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戲

第1章 谶

這幾天，壺中館的門前多了一個算命攤。

壺中館是洛陽城最好的醫館。這個醫館很小，只有一個大夫，規模和其他大醫館無法同日而語，卻是洛陽市民最喜歡的醫館。

壺中館的主人叫穆清風，師出青岩萬花谷，不僅醫術精湛，而且經常救濟生病的窮人，深得洛陽人的敬愛，大家都叫他穆公子。穆公子人如其名，性格溫和，知書達理，笑起來如清風拂面，平日裏黑衫白衿，墨發如瀑，随随便便往門前一站，就勾去了多少過路姑娘的芳心。

穆公子的醫館裏經常來一些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洛陽人民也見怪不怪了。現在，穆公子就正在給一個渾身穿得金燦燦的年輕人包紮傷口。

“葉公子，說過很多次了，跳進人堆之前至少先數數對方的人數，敵人太多哪裏還有你蹦跶的餘地。”

“啧，幹掉一個是一個，本少爺皮厚——哎疼疼疼疼！清風你輕點！”

“活該，行了沒你事了。小蘇，換你了。”穆清風又轉向旁邊身負長槍的年輕士兵，“這次傷到哪了？”

“其實我沒事，為劍他傷得比較重。”年輕的天策士兵晃了晃手，虎口的血跡已經幹了。穆清風抓起他的手看了看，又嗅了嗅，随後放下，走到藥櫃前挑起了藥材。

“哼，今天如果不是那群惡人裏有好幾個純陽，本少爺肯定能拿下好多人頭！” 一旁的葉為劍猶在大大咧咧地抱怨，“本少爺最讨厭純陽的牛鼻子了！”

穆清風忽然想到什麽，不由扭頭看向門外。那個算命攤依舊默默地立在那裏，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毫不顯眼，在穆清風看來卻格外詭異。

算命攤大約是四天前出現在醫館門外的，算命的道長一身褪色的道袍，支着一個簡陋的小攤，每天來這裏後和周圍的店家随便寒暄兩句，便一聲不吭地坐在街邊，很少有人注意。穆清風這幾天一閑下來就觀察那個道長，此人內息很淺，氣質文弱，動作也笨手笨腳的，背上的細長包裹裏很明顯是一柄長劍，但是不管怎麽看都是武功很弱的樣子。穆清風唯一肯定的，是他走路時那種無法掩蓋的輕盈，無疑是身負純陽宮的絕頂輕功。

這年頭什麽樣人都有，就算是純陽弟子，來洛陽的大街上擺攤算命也不是很奇怪吧。穆清風這樣想着，卻無法放下警惕，只因壺中館的性質太特殊。

壺中館不是普通的醫館，而是浩氣盟設在洛陽鬧市的一個情報據點。穆清風不僅僅是這裏的大夫，更是浩氣情報網在洛陽最重要的接頭人，直接為盟主謝淵效力。此身份極為隐秘，就算是眼前這兩個整日為浩氣盟沖鋒陷陣的常客也不知道。

如此重要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身份不明的純陽擺起了算命攤，叫他如何不在意。

“清風你愣什麽神呢？我和阿靖要走啦。”葉為劍揮了揮手。

穆清風立刻回神，取了幾味藥材來到案前包好。“小蘇，這包藥是你的，回去照方子調了塗兩天就好。至于葉公子你——腦袋有問題，沒藥醫。”

“你你！本少爺哪次風來吳山不是漂亮地收一圈人頭回來的！”

“再這麽沒腦筋亂沖，小心鶴歸途中就讓人幹掉。”

“你個離經萬花瞎操什麽心，阿靖，走啦！”

那個叫蘇靖的天策士兵卻很是有禮，向穆清風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感謝，便和葉為劍并肩出門了。

就像往常一樣，金燦燦的二少爺和紅彤彤的小軍爺，總是這樣并肩來，并肩去。

如果不是那個擺攤的道長突然叫住他們的話。

“這位軍爺請留步。”

