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壽宴
殿外的一聲高喝傳來，正朔殿裏的衆人面面相觑：從沒聽說過楚王還有別的子女啊！
群臣中，公孫樊眉頭一皺，捏緊了杯子；丞相吳虛梓低頭沉思片刻，便擡頭看向了公孫樊，又扭頭看着高臺上的公孫簡；馮律眼睛一擡，随即又自嘲地低下了頭；公孫敏滿臉疑惑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公孫簡陰沉着臉，問道：“何人在殿外喧嘩？”
一個侍衛跑了進來，跪下秉道：“回王上，是個瘋瘋癫癫的小太監要強闖正朔殿，已被就地□□。”
話音剛落，只聽殿外的侍衛傳來一陣驚慌的尖叫聲，殿內一陣騷亂。正當殿內群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之時，一個太監打扮衣襟帶血的人逆着光走進了大殿，笑吟吟地對高座之上的公孫簡道：“怎麽，父王，女兒來拜壽都不許麽？”正是姜喬。
殿上的那個侍衛登時腿軟癱倒在地，指着姜喬一個勁地哆嗦着往後退：“方才明明…你明明…”他已經說不利索話了，最後也顧不上什麽君臣禮節，驚慌失措地向殿外連滾帶爬地沖了出去。
馮律看着從容地走進大殿的那人，心中一緊，剛要做些什麽卻被身旁的馮修一把按住，只聽馮修低聲道：“莫要沖動，你是馮國的使臣。”馮律只得咬了咬牙，強迫自己坐在那裏。
席中的公孫樊也有些慌了，捏緊了手中的酒杯，幾乎要将酒杯捏碎。不遠處的丞相吳虛梓似乎明白了事情，用餘光瞧着公孫樊。仍是站着準備賀壽的公孫敏微微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起了什麽。公孫簡身側的吳王後也是一臉驚異，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臺下的姜喬。
座上的公孫簡先是吃了一驚，随即便回憶起了十一年前的那一幕，那個哭花了臉的女兒，也是如此，割了脖子又被長矛穿心而過也沒有如他所願。他有些慌了，但他仍是極力穩住自己，冷着臉喝道：“竟然有人強闖寡人壽宴，還不快來人，将此人就地□□！”
“就地□□？”姜喬聽了哈哈大笑，向公孫簡快步行去，道，“就地□□？父王？你如今還要殺女兒麽？十一年前你不是殺過兩次了麽？”
公孫簡一驚，正對上姜喬那充滿恨意的眸子，手不由得有些抖，只聽姜喬一邊走，一邊高聲道：“父王！你是不是忘了女兒了？我是那個被你扔進雲夏湖水牢的女兒啊，你怎麽能忘呢？”
“快來人啊，攔住她！攔住她！”看着越來越近的姜喬，公孫簡已然慌了，高聲喊着，可殿外的侍衛早被姜喬吓得不敢再進來，殿內的大臣本來不該如何是好，聽了姜喬的話自然也是半信半疑，哪裏再好動手呢？一時間，竟然沒幾個人響應，只有那麽幾個零星的太監大臣和公孫樊簇擁到了公孫簡身側，做出要保護他的模樣。
姜喬看着，不由得冷笑，仍是快步向前走去，道：“怎麽？就這幾個人？當年要殺我娘的時候護衛不是挺多的麽？”說着，她已然到了公孫簡的高座之下，只見一個鵝黃色的身影撲了過來，擋在她身前，道：“姐姐，你這是做什麽？”
公孫簡萬萬沒想到，在關鍵時候，竟然是小女兒出來擋住了這個自己懼怕的身影，吳王後不由得擔心地叫了一句：“敏兒！”
