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同歸
聽了張牢頭的話，姜喬先緊張了起來，道：“這怕是想将我們一網打盡了，”說着她回頭對張牢頭道，“你們也小心，尤其是你，你知道的事太多了，說不定公孫樊也想趁此機會殺你們封口，到時候公孫樊就說你們在丞相兼任湖陽令的時候被收買了，這次也一起幫着丞相犯上作亂，你們就算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張牢頭聽了，表情瞬間凝重了起來。
姚安施展輕功從牢底跳了上來，抓着鐵欄杆對張牢頭道：“把我放出去，我同他們交涉。”
吳虛梓聽了這話，不由得對姚安側目，他有些驚異：“姚大人？你…”
“侯爺是楚國的功臣，功臣不該被如此對待。我好歹是王上身邊的侍衛總領，我說話還是有人聽的。”姚安打斷了吳虛梓的話，随即便對呆呆愣在原地的張牢頭喊道：“還不快給老子開門！”張牢頭聽了，這才急急忙忙地去給姚安把牢門打開，姚安一出門便對吳虛梓行了個禮，道：“侯爺，保重。”說着，便像一陣風似的去了。張牢頭也叫了所有的獄卒去門外集合了。
宋清笑了笑，對姜喬道：“丫頭，你覺得這次我們能活下來的幾率有多大？”
姜喬道：“公孫簡和公孫樊的人都來了，這次真的是生死由命了。”
宋清微微一笑，慵懶地向後一靠，道：“不，我和我師兄是死定了。你還有活路，公孫樊還需要你的血，而且你也不一定能死得了。”說罷，便扭頭對吳虛梓笑道：“師兄，你覺得這個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孩子如何？”
吳虛梓看了看姜喬，意味深長地道：“既像她娘又像她爹。”
宋清點頭笑道：“師兄說話還是這樣，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正說着，只見張牢頭又急急忙忙地跑進來，對幾人道：“姚大人交涉未成，對面根本不聽他喊話，只是一味地往這裏行進，喊着要捉拿亂臣賊子，還架起了弓箭！”姜喬一聽，忙對吳虛梓道：“快放了我，我可以劃船先帶你們兩個走，夜深了他們看不清，再不走來不及了！”綁着姜喬的侍衛一聽，連忙解開了姜喬身上的繩子，對姜喬道：“多謝二公主肯出手相助！”
吳虛梓聽了卻搖了搖頭：“老夫不走，走了豈不就把罪名坐實了？”
姜喬聽了氣的跺腳，道：“好，你不走便罷了，我和宋伯伯走，船輕些還走得快呢！”
“我師弟也不能走，他是證人。”吳虛梓頑固地道。
姜喬冷笑道：“丞相大人，你想找人給你陪葬，請你去找別人，不要再拖累已經因你受苦的師弟了好麽？”
“二公主是想趕去正林關去見那馮國的公子吧？”吳虛梓微笑道。
姜喬白了他一眼，沒心情再去理會吳虛梓，轉身伸手對張牢頭道：“快把鑰匙拿來！”
張牢頭向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道：“不行，你們誰都不能走，不然小的就真的有罪了。”
姜喬喝道：“你的罪過還少麽？你還記得麽，我在水牢裏待了三年，被那婢女虐待了三年，你當初一直站在一旁笑着看着她作踐我，我心裏可一直都記着呢。如今我能留你一命還是宋伯伯勸的，你還不趕快拿出鑰匙，不然你還沒被問罪就會先死在我的手裏！”
