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楚宮
八月初二。
一大早，驿館裏的各路使臣就開始整裝待發，準備去湖陽宮為公孫簡祝壽了。整個驿館亂哄哄的，熱鬧非凡。
馮律敲了敲那熟悉的門，門開了，只是開門的人卻是七巧。門裏盡是一些雜物，七巧滿頭大汗，看起來正在收拾屋子。
“姜姑娘呢？”
七巧嘆了口氣，道：“她天沒亮就走了。我起來時，已經找不到她了。”
“這樣啊，”馮律若有所思，他強笑了笑，“興許是回雲夏湖了吧。”
七巧也跟着點了點頭，又道：“公子，我總覺得姜姐姐有心事，只是她從來不說，我也不好問。這些日子姜姐姐夜裏總睡不好，我總覺得，姜姐姐喜歡你，可她又不好意思說。”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背後這樣說人家，可不好。”馮律正色道。
“七巧知錯了。”七巧低了頭。
馮律看着她，嘆了口氣，道：“姜姑娘不在了，你也先別急着回去做粗活，先留在我這，照顧茗兒吧。茗兒太小，膽子也小，你跟她熟一些，好帶。”
“是。”七巧答應了一聲。馮律又看了看屋裏，搖了搖頭，走了。
馮修和馮律共乘一車，馮律一直悶悶不樂的樣子。馮修見了，便敲打了下他腦袋，道：“怎麽拉着個臉？你這樣子去給人家拜壽，人家以為你是去哭喪的呢！到時候別說求別人了，不被攆出去就不錯了。”
“太子教誨的是。”馮律依舊是那副模樣，不疼不癢地回了一句。
“唉，你不會真被那丫頭迷住了吧？我跟你說過了，那丫頭不簡單，你見過哪個漁家姑娘像她一樣？場面話說的一套一套的，見到王孫公子也一點懼色或者激動的神情都沒有…”
“我也知道你說的這些，可她絕不可能是別國的奸細。她在雲夏湖住了好多年了，父母雙亡，也一直沒錢，給我做的第一頓飯還是用的借來的米。”馮律忍不住打斷了馮修，馮修不禁露出了驚異的神色，馮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言行不合禮制，連忙道：“馮律一時失言，太子恕罪。”
馮修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得了，咱們從小玩到大的，沒人時不必如此拘禮。”又道，“你的事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不過今天馮國的事，你可不能搞砸了。咱們是來祝壽的，到時候該笑該哭都要有個分寸。”
“馮律明白。”
湖陽宮。
各國使臣的車馬都到了，那些王孫公子一下了車就相互客套，寒暄過後就被請進宮了。那些侍從卻不能進去，不過也有專門的人來招呼他們，把他們帶到了楚宮宮人住的地方，擺了小宴，給他們些酒食。
“這位公公，在下有些不方便，想知道這宮裏茅廁怎麽走？”一個面容清秀俊俏的小厮捂着肚子問。
楚宮裏自然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那公公一招手，便來了個小太監，那公公對他道：“跟着這小家夥走，離得不遠，記得不要亂跑哦。”小厮聽了連連稱是。
小厮跟着小太監來到了假山後的茅房，小太監指了指，然後一臉不耐煩地道：“就是那了，快去吧。”
小厮笑了笑，道：“多謝小公公。”然後彎下了腰，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忽地向那小太監頭上砸去。
小太監登時眼冒金星，昏倒在地。小厮一臉抱歉：“對不起，不打暈你，我怎麽混進內宮呢？我下手也沒有多重，你應當只是昏睡一會。”說罷，他就把那小太監拖進了草叢裏，然後拿着脫下的衣服進了茅廁，和自己的換了。