“誰是你姐姐！”姜喬冷笑着，然後一把推開了公孫敏，公孫敏不慎摔倒在地，眼睛卻還是盯着姜喬。只見姜喬一步一步地走到公孫簡跟前，嘴角一勾，嘲諷地笑着道：“父王，你怎麽這麽怕啊？女兒是來給你祝壽的啊！壽禮就是女兒自己，看到女兒長到這麽大，想必父王你一定很開心吧？”
公孫簡周身的大臣看見姜喬已近在咫尺，卻也不敢動手，只是連連向後退。姜喬看着他們那副模樣，止住了腳步，微笑着道：“一群膿包。”
“喬兒…”公孫簡終究是開口叫了她的名字。
姜喬斂了臉上的虛假的笑容，俯下身子壓低聲音對公孫簡道：“我今日，就是來告訴你，我還活着，過得很好，你失望了吧？多虧了四叔的照顧，不然我今日，還見不了你了…”
“…你做過的事，那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姜喬惡狠狠地看着公孫簡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頓地道。
當年的往事在兩人中間回蕩。
她還記得母親一身紅衣，持劍在侍衛當中拼殺；
她還記得母親劍指蒼穹，自引天雷，血濺楚宮；
她還記得公孫簡那決絕的面容，親口下令要殺了她；
她還記得昏暗的水牢裏，思麗那陰險又惡心的假笑…
所有的事情都在腦海中回蕩，一刻也不曾忘卻。她歷經千辛萬苦才長了這麽大，可不是為了當世人口中的狗屁忠孝的姑娘。
“公孫簡，你讓我受過的罪，我也會加倍奉還給你的！”
“把她拉走！扔回雲夏湖水牢！讓她再也不能出來！拉走！”公孫簡終于耐不住了，近乎瘋狂地嚎叫着。他對于這個女兒無疑是有懼怕的，他不知道這個內心積滿怨恨又不同常人的女兒會做出什麽事。只是，他如今撕破了臉，卻也變相承認了姜喬是他女兒的事實。
貼身侍從聽了公孫簡的吩咐忙将姜喬團團圍住，并未使用武器而是一擁而上，赤手空拳手忙腳亂地把姜喬押了起來，然後丢出繩索捆住了她。姜喬只是假做掙紮，一直冷笑着看着公孫簡。
“帶她走，帶她走！扔進雲夏湖水牢，派專人看管！”公孫簡氣急，一個勁地叫嚷着，全然沒有了方才接受祝壽時的威儀。
“哈哈，公孫簡，我告訴你，我能從水牢出來一次，我就能出來第二次第三次，你奈何不了我！”姜喬被一堆侍衛強行捆綁着向後退去，嘴裏仍故意叫嚷着，高聲對公孫簡道：“公孫簡！你聽好了，你現在一定要好好地享受你的榮華名望，有朝一日，我會讓你一無所有！”
姜喬就這樣被帶出了正朔殿，但仍能從遠方傳來她的叫罵。
公孫簡心有餘悸，他從未想過這個女兒還會出現在他面前，他想起了姜喬說的話，扭頭看向了公孫樊。公孫樊忙跪下道：“臣弟失職，請王上責罰。”公孫簡看了看他，又扭過頭去，道：“待會回去再說。”
“姚安，你去看管那丫頭，我信得過你。”公孫簡對他身側的一個貼身侍衛道。
那名喚姚安的貼身侍衛看起來和公孫簡一般年紀了，他行了個禮，應了個“是”，便退下了。
說話間，卻沒注意到吳王後的宮女得了什麽命令偷偷跑出去了。
馮律一動不動地坐在座下，看着姜喬被拖走的方向，眼神複雜。馮修戳了一下他，道：“原來她不是個奸細，是個落難的公主。”
“她被關進水牢了。”馮律呆呆地道。
“原來你在關注這個？”馮修覺得自己的這個堂弟怕是瘋魔了。
“她被關進水牢了。”他呆呆地重複了一遍。
因為姜喬的突然出現，這場盛大的壽宴草草結了尾。人們看見不可一世的楚王面色鐵青，不知是吓得還是氣得。這給各國平白送了一段茶餘飯後的談資，公孫簡從前的專情之名蕩然無存，坊間如今流傳的是他三心二意卻又絕情寡義…可那又如何，畢竟是楚王宮的家務事，旁人也只能是看個熱鬧。
夜半的楚王宮，公孫樊跪在一旁，一言不發。公孫簡坐在座上，一臉凝重。
