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婚約
不知過了多久,周沐的情緒逐漸平複,她在黑暗中一動不動,身後牆上的影子無限擴張,如同鬼怪,似要将她吞噬。
門鈴響起,周沐一下子驚醒戰栗,連影子也跟着炸起一圈毛刺。
開門,談朗站在門外。
被潑在身上的水已經幹了,只留下狼狽。
兩人中間隔着一道門檻,在夜晚的昏冷中對視,樓梯的燈滅了亮,亮了滅,晃出兩張臉的神情,竟是都有一種難言的可悲。
沉默,被談朗率先打破,他逼上前來,扣住周沐的後腦,鋪天蓋地吻了上來,如同敗仗的将軍最後一搏,極具侵略又帶着末日的悲壯。
大門被關在身後,将世俗一道隔絕,這是他第一次失控,第一次罔顧橫在他們之間的倫理。
大手緊箍她腰身,力道吓人,從鼻尖滑到嘴唇,從眼睛咬到耳朵,這個孩子,總也親不夠她。
他一定是瘋了,幹脆将人攔腰抱着一起陷入沙發,投在牆上的影子變了又變,她是他的,誰也帶不走。
“沐沐,待在舅舅身邊”,他在周沐耳邊低聲呢喃,“哪兒也別去”。
他的語氣近乎懇求,整個人無力靠在她身上,聽得出來他哭了,像是溺水的人,急需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周沐在他身上,已經化成一灘水,她想答應他,除了他身邊,她還能去哪兒?可是那張照片如一根長針忽的刺進她腦中,提醒着她已是跌進泥潭的人,一輩子也爬不起來,這副身體殘破不堪,怎麽能配得上他?
以前她盡可以自我麻痹,無論是吳赫還是曾炎爍,他們不過是用來消遣的工具,算不得什麽,她盡可以去愛談朗。
現在呢?四年前的悲劇将她從迷醉中扯出來,當頭一盆涼水,讓她認清了她已經沒有資格再提“愛”字,仇恨和恐懼已經占據了她的軀殼和靈魂,舅舅那麽好的人,怎麽能被她這樣的壞小孩染上污點呢?
她擡起身體,主動吻上談朗鼻峰,一滴淚順着面頰流下來,冰冰涼涼的觸感斬斷這份不舍,猛地推開談朗,抱着衣服跑進了卧室鎖上門,短短幾步距離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癱坐在地上,無聲痛哭。
那間為她精心準備卻一夜沒有睡過的卧室,如今派上用場了。
談朗的祈求,周沐沒有給出答案——現在換她承諾不了“永遠”二字。
林初瑩給談朗擺出的兩條路,卻是再簡單不過的抉擇。
公司的情況一天不如一天,再拖下去,只有破産清算一條路,十年心血付諸東流。
孟石韬看着眼前的華偉莊園,心中說不出感受,五味雜陳,雖是稀客,看守的門衛也認得他,莊園大門大開,他一路驅車停在別墅後面的小花園。
一位老人衣着樸素,拿着剪刀修理枝桠,聽見汽車引擎聲也不回頭。
上次回來孟家老宅還是大半年前,孟老太太八十大壽,家中子侄叔伯都到場,宴會快結束他才透面,飯也沒吃,祝了一句壽,擱下壽禮就走,孟父氣極,最終場面鬧得很不好看。
“借我一筆錢,利息按銀行貸款算”,他開門見山,半個字也懶得客套。
孟志風手上動作不停,跟旁邊的園丁換了另一把剪子,繼續細心地修剪。
“不借算了”,孟石韬果真就又要去開車門。
“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孟志風放下工具,走到花園裏的茶桌旁坐下,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對面,一杯端起來抿了一口。
“既然要談生意,坐下談”。
孟石韬拉過椅子,不耐煩地坐下來,一杯茶一口倒進嘴裏,跟喝白開水沒有區別。
“好茶都叫你糟蹋了”,孟志風對這個兒子毫無辦法,好的品德在他身邊半點看不見,不入流的言行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我不是來喝茶的,痛快點,借還是不借?”最煩他板起一張臉來教訓人,孟石韬人生前二十年聽得耳朵起繭,如今再不願聽。
“好”,孟志風放下茶杯,“既然要借錢,你以什麽身份借?銘繡的老板?銘繡是死是活都妨礙不到我的利益,我為什麽要借給你?你們明天倒閉了,這錢我找誰要去?”
他平靜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勢,完完全全的商人思維,讓孟石韬啞口無言。
“當然了,你是我兒子,你有難處,我不會袖手旁觀”,他話鋒一轉,目光從遠處收回來落在孟石韬身上,“開雲集團,老張的女兒快從美國回來了,你把婚事定下來,銘繡的爛攤子我來處理,這樁買賣不虧”,他說完,又抿一口茶,砸了咂嘴。
老張上回帶來的茶,确實是好茶。
兒女們的事情,甭管窮人富人,都叫父母急白了頭,他家這個小子為了個窮丫頭,十幾年跟親爹反目成仇,老張女兒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偏偏就喜歡這小子,倆人差了七八歲,哭着鬧着非要嫁,當年訂婚的時候小姑娘才剛十八,轉眼去美國求學已經十年,過幾天就回國。
本來以為當時她年紀小,一時迷了眼,老張就這一個獨生女,愛若珍寶,也就由着她去了,沒成想,快三十的人了,一顆心還在孟家小子身上,老張嘆口氣:“老孟啊,咱倆幾十年老交情了,可別讓我為難啊”,他自然也知道孟家父子不和,這樁婚事過了這麽久也沒下文,老張早就不抱希望,現在孟志風舊事重提相結親,願望是好的,就怕到時候的結果讓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孟石韬坐着,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聽是張家送來的,又啪地拍在桌上。
除卻五個億的虧空,上面關系的疏通,社會輿論的壓制,這麽大的窟窿,誰能白白替他補上,尤其是孟志風,滿身銅臭味,金錢與利益才是至上。
既然決定了來求他,自然做好了心理準備。當年方筝出事後下落不明,托各路朋友找了十幾年也沒有音信,方家的人說她早就死了,只是他一直不信,獨自抱着他們的回憶渾渾噩噩過了這麽些年,到如今也該放下了。
結婚,跟誰結不是結?