這正是姜喬。姜喬這些日子和韓乙混的熟了，那韓乙色迷心竅，看姜喬好看就想着撩撥她。姜喬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提出了要求，要進宮去見見世面。韓乙本來也不敢，可是色壯慫人膽，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姜喬的請求，給了她一身小厮的衣服，把她放在隊伍的最後，讓她混進了宮。
雖然同樣是利用別人，但利用韓乙的感覺好受多了。
姜喬換上了小太監的衣服，憑借着記憶摸進了內宮。想當年她初入楚宮之時，于這些路徑不熟，她母親又不在身邊，她又太小，整日窩在房裏哪裏都不肯去。吳王後每日便親自帶着她和兩個姐妹在宮裏逛，沒多久路就熟了。如今她重回故地，竟也沒有忘卻。她心中悄悄嘆了口氣，吳王後，那時看來的确對她不錯，可後來，竟然派了思麗去看管她。照思麗的說法，吳王後是知道她和自己母親的過節的，可她竟然還這麽做，可悲可嘆。
她穿過一個回廊，從樹蔭下走過，又繞過幾個宮殿，然後便是個大的蓮花池，王後的宮殿不遠了。她剛要去王後宮殿的方向探探究竟，便看見遠遠地有一行人簇擁着兩個美婦人過來，那兩人自己進了假山上的亭子，其餘的人都留在了假山下不遠的地方背對着兩人侯着。想必是主子下令不得偷聽偷看了。
這正給了姜喬可乘之機，她知道那兩人是從王後寝宮的方向來的，便繞了個路，鑽到了假山下的石洞裏，只聽上當隐隐傳來女子的哭泣聲：“母後…命苦…那燕國的太子□□…兒臣不堪欺侮，卻只能忍着。”
果然是王後！那一人應當就是大公主公孫鳶了。
“唉，你的處境…只是如今…燕國要好…忍忍…”話還沒說完，便隐隐約約傳來了兩個人的哭泣聲。
過了一會，只聽王後道：“別哭了…小心…”
“母後…燕太子說，如果楚國這次不站在燕國一邊…他…”聲音越來越小，姜喬在底下聽的幹着急。
“…母後也…苦了我的兒了…只怕你父王…”
“母後…兒臣也…為難母後了…”
又聽不到聲音了。姜喬不禁埋怨自己沒選好地方，重要的話都只聽去了一半。說不定，這些話對宋清和馮律有用呢！
馮律…罷了，只怕是聽了也來不及告訴他。
“母後，妹妹呢？我回來後還不曾見她呢！”公孫鳶問道。
王後的聲音似乎嚴肅了些，可卻又透着寵愛：“她呀，前兩天…去玩，半天才回來。問她去哪…又問…去驿館看你了。我就說他扯謊，如果真見你了，你不早就派人來遞個信或…？你父王也生氣了…不許出門…壽宴才能出來。”
“我回來後從未見過妹妹…還小，玩心大…請她來吧…”
姜喬聽了，低下了頭，若有所思。
“…不早了，你我…再收拾，妝花了…”王後的聲音從亭子裏傳來。
“母後說的是。”
只聽一陣悉悉索索，吳王後和公孫鳶一同從假山上下來了。一行人又向王後寝宮行去。等他們走遠，姜喬才從假山石洞裏鑽了出來，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心中不禁開始思考她們的對話。
聽公孫鳶的意思，如果楚國不站在燕國一邊，只怕燕太子會做些什麽不好的事來威脅她。吳王後聽起來但是很心疼這個女兒，只是可惜了，公孫簡卻不是這樣一個重視骨肉親情的人，只要有利可圖，他什麽不能舍棄？
“為王者，無人不可舍棄。”當年那無情冷漠的聲音至今還在耳邊回響。姜喬握緊了拳頭，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又接着開始思考：“那天我遇見的，應當就是那個偷偷溜出宮的公主。我給她指了路，她也的的确确是去找公孫鳶的，而且據驿館的人說，公孫鳶和燕國太子的确曾在驿館午休…算算時間，她們應當是能遇到的啊。”
姜喬想着，搖了搖頭：這一大家子，究竟在搞什麽鬼？
壽宴開始的時間就要到了。姜喬也開始向舉辦壽宴的正朔殿方向行去。
