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眠
“姜姑娘，是我。”他追了出來，看着姜喬慢慢轉身，道，“我真的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姜喬聽見這句話，又仔細看了看眼前的人，淚水忽然湧上眼眶。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自壽宴的事過後，她一直想念他，可卻一直不知該以何種面目來面對他。她的雙眼對上他的眸，欲言又止。
馮律啊馮律，沒想到會在這見到你。
“你，你怎麽會在這？”她終于擠出來一句話。
馮律低了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又擡起頭，看着姜喬，兩人中間隔着四五步的距離。他終于鼓起勇氣邁出一步，用姜喬能聽到的最小的聲音道：“我要走了，想起了你我第一次見面時你為我做的稀飯，很是難忘，便想着來這裏看看。”
姜喬強笑道：“你若喜歡，我現在也可以給你做。只是我離家太久，也不知這米缸裏還有沒有米。”
“我，”馮律低了頭，“我想你以後天天都為我做。”
“什麽？”姜喬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她仔細看馮律時，卻看見了馮律眼中的真摯。她明白馮律的意思了，不由得笑了出來，向前走了幾步緊緊地抱住了馮律，只聽馮律在她耳邊道：“自你走後，我一直都很想你，太子勸我斷了對你的念想，我試過了，可那念想卻越來越難以割舍。我從來沒想過今生還能再見，可既然今天在這裏見到你，那便是天意了…”
“…他們說你不是普通人，說你會給馮國帶來噩運，可我不信，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小木屋裏的那個為我做飯的漁家姑娘。”
這話聽着動人，可卻拉回了姜喬最後一絲理智。她放開了手，後退了幾步，低頭苦笑：“他們說的對，和我在一起的确是個麻煩事…那天壽宴上的事你也看到了，我的地位尴尬，而且我剛從水牢裏出來，還是個逃犯呢。”
馮律卻沒有理會這些話，仍是看着姜喬道：“這些日子，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姜喬低了頭，道：“也沒受什麽苦。”
“你的事情我聽說了些，”馮律向她的方向走了兩步，道，“你留在楚國也是受苦，不如跟我回馮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麽也不能把你就在這受苦。”
一提救命的事，姜喬便覺得不自在了，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沒能說出真相：“你已經報過救命之恩了…”
“姜姑娘，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你覺得我太過冒險，可這幾個月我已經全想明白了，”馮律向前走了幾步，輕輕握住姜喬的手，“你值得我冒險。”
姜喬內心的最後一絲理智終于被擊垮了，她終于下定了決心，認真道：“我也很想跟你走，我也一直都很想跟你走。”
“真的？”馮律臉上滿是喜悅的神色。
姜喬也笑了。她輕輕靠在馮律的懷裏，雖然也是說不出的喜悅，但同時也隐隐不安。
天色已晚，馮律為了能在城門落下前趕回去已經要離開了，在他離開之前，兩人約定一天後的黃昏在正林關後見面。正林關是湖陽城前的最後一道關卡。姜喬怕引人注意給馮律帶來麻煩，因此特地選擇過了一道關卡二人再會合，如果到時候兩人未能見面，那便是兩人有緣無分。
馮律騎在馬上，回頭對姜喬道：“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一定會。”說罷，便一揚鞭子，一路去了。
姜喬看着馮律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她呆呆地站着，不知站了多久，滿腦子都是馮律。終于她回過神來，低了頭，轉身便要離去，卻忽然注意到了自己小木屋裏的燭火還未熄滅。她心中一驚，連忙跑進屋子三下兩下把燭火都熄了。她一時太過沉浸于離開楚國的事了，竟然忘記這燈火可能會被官府的眼線發現！她趕緊出了門，想要離湖遠一點，可剛繞到屋後就忽然感覺到脖子上一涼，接着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二公主，怎麽又出來了？”那人說着，轉到了姜喬的面前，竟是吳虛梓！