張牢頭聽了，愣了一瞬，随即轉身就跑。姜喬眼疾手快抓過身邊丁字號牢房門上的那塊又厚又重的鐵鎖向張牢頭扔去，剛巧砸在張牢頭腦袋上。張牢頭摔倒在了樓梯上，姜喬連忙追了上去，按住張牢頭從他身上取下了鑰匙，又趕忙命吳虛梓的侍衛拿了繩子将他綁縛了，她一邊綁着繩子一邊對張牢頭道：“想出去關門？想把我們鎖在這裏？你反應還挺快啊！”說着便把他綁好了，她又踹了張牢頭兩腳出了出氣才扭頭回去給宋清打開了牢門，然後又尋了一條繩子，将繩子的一端扔了下去，對宋清道：“宋伯伯，你把繩子綁在腰上，綁結實了，我拉你上來！”
宋清抓着繩子的那一段，看着那粗糙的麻繩，微笑了下，道：“我出去之後，能看到日出麽？我十八年沒有見過日出的樣子了。”姜喬忙道：“自然可以！到時候我還可以帶着你游歷天下，把這十八年沒有看到的都補回來！”宋清哈哈笑道：“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
終于，宋清綁好了繩子，姜喬把繩子的另一端綁在了柱子上，然後便費力地拉起了繩子。可姜喬實在沒有太多的力氣了，她今日只吃了一頓早飯，随即便是不停地奔波，如今就算用了全身的力氣也沒能把宋清很輕松地拉上來。已入冬了，水牢又陰冷，可她的額間竟然出現了汗水。
吳虛梓看在眼裏，卻只是搖了搖頭。吳虛梓身後的侍衛卻嘆了口氣，挺身而出，就要去幫姜喬。吳虛梓看了不由得問道：“童經，你這是做什麽？”童經答道：“大人，還是逃命要緊。”童經說着，又轉頭對姜喬道：“二公主，還請你把我家大人帶走。”
“童經！誰允許你自作主張的？”吳虛梓喝道。
“大人！你對卑職有恩，卑職就算豁出去這條命也要護你周全！”童經說着，和姜喬一使力，終于把宋清拉了上來。姜喬總算松了口氣，道：“童大哥，多謝了，還請你背上宋伯伯，跟着我走。”童經點了點頭，然後又看向吳虛梓，道：“大人，保命要緊！”說罷，童經便背起了宋清，跟着姜喬出去了。吳虛梓呆呆地站在原地，最終無奈地苦笑了一聲，道：“可笑，可笑。”
姜喬出了水牢，正遇上姚安往回走，姚安看她急匆匆地不禁問了一句：“你去哪？”姜喬看也不看他，便道：“逃命！”說着，她便急匆匆地奔向了水牢自己的船前，童經緊随其後把宋清放進了船裏。姚安攔住姜喬，道：“二公主，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姜喬一邊忙活着，一邊道：“你是怕被治罪嗎？如果怕的話就和我們一起走！反正今天我們是非走不可了！”說着，她又對童經道：“童大哥，你快把你家大人帶出來，再不上船我們可就走了！”童經忙答應了一聲，飛奔進水牢裏去找吳虛梓了。
水牢裏的其他獄卒見幾人要走，都摸不着頭腦，便派了一個人進去瞧瞧張牢頭的意思，卻看見張牢頭被綁縛着。那人忙解開張牢頭的繩子，正巧童經扛着吳虛梓從身邊經過，張牢頭忙道：“快攔住他們！不能讓他們跑了！”那人聽見，便忙出去召集其他獄卒了。
童經剛把吳虛梓放在船上，姜喬便上了船解開了拴船的繩索，拿起了槳輕輕一劃，便離岸數尺，她對童經道：“童大哥，你們也快些劃船走吧！咱們分頭走，他們不好追的！”說話間，那幾艘大船越來越近了。童經回頭看了看那些追兵，對姜喬道：“二公主快些走吧！童經記住了！”姜喬點了點頭，随即又是一劃，又走遠了些，只聽遠處大船上人聲鼎沸：“有人劃船跑了！有人劃船跑了！快些走！絕不能放過一個人！”
姚安看了看漸行漸遠的姜喬一行人，心中五味雜陳。童經一行人也開始準備走了，可追兵越來越近了，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這夥侍衛剛要上船，卻被那些獄卒從背後偷襲，不是被扔進水裏就是直接從背後挨了一刀，本來十幾個侍衛，最後卻只剩了三個。童經的背後也挨了一刀，他發怒了，抽出了自己的劍直向那夥獄卒殺去，剩下兩人見童經如此便紛紛效仿，一時間血花四濺。童經抓住了張牢頭，本要一劍結果了他的性命，可自己卻因流血過多體力不支，一劍刺歪了，只是刺中了張牢頭的胳臂，将他釘在了牆上。童經也戰不動了，向後“撲通”一聲倒下，再也沒有起來。沒過多久，原本殺喊聲震天的水牢安靜了下來，血水染紅了湖心。