開雲集團的千金張心雯,小時候常見,一口一個哥哥叫着,好像也有幾分可愛,兒戲一般的訂婚宴,他正忙着滿世界找方筝,根本沒去,張心雯也不在乎,後來她去了美國,還時不時跟他聯系,不過孟石韬總覺得這層未婚夫妻的關系膈應,對她始終沒好臉色。
真是難為她,十年了,還一心惦記着要跟他結婚。
“行,結吧,什麽時候?”
他出乎意料的爽快倒讓孟志風訝異,還以為他起碼會考慮幾天,孟志風清楚他最近交了個小女朋友,跟以前那個女人一樣的窮酸,不是圖他錢圖什麽?
這回倒是學聰明了,沒一頭栽進去,但孟志風還是不相信似的又問一遍:“你想好了?”
孟石韬笑,“你不會反悔了吧?”
“等婚禮辦完了,我說到做到,日子定好了我通知你”。
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孟石韬站起來,“越快越好,你們等得了,我等不了”,說完便駕車揚長而去,不做一絲留戀。
用婚姻做了一場交易,沒想到,最後他還是向老頭子低頭了。
翻出手機裏藏着的一張方筝照片,他靠着車門苦笑,“你總嫌我不夠浪漫,本來打算浪漫一回,等你一輩子,恐怕是不行了,我要跟別人結婚了,你也見過,小時候很煩的一個丫頭,現在長得挺漂亮,但是跟你比還差得遠”。
既然要結婚了,以前的浪蕩性子就要收一收,以前的人也要忘一忘,沒道理人家好好一個女孩,嫁給他活受罪。
那夜在談朗家宿醉,孟石韬提出要聚一聚的話不是醉話,當即給李曼冉訂了周六的機票,不管怎麽說,她跟了他快兩個月,時間不長不短,總該有個正式的交代。
電話裏,李曼冉一口答應,聲音還帶着雀躍,更加讓孟石韬內疚。
本來就是打算玩玩,招惹了人家清清白白女大學生,到了要散夥的時候,傷感的人竟然是他,踹飛路邊的石子,罵一句髒話,“□□媽的林柏同!”
談朗正要出門,好容易聯系上了以前的同學,有幾個事業做的不錯,想跟他們籌資,周沐卻拖着不讓他走。
自從前天晚上的事情發生,周沐就變得有些奇怪,她把自己鎖在房間,對一切都閉口不談,談朗以為是自己的行為吓到她了,也不敢多言,于是兩個人就這麽僵着,整棟房子都靜得可怕。
可偏偏他要出去的時候,周沐從房間跑出來,攔在門口不許他走,不說原因,卻一臉委屈,眼眶裏幾乎要藏不住淚。
正巧孟石韬打來電話,“公司的事,我有辦法,你就別操心了,還有你要帶着沐沐出去散心休假我沒意見,但是辭職信我不批準”。
談朗不解,“你有什麽辦法?”
各種門路他們能試的都試了,還能有什麽辦法?不會是……
“你去求你爸了?”
被談朗一語猜中,孟石韬哈哈大笑,誇他聰明,可這聲笑裏,沒有一絲高興。
談朗捏着眉頭,電話那邊接着說,“其實也沒什麽,不僅能救公司,還白得一個老婆”,話裏不知是勸慰談朗,還是替自己寬心。
他跟張心雯的婚約,談朗知道,只是大家誰都沒當回事,沒想到竟成為交易籌碼。
“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你想好了?”
“你怎麽跟老頭子說的話一樣?你有了沐沐,還不讓我也找個知心人?”孟石韬反過來打趣他。
“我不想你将來後悔,肯定還有別的辦法,你別沖動”,談朗還想再勸他,沒有愛情的婚姻走不遠,到頭來,兩個人都背負不幸。
“什麽辦法?你去求林柏同,讓人家羞辱得還不夠嗎?”
“你知道了?”談朗愣住。
“嗯”,孟石韬抽出一根煙點上,“找老頭子之前,我先去了一趟設計院,初瑩跟我說她給了你兩個選擇,媽的,真不是人能選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張替你選了”。
左手無名指戴了十幾年的戒指——方筝送他的第一份禮物,是時候拿下來了。
一根煙快速抽完,“行了,不說了,周六見,斬斷過去”,他又大笑起來,挂斷了電話。
談朗看一眼周沐,拍拍她緊緊抓着自己的手,“舅舅不出門了,你還要在這當門童?”
作者有話要說:
舅舅被逼到絕境了,只有沐沐是心裏的依靠(改了n次!太不容易了!需要朋友們的留言和收藏撫慰受傷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