正朔殿，正朔殿，這名字，她記得可清楚着呢。
只是，她在路上卻發生了一件小事。她聽見兩個過路的太監正在談論，說什麽外邊有小厮不見了，還有一個小太監被打暈了。兩個太監眉飛色舞又心驚膽戰地談論着這件事：“怕不是混進了刺客？”
姜喬不由得微微一笑，和他們擦肩而過。她混進來時，還以為楚宮的防衛就如此薄弱不堪一擊呢，沒想到還是有點用的，最起碼傳的倒快。只是，這宮裏的太監都知道了，想必公孫簡也知道了。她要達成自己的計劃，可是有些麻煩。
不過現在還說不好，說不定公孫樊先把事情壓下去了呢，畢竟公孫樊應當能猜到是她，而公孫樊現在還傻乎乎地以為她會乖乖聽自己的話呢！
“癡心妄想，”姜喬冷笑一聲，“想威脅我，就別怪我不客氣。”
她早就有了個計劃，雖然會讓自己重回水牢有點得不償失，但是如果按照公孫樊說的做了，她還是會被扔回水牢。反正結局一樣，不如拉上個墊背的。
公孫簡，公孫樊，你們就等着吧，誰都別想過得安生。
正朔殿裏，敲擊編鐘的聲音傳來，清脆悅耳，卻又莊重肅穆。姜喬如同其他想看熱鬧的宮人一樣，擠在殿外不遠處的角落裏，偷偷看着這一切。
只見高座上的那個頭戴王冕、身穿黑色王袍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來，示意大家安靜，霎時間，鐘鼓音停，觥籌聲止。
只見公孫簡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多謝諸位能來此為寡人祝壽，寡人不勝榮幸，在此以薄酒一杯，多謝諸位了。”說着，他拿起了一樽酒，一飲而盡。座下衆人也舉起酒樽，高聲祝壽。
公孫簡放下了酒樽，又示意大家安靜下來。他眼神似乎飄向了久遠的過往，語氣沉重了起來：“寡人登基二十載，功德比不上先輩，才能比不上寡人的丞相和将軍。公孫簡無才無能，二十年間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功績，不過是剿滅了在楚國作亂的巫族、收複了東邊的失地而已，算不得什麽勞心勞力之事。楚國能有今日之輝煌，公孫簡無功，有功的是在朝堂上為寡人出謀劃策的能臣，有功的是那些在戰場上為寡人拼殺的将士們！公孫簡在此，再敬諸位臣工、将軍一杯。”說着，他又拿起了那一樽剛被添滿的酒，飲了一口。
楚王的訓話通過傳話人的高聲叫喊響徹楚宮。姜喬在角落裏聽着，不由得覺得可笑。公孫簡一個勁地說自己無德無能卻又不住地提自己的功績，全然沒想着那些水深火熱受苦受難的百姓。楚國才經了大旱沒幾年，國力剛回來一點就又開始這樣擺闊，百姓怎能禁受得住？
還有巫族，公孫簡使詐，背信棄義，屠了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巫族竟然也好意思把這當做功績？可笑！可悲！
可正朔殿上的那些來赴宴的別國使臣卻不這樣想。
馮律側身低聲對馮修道：“太子，楚王如今大操大辦自己的壽宴，言語裏又提及他自己的功績和他楚國的人才濟濟，是在震懾各國？你說，他會站到我馮國一邊麽？”
馮修搖頭低聲道：“震懾是有的，至于我們的事…現在說這個為時過早。”
言語間，編鐘的聲音再次響起，王室親族一個接一個地上前祝壽。多年來，公孫簡素有專情之名，後宮只有吳王後一人，子嗣不過也只有一兒二女，都是吳王後所生。吳王後、太子公孫奕、大公主公孫鳶和燕太子周景都前來拜過公孫簡了，該是小公主公孫敏了。
只見一個穿着鵝黃色長裙，頭戴金釵玉簪的明豔少女從座上起來，慢悠悠地正要上前祝壽，卻聽門外一個聲音高叫道：“妹妹且慢，按禮，現在該是姐姐我來向父王祝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