姚安呆呆地看着這一切，卻不知該做些什麽。他擡起頭，卻見湖上為首的大船已經到了跟前，船上的人問他道：“姚大人，逃走的人去哪了？”姚安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周邊的船，原本十幾艘船到現在卻只有五艘。
“姚大人，逃走的人去哪了？”那人又問道。
姚安微微一笑：“你的人不是去找了麽？還問我做什麽？”
“湖這麽大，我怎麽找？”
“那便是你的事了，與老子何幹！”姚安大吼一聲，随即哈哈大笑，也不知在笑些什麽。
那人看與姚安說不通，便悄悄罵了一句，随即便吩咐其他人找去了。姚安嘆了口氣，緩緩地從那些屍體上走過，進了水牢，卻看見張牢頭仍在牆上痛苦地呻吟，便笑了笑：“原來還有一個沒死。”
“正林關！大人，二公主要去正林關！我聽見吳虛梓那個逆臣說的！大人，你快救救我吧大人！”張牢頭叫道。
姚安嘆了口氣，道：“我如今不想救你，你好自為之吧。我要去向王上請罪了。”說罷，便甩了甩手，大踏步離開了。
雲夏湖上，姜喬正奮力地劃着船，可遠處的火光陰魂不散，在這黑夜裏格外顯眼。吳虛梓一直一言不發。宋清卻美滋滋地躺在船上看着星空，眼裏充滿柔情：“我十八年未曾看過星空了。”姜喬笑了笑，道：“宋伯伯，湖上風大，你穿的單薄，不如進船艙坐着。”宋清笑道：“罷了，讓我多看些吧。”
吳虛梓也仰起頭眯着眼看着星空，良久，他扭頭看向宋清，道：“師弟，對不起。”宋清擺了擺手，道：“這個時候了，不必說這些。”“可我仍是毀了你的一生，如果當年我沒有聽公孫簡的話，你我換個君主輔佐，說不定你今日也是攪弄天下的一代名士，我也不會有如此下場。”吳虛梓擡起頭，看着遠方的星星。姜喬聽着兩人對話，只是沉默不語。
宋清卻笑了：“我今日也能夠攪弄天下，只是不為人所知罷了。”
“丞相大人，我想知道一些事，”姜喬開了口，“我想知道巫族的事。”
吳虛梓低了頭，道：“那些事的确是老夫為王上出的主意…老夫知道二公主心中有怨，可老夫還是要說：巫族非滅不可。只是當初的手段，的确太過絕情了。”
姜喬表情凝重了起來，握緊了船槳，咬牙說道：“丞相今日還是如此看法麽？難道公孫簡就沒錯麽？”
“王上在其他地方是有錯，唯獨此事無錯。”吳虛梓淡淡說道。
姜喬剛想發脾氣，可是如今時機不對，只得忍耐了。宋清看着兩人笑了笑，對吳虛梓道：“師兄，這是她的心結，你如今跟她說這些她是不會明白的。有些事，得自己琢磨透…啊，小心！”正說話間，只見一支弩從空中襲來，正好和船身擦肩而過。姜喬回頭看去，只見遠處正有一艘船，而且船正往這邊行駛。姜喬低叫一聲：“不好，被發現了。”随即她便想着掉頭換個方向，可是又一支弩從背後襲來，正中船身，打亂了姜喬的規劃不說，船身也猛烈地一晃，險些把宋清晃了下去。
“怎麽追上的這麽快！怎麽這麽快就被發現了！”姜喬扶住宋清，話語間已帶上了哭腔。
“十幾艘船，不知幾百號訓練有素的兵士，都在這亮着燈火找你，被找到是遲早的事啊，”宋清笑着揉了揉姜喬的頭發，“小丫頭，我知道你盡力了。”
“我們一定能逃走的！一定能！”姜喬忙抓住了船槳，拼盡全力地劃着。宋清看着她，不禁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又轉頭對吳虛梓道：“師兄，你可想過自己會是這般結局？”