吳虛梓微微一笑：“二公主，老夫吳虛梓有禮了。”
姜喬看着侍衛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不由得覺得可笑，開口便道：“這便是丞相的禮節麽？”
吳虛梓作揖道：“二公主見諒，老夫也是無奈之舉。”說着，他吹了個口哨，只見十幾個侍衛從周圍冒了出來。姜喬仔細打量了這些人，忽然發現他們都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瞬間便放了心，戲谑道：“丞相在逃命啊？”
吳虛梓點着頭笑了笑，一副随和的模樣：“老夫此來是為了提取證人，讓王上明白一些臣子的不軌之心。老夫不懼死，只是怕死得不清不白，讓後人恥笑。正好想起二公主在這裏有居所，便想着來這說不定能借用一下我們能用的到的東西，誰能想到剛好遠遠地瞧見二公主和那馮國公子會面，實在是意外。”說罷，便問身邊的侍衛道：“附近可有空船？”那人答道：“找到了兩條小船，給了那兩戶人家一些錢糧，便同意讓我們用那船了。”
吳虛梓聽了點了點頭，又對姜喬笑道：“二公主，不如和我們一起走一趟？”接着，便不由分說地命人把她綁了起來，一起帶到了船上，晃晃悠悠地便劃了船往湖心去了。
守夜的獄卒遠遠地看見一夥人劃船而來，連忙叫醒了張牢頭，張牢頭擔心有人劫獄，忙傳喚了所有的獄卒出來。一共九個獄卒架起了長弩又拿好了弓箭，只等那兩艘船更近一些便開始防衛。可等着等着，張牢頭卻忽然叫了起來：“怎麽是姑娘？姑娘又回來了！”接着，便沖湖面上的人喊道：“來者何人？”
“長寧侯吳虛梓。”
張牢頭一驚，連忙命人收了武器，開了門來迎接。吳虛梓命一個侍衛帶着姜喬下了船之後自己才下來，三人一起進了水牢，其餘的人則在外把守。張牢頭恭敬地問道：“侯爺來此所為何事？”吳虛梓雖被撤去了在朝中的一切職務，但頭上好歹還有個侯爵的虛銜，因此張牢頭對他的态度仍是十分恭敬，生怕出了錯。
吳虛梓淡淡地道：“我來提個犯人。”
張牢頭恭敬地道：“侯爺可有王上手令？”
吳虛梓不由得笑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姜喬，又看了一眼張牢頭，道：“原來犯人要從水牢裏出去需要王上的手令啊？老夫老了，許多事情記不清了，牢頭莫怪。”
張牢頭自然知道吳虛梓的意思，可也的确不能就這麽讓他把犯人提走，畢竟給張牢頭發月錢的是湖陽令而不是随便什麽侯爺。吳虛梓看張牢頭面露難色，便道：“你先帶我去看看他可好？看看我那…師弟。”張牢頭滿嘴應了，便帶着吳虛梓下了樓梯。侍衛押着姜喬在後面跟着，姜喬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看着吳虛梓，看他到底搞什麽花樣。
張牢頭帶着吳虛梓直奔戊字號牢房。宋清和姚安早聽見外邊有動靜，本來已經睡了又都起來了。吳虛梓先看見了姚安，只是吃了一驚，但回頭看了看姜喬便明白了個大概。姚安對吳虛梓微笑致意，吳虛梓卻沒心情跟他寒暄，而是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鐵欄杆外向下看去，只見頭發花白的宋清正披着個單薄又有些髒亂的衣服坐在地上擡起頭看着他。
“師兄，好久不見，你的模樣倒還未大改。”宋清早聽見了他來，咧嘴一笑。
吳虛梓卻說不出話了，他雙手緊緊抓着鐵欄杆，嘴唇止不住地顫抖，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終于，他吐出了那兩個字：“師弟。”可是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男子就這麽紅了眼，好在燈光昏暗，沒人能看得清，除了他面前的宋清。
“師兄原來還認我這個師弟啊，我以為師兄位極人臣，已經忘記了還有個師弟在牢裏蹲着呢！”宋清大笑。
“你怎麽成了這副模樣？你當年是那樣的清逸俊雅的俏公子…”吳虛梓脫口而出，說完後卻又懊惱自己實在說了句廢話。
