幾步,盯着石珞的身姿半晌,道:“我觀道長武學基礎很紮實,為何會打不動呢?”
石珞的劍垂了下來,穆清風注意到他執劍的右臂有些痙攣,這手也是——能拿得穩劍才怪了。石珞喘了口氣,待得內息穩定下來,才開口道:“穆公子何必明知故問?”
一瞬間穆清風似乎感覺到石珞身上散發出一種難以言說的陰冷氣息。白衣道長提着劍立在那裏,單薄的側影迎着初升的朝陽,在他身後放眼望去是無垠的花海——世外仙境,出塵仙人。穆清風卻覺得這道人影與這仙境的風景格格不入,仿佛終日陽光普照的桃源裏飄來一片亘古不化的冰雪,任天地飛花飄絮,我獨寂寥如初。
穆清風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打了個寒戰,對這道長的興趣則是越來越濃。他當然知道,純陽氣宗要求澎湃的內息牽引出招,而石珞的內力幾乎散盡,是無論如何也使不好紫霞功的招式的。
“也許道長更适合劍宗呢。”
石珞看了穆清風一眼。
“師父,還有祖師叔,不許我修劍宗。”
“為什麽?”
石珞拾起幾根劈好的木柴丢進火裏,繼續悶頭關注竈上的鍋,就在穆清風洩氣地認定他不會再多說什麽的時候,石珞忽然回答了:“因為,祖師叔說,我殺性太重,需要靠內功修身養性,以化解殺性。”
穆清風怔了一下,石珞的背影仍舊那樣漫不經心,誰能看出這纖弱的背影裏有分毫的“殺性”?
于是幾日後,穆清風待得傷勢基本無礙,第一件事就是捉住石珞提出切磋。
當此之時石珞坐在花叢中正抱着雙膝盯着一朵紫色的花發呆,擡起一張好像沒睡醒一般呆呆的臉,問:“穆公子的傷已經好了嗎?”
穆清風笑着将筆轉來轉去,幻化出的綠葉飄了石珞一臉,仿佛不經意間給他刷了一發清心靜氣:“行動已經無礙,為了避免躺太久變遲鈍,現在很需要找人打一架呢。”
石珞擡手指了指三星望月的方向:“那邊應該有不少你的師兄弟。”
“我最讨厭爬賞星居的臺階了。”
石珞又指了指落星湖的方向:“讓你的雕……”
“那孽畜正鬧別扭不肯帶我飛。”
總之,就是要你。
石珞露出無奈的表情,慢慢站起來,執劍抱拳:“請穆公子賜教。”
“請。”
穆清風随手給自己丢了一發毫針的時候,石珞慢吞吞地在自己腳下生了個太極,不過由于穆清風站在十尺開外,移動絲毫未受影響,不僅如此,那道黑影簡直就是捉摸不定,石珞追出幾步揮出的五方行盡根本沒能碰到穆清風分毫。穆清風一記商陽指就已經敲得石珞幾乎站不穩,原本計劃好的招式還沒使出就實在不忍心再使下去,只好調轉筆鋒,順手幹掉了一只因為闖入生太極中而發狂沖着石珞撲過來的夜狼。
石珞扭頭看到穆清風已經蹲下身子開始割狼肉,搖頭吐了口氣:“所以叫你不要找我打。”
穆清風一副愉快的樣子,也沒有拾起什麽肉塊,只是将狼屍割得四分五裂然後站起來,甩了甩小刀然後轉手就不知收到哪裏去了,執筆的手叉着腰,滿臉興致地盯着石珞:“再來?”
石珞沉下臉:“欺負我很有意思?”
“有意思。”穆清風笑嘻嘻地轉筆,繼續轉出一大堆綠葉子在石珞身邊飄啊飄的。
石珞白了他一眼,向一邊走開。
“哎道長不要走嘛。”亂七八糟的綠葉子又飄了過來,穆清風緊緊跟在石珞後面,“那就不打了,我們來看花。”
石珞停下來,看向綠葉子飄來的源頭,嘆氣道:“穆公子這麽強,又這麽喜歡打架,為何不出去闖蕩,反而守着小小的醫館呢?”
“懸壺濟世才是初心啊。”穆清風将筆插回腰間,上前幾步與他并肩望向茫茫花海。
石珞瞥了他一眼,轉而望向花海中唯一高聳的生死樹:“原來暴力的穆公子還有一顆仁心。”
“哈,最初救不了的人,即使救千千萬萬的人也挽不回;最初殺不了的畜生,也只能靠殺千千萬萬的畜生來填補——不過是,空虛罷了。”
“穆公子可曾殺人?”
“道長又何必明知故問?”
石珞沉默了一下,道:“七年前,我曾聽聞,有一名萬花俠士孤身一人血洗了十二連環塢半數的寨子,随後飄然不知所蹤。”
穆清風的嘴角挽起一個邪魅的笑意。
“我十歲的時候,父親去長江一帶經商,被土匪殺了,母親就此一病不起。”穆清風長袖一揮,将手背到身後,同時一陣暖風吹過,飛起的亂花迷蒙了視野,“尋常大夫無能為力,家裏又窮,我只好背着母親來萬花谷求醫。”
一個十歲的孩子,背着母親,行走在深山野林。
“一個只會讀書的小孩能有多大力氣?我根本走不到萬花谷,就遇到了野獸,那時候……完全無能為力。”
随風揚起的發絲與衣袂一同翻飛着。
“所以,我想學醫,也要學武——該救該殺,都應該由我決定。”穆清風轉頭,迎上石珞看過來的目光,狡黠地笑了,“說了半天,該換道長講講你的故事了。”
“我的故事……其實沒有什麽。”石珞臉白皙如玉,沉靜如雕,此刻也依舊沒有多餘的表情,“小時候在有錢人家做仆人,少主人打我,我就還手,結果被趕出來了。後來在街上又撞到少主人和他的打手,被摁着揍的時候,師父路過救了我。”
石珞說到這裏就停下了,見穆清風還是滿臉期待地盯着他,又繼續道:“師父很辛苦,一個人撐起了孤零零的一脈,可惜我不成材,根本幫不上忙。”
“後來呢?”
方才的風靜了下來,飛花飄落,天地同寂。
“後來,師父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道長的師父是誰應該很好猜吧?
沒錯其實論輩分的話,主角比玩家要低一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