聽到這句話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穆清風，因為這個悶道長在這裏四天了，生意再冷清也從不喊兩聲，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叫住路人。

蘇靖和葉為劍停下腳步，一起看向算命攤後的人。只見那道長衣着寒酸，坐在一個簡易的小竹桌後，目不轉睛地盯着蘇靖看了一會兒，随後面不改色道：“這位軍爺大約是得罪了什麽人，恐怕不時便有血光之災。”

聽到如此直白的“預言”，蘇靖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失笑的表情。一旁的葉為劍則是直接笑出聲，一手搭上蘇靖的肩膀，另一手拍了拍腰後的重劍：“本少爺和兄弟每天都在得罪人，每天都有血光之災，你這牛鼻子倒是說點新鮮的來聽聽啊？”

“這位大俠武藝高強，是他人之劫，貧道說的是這位軍爺的劫數。”

“阿靖，他說有人要來打你诶。”

蘇靖也完全不以為意，随口應道：“來幾個就殺幾個。”

“哼，剛說讨厭牛鼻子，就送上來一個。”葉為劍擡起一只腳猛地踏上那算命道長面前的小竹桌，伸出拇指指了指自己，“來來，給本少爺看一卦，要是說不出點有意思的，本少爺直接砸了你的攤！”

那道長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了看葉為劍，緩緩開口道：“大俠福大命大，自是前途無量……”

“哈哈哈，怕了？本少爺可不吃這一套！”

“大俠自小衣食無憂，才華橫溢，難斂鋒芒。但是正因為一生順遂，所以難容挫折。”

葉為劍已經揚起準備砸攤的拳頭突然停住，腦中忽地回蕩起小時候師父說過的話：“為劍你什麽都不缺，就是缺少挫折啊……”

道長用平淡的語調繼續道：“在遇到巨大挫折時，心性太高，極易入魔。”

葉為劍一直認為自己并不是人們眼中不知人間疾苦的闊少爺，雖然自小長在藏劍山莊，衣食無憂是沒錯，但他為練武與鑄劍付出的辛苦又豈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十六歲踏入江湖，多年的雲游也算是閱盡了江湖百态，所以他入了浩氣盟，希望為那些無力保護自己的平民們守住一方寧靜之地，如今他也在努力着，從未停歇。葉為劍不是沒有輸過，少年人闖蕩江湖可能遇到的挫折，他都經歷過，也鑽過牛角尖，但很快就看開了——江湖之大，誰都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罷了，一些失敗又算得了什麽呢。

人在江湖這麽多年，挫折什麽的，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就算把這些全部講給眼前這個牛鼻子又有什麽用，算命的不就是要騙幾個小錢。葉為劍冷笑一聲，甩手丢下一錠金子，然後拉過蘇靖：“走啦走啦，城門要關了。”

那道長拈起金子瞥了一眼，這錠金子足以讓一個平民激動得兩眼放光手舞足蹈，但他還是什麽表情都沒有，默默地在旁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将金子随手丢進衣袖，然後看了看天色，開始收攤。

穆清風在醫館門口将事情始末看得清清楚楚，沒來由地嘆了口氣，目送那道長搬着雜物，拄着旗子，不緊不慢地離去。

天色轉暗，四周的店鋪都陸陸續續地打烊了。穆清風也關了醫館的門，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早，穆清風剛打開壺中館的大門，就看到天策府的李漠玄将軍一臉鐵青地站在門外。李漠玄是浩氣盟的骨幹，壺中館這個情報據點，他是最主要的負責人，也是穆清風多年的搭檔。李漠玄在明，穆清風在暗，兩人合作許久，早已有了默契。

“李将軍？”穆清風眨了眨還沒太睡醒的眼睛，直覺出了什麽事。

李漠玄大步走進來将門阖上，把穆清風拉到牆角，低聲道：“蘇靖死了。”

穆清風手中的門闩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原發小粉紅，來綠JJ備個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