“當年，當年，”宋清念叨着，撫了撫自己已經花白又亂糟糟的頭發，“想當年，你我一同在師父座下受教，你學帝王心術，我學天下大勢。師父本意是想讓我們相輔相成，日後共同輔佐君主，不做自相殘殺的蠢事。師父他老人家英明一輩子，卻在這件事上犯了糊塗，一人學一樣，便能使兄弟二人不內鬥麽？我還記得你我初出江湖之時，一同巡游各國面見君主，時人無不羨豔。不過才十八年，回憶起來卻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他說這些話時，眼裏有着前所未有的悲切和那唯有青春年少之時才會有的飛揚。
吳虛梓低了頭，沉吟良久，最終苦笑一聲：“所以，的确是你在暗暗輔佐公孫樊，是你要斷了我的前路。”
宋清擡頭微笑着說道：“怎麽，師兄，你如今連這個都瞧不出來了麽？”
吳虛梓嘆了口氣：“我早該猜到這是你的手筆了，只是我從前太沉迷于權勢，竟忘記注意身邊的隐患。如今想想，是我太傻。你讓公孫樊明裏相助我，為我謀了不少好處，卻又暗裏在王上面前做出一副公正淡泊的受氣包的模樣…王上那般的人，他怎會信我、留我呢？我終究還是敗給了你。”
宋清微笑着搖了搖頭，道：“師兄，你從來沒有敗給我，你敗給了你自己。是你給公孫簡磨練出了一顆冷酷無情的帝王之心，是你讓公孫簡明白了帝王之權的至高無上…小弟不過是借力打力罷了。說來可笑，當年學習帝王心術的人卻被自己打造的帝王之心所敗，當年學習天下大勢的人卻困在這一間牢房裏不聞天下之事，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極！”宋清說着，激動地拍打着自己面前的桌子，眼裏已有淚花，他又擡起頭，對吳虛梓道：“師兄，我并不想讓你一無所有，可你是公孫簡身邊最忠心又最能幹的臣子，有你在，怕是公孫樊無論如何都拿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自然也就無法讓公孫簡吃盡苦頭了。師兄，對不起了，我對公孫簡的恨遠遠超過對你的情誼，犧牲你是在所難免的了…其實你當年也做過同樣的事不是麽？為了讓公孫簡信任你，你犧牲了我，讓我在這水牢裏吃盡苦頭！十八年！整整十八年！你知道十八年被困在一間又濕又冷的牢房裏看不見陽光是什麽感受麽！師兄啊師兄，你當然不會懂，不過你即将也是如此了，我們扯平了。”他又咧嘴笑了笑，笑的苦澀。
吳虛梓面帶愧色，只聽宋清接着道：“師兄，我不怪你追名逐利，我也不怪你不顧兄弟情義，我只怪你當初看錯了人，不該跟着公孫簡這樣一個天生骨子裏都透着冷漠的君主，你早該看透他了，你說，有哪個君主會讓臣子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他的忠心呢？你看，我們兩人都被害慘了。”
兩人無語相對，一時沉默。忽然吳虛梓的一個侍衛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對吳虛梓道：“侯爺，有好幾艘船向我們劃開，船上還挂着旗幟，但是太黑了看不清。”張牢頭聽了，便趕着出去看了。
姜喬開了口：“如果是公孫樊來抓我肯定不會如此大張旗鼓，丞相大人，怕是來追你的。”
姚安問道：“追兵？侯爺被何人追殺？”
吳虛梓苦笑一聲：“是王上。公孫樊的人向王上說我閑賦在家後仍與朝中官員聯絡，說我有謀反的跡象。王上聽了大怒，便派了人來捉拿我。我在宮裏的眼線知道了這個消息便派人傳信給我，我這才逃了出來。”說着，他轉向宋清，道：“師弟，你可願随我去王上面前作證，證實公孫樊有謀逆之心？”姚安聽了沉默不語。
宋清輕蔑一笑：“師兄，你急糊塗了吧？公孫簡還會信你我的話麽？”
“信與不信，總要一試！不然王上便被奸臣所誤，我一世心血便毀于一旦，我一世聲名從此便萬劫不複！”吳虛梓堅定地說道，眼裏盡是真誠。
宋清不禁惋惜地嘆了口氣，道：“師兄啊師兄，公孫簡究竟有什麽好，你這樣死心塌地。”
“他是我的主君！”
“他也是要殺你的人！況且，”宋清笑了笑，“只怕他聽說你來水牢找我之後，會以為你是來劫獄的。我是你為了表明忠心才被抓進來的，你如今來帶我出去，難道不會讓他更加确信你的忠心不再了麽？”
正說着，張牢頭趕了回來，急匆匆地對幾人道：“來了至少十條船！為首引路的旗幟我認識，是湖陽令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