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時家請了全村的人去喝喜酒,唯獨沒有請程家。程晏和司荻并不覺得什麽,只是聽外頭如此熱鬧,兩夫妻就對視了一眼。
司荻試探着問流離:“女兒,你也已經滿十七歲了,可有了心儀的郎君?”
流離咔嚓咔嚓地剝花生吃,搖頭說:“沒有。”
也是奇怪了,其實她也覺得自己心如止水得反常,這世間所有男人都算上,就沒有一個能入她心門的。難道是她六根清淨,也适合入空門去出家為生?
下午她就去了迦葉寺,告訴了寂行這個想法。寂行沖她溫柔地笑笑,突然舉手摸了摸她頭上發髻,說道:“還是不要出家的好,你這樣就很可愛。”
流離盤腿往他身旁一坐,煞是愁苦地托着自己下巴,說道:“糟了,我再遇不見喜歡的人,就真的要成個老姑娘了。”
寂行說道:“你還小得很,不會變成老姑娘的。”
流離道:“真遇不上喜歡的也沒關系,我就一輩子在這裏念經打坐,修養身心。”
她伸出手去,慢慢地把桌上一盤子糕點拿過來,往嘴裏塞一塊:“反正有好吃的就行了。”
寂行看她笑得憨直,自己就也不自覺笑了。
流離一口一個糕點,一張小臉塞得鼓鼓囊囊。寂行就給她倒了杯水,遞到手邊,說道:“慢點兒吃。”
流離接過猛灌了幾口,對寂行笑笑,說道:“寂行師父,你真是我見過最好的和尚了。你是有大智慧的人,将來是肯定要成佛的。時柳兒心術不正,差點兒就害了你,你以後不能再跟那種人走得太近。
我也已經十七歲了,向來都極尊重師父。可我爹娘說,我不能老是來看你,不然會讓人說你閑話。
今天過來,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聲,以後我可能很久都不會來了。你在寺裏好好修行,等将來成了佛,要離開凡間去天上了,我再過來送你。”
她站起身,對着寂行合掌一拜:“寂行師父再見。”
寂行乃斷絕七情六欲之人,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心口竟莫名湧起一絲不舍。他需要努力牽起嘴角,才能對着女孩露出一個笑。
“小施主再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口甚至有疼痛隐隐溢出。
流離下了山去。
剛出了梅花林,快走到村口時,看見有兩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帶着一個氣息奄奄的年輕男子癱在地上求救。
她走過去細看,發現兩個老人卻并不是真的老,頂多也就三十七八而已,只是這麽多年風餐露宿,朝不保夕,活活被窮苦熬得憔悴。
她離開生身父母的那年還只不到五歲,可卻十分清晰地記得打算抛棄自己換幾頓溫飽的親生爹娘的模樣,就算這麽多年過去,他們的模樣變了許多,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當即轉了身打算離去。那老婦朝她喊道:“姑娘,行行好,給我們幾文錢,讓我們去抓副藥吧,我這兒子再不救就要死了啊!”
說着說着悲聲哭了起來,道:“我們只這一條血脈啊!”
流離從袖中掏出所有碎銀,過去放在他們身邊。
離開時,聽見老婦在後頭連連道謝。
法通入贅時家以後,跟時父時母相處得倒是平和。他人又能幹,肯出力氣,地裏的活兒原是兩天才能幹完,可他一天就做完了,哄得時父時母十分開心。
時柳兒像是已經認命了,與法通如普通夫妻般生活。只是臉上的氣色總是不太好,白慘慘的,不見一絲血氣。
成親後一月,時柳兒傳出有孕的消息。時父時母開心得不行,晚上置辦了酒席好好慶祝了一頓。
等喝得醉了,時李氏言語間開始不怎麽忌憚起來,囑咐時柳兒和法通,說頭三個月萬萬不可行房。
法通一笑,讓她放心,把二位老人扶回屋子裏休息。
流離爹娘近幾天又去城裏做買賣,留下她一個。她閉緊了門戶,上好門闩,坐在屋子裏的燭火旁看書。
突聽一聲脆響,門闩被人從外頭拿刀移開了。
她吓了一跳,擡起頭時,看見法通慢悠悠地推開了門,朝着她一臉奸笑走來。
她忙忙拿起爹娘給她留下的防身匕首,藏在身後說:“法通,你過了幾天好日子,又活膩歪了是不是!”
法通歪嘴一笑,說道:“我還真是要謝謝拜你所賜的好日子,那一百戒棍,我到現在還記得十分清楚,一天都不敢忘!”
他說完,上來拿布塞住了流離的嘴,麻袋一兜,抗在肩上帶去了時家自己卧房。
時柳兒正躺在床上休息,看見他帶回一個人來,吓得一躍而起,躲在牆角發起抖來。
法通把麻袋拿掉,對時