“從來沒有，”吳虛梓微笑道，“我以為最差就是在菜市口被斬首或車裂，從來沒想過會葬身湖底屍骨無存。”
“你們瞎說什麽！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的！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劃着船在雲夏湖上晃了，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的！”姜喬一邊劃着船，一邊道。正說着，又是一支弩襲來，正中船尾，船又漸漸地傾斜了。
“看來他們已經盯準我們的位置了。”吳虛梓坦然地笑了笑。
宋清點了點頭，問姜喬道：“小丫頭，你水性如何？”話音未落，只聽到了空氣被箭矢劃過的聲音，接着便感覺船又動了一下，伴随着火燒木頭的聲音。姜喬回頭看去，只見船尾被一支火箭射中了，她剛要去拿水撲滅，卻見空中有更多的火箭襲來。
“小丫頭，你水性如何？”宋清又問了一遍。
姜喬以為他有什麽辦法，忙答道：“水性很好！”話剛出口，她看見了宋清表情的變化，她便知道大事不好了。只見宋清伸手一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便掉了下去，掉入水中的那一刻，她似乎聽見宋清道：“小丫頭，自己好好活下去吧。”
宋清看着這漫天星辰，微笑道：“死前能見到如此美景，也算不負此生了。”
吳虛梓長舒了一口氣，道：“只可惜沒有酒。”
宋清道：“下輩子再喝個夠吧。”
姜喬落進了水裏後掙紮了好一會，等她掙紮着從水裏起來，只見那條小船已被好幾支火箭射中，小船幾乎已經被烈火吞噬！她大喊一聲：“不要！”随即便奮力向那條小船游去，可她已經離小船有了一段距離，此時就算游過去又能做什麽？她看見火光中隐約有兩個人影相對而坐，沒多久便倒下了。
“宋、宋伯伯…”她輕輕地念着這名字，淚水奪眶而出。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狡黠的笑和絮叨的話，還記得他教她讀書識字時那認真的面孔，還記得他評析天下大勢時眼裏那飛揚的光彩…
天還是黑的，湖水冰冷，宋清最終沒能見到他最想重溫的日出。
吳虛梓和宋清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共同拜師學藝，初出江湖之時更是引得天下稱羨。和老成持重的吳虛梓不同，年輕的宋清性子更為張揚，容貌儀态上也更勝吳虛梓一籌…當年的宋清，也曾是不少世家姑娘的心儀之人。如果當初他二人沒有來到楚國，沒有發生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想來宋清也會是人到中年但仍如芝蘭玉樹的男子，和吳虛梓共同輔佐君主稱霸天下。可惜啊可惜，當年滿懷壯志恃才傲物的宋清，最終在這小小的水牢裏蹉跎了一生，而吳虛梓也輸給了自己一心效忠的主君…最後的最後，二人又重聚一船之上，在這小破船裏殊途同歸。
天下最苦之事莫過于此了吧。
船上的烈火仍在燃燒着，可她不能再多停留了，她轉過身去，奮力向岸邊游去，湖水蕩起一圈圈漣漪。湖水冰冷，可她卻絲毫不覺，她只是奮力地游向岸邊，在心中暗道：“公孫簡，公孫樊，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血債血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