“寡人信任你，才把水牢交給你。”
“臣弟有負王上重托。”
公孫簡擡了下眉毛，眼裏不悲不喜，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罰你半年俸祿，閉門思過一月，暫停湖陽令之職，讓丞相代理，你可有怨言？”公孫簡淡淡地說道。
公孫樊忙道：“臣弟不敢有怨言，王上聖明！”
“罷了，下去吧。”公孫簡揮了揮手，公孫樊便退下了。
待公孫樊走遠，從屏風後轉出一人，公孫簡淡淡地問道：“丞相如何看他？”
這人正是丞相吳虛梓。吳虛梓一拱手，道：“回王上，湖陽令大人看起來和往常一般。”
“那為何那死丫頭特地提到了他？”
“想來二公主平日裏在水牢沒少吃苦，因此記恨着湖陽令。”吳虛梓頓了頓，又道：“王上，但此事絕沒有如此簡單。”
“丞相又讓寡人不解了。”
“回王上，湖陽令沒有異樣，便是最大的異常。水牢歸湖陽令管，而二公主竟從水牢裏逃脫，湖陽令應對此事負責。更何況二公主意義非凡，她的逃脫不是小事，湖陽令應當明白此事，而湖陽令的表現卻和平時犯錯的表現一般，這…”吳虛梓說到這便不再說下去，只是暗暗觀察着公孫簡的表情。
只見公孫簡沉思一番，開口道：“他從小便如此，如同一塊木頭。況且今日他沖在前面擋在寡人之前，寡人覺得似乎可以相信他。”
“王上也覺得是‘似乎’。”吳虛梓微笑道。
公孫簡嘆了口氣，道：“寡人老了，越老越沒有決斷，像從前那般雷厲風行弑兄殺弟，怕是做不到了。”
吳虛梓低頭拱手道：“可王上必須如此。為王者，不能讓任何感情影響了自己的判斷。”
公孫簡擺了擺手，吳虛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二人沉默一時，吳虛梓又道：“回王上，還有一事。”
“講。”公孫簡看起來有些累了，向後一靠，看着吳虛梓。
“據微臣調查，二公主這些日子一直住在驿館，而且曾經見過公孫樊。”
“哦？”公孫簡一下子來了精神，坐起來看着吳虛梓，道：“什麽時候？”
“八日前。而且那日之後，二公主仍是住在驿館沒有離開。”
“誰帶她進驿館的？”
“馮國使臣馮律。據說是太子在鬧市縱馬，撞傷了二公主，公子律便頂下了這件事，帶二公主回驿館養傷。”
“太子？”公孫簡不由得有些吃驚，“怎麽跟太子還扯上關系了？”又問：“她是怎麽混進宮的知道麽？”
“混在了楊國使臣的随從中，一直沒有被人發現。看來是楊國有人包庇。”
“楊國也和她有關系？”
“還有，”吳虛梓繼續秉道，“聽說，二公主已在雲夏湖畔居住八年之久，而湖陽令卻好似從不知道一般。”
“你的意思是？”
“王上，湖陽令居心叵測，意圖不軌。”
公孫簡聽了，不由得呆了兩秒，随即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麽，裝作随意地道：“丞相，寡人沒記錯的話，你那個師弟也在水牢裏？”
“王上何意？”
“沒什麽，就是忽然想起來了，”公孫簡向後一靠，道，“丞相先回去吧。”
吳虛梓一愣，知道自己不好再說什麽了，心中有些失望。他行了個禮，道：“王上三思。”
公孫簡點了點頭。吳虛梓低下了頭，慢慢退出去了。
吳虛梓走到了庭院中，看着那一彎新月，頓了頓腳步，念了一句：“師弟，十八年了。”
宋清坐在陰暗的水牢裏，看着那連個窗子都沒有的高牆，嘆了一句：“十八年前的月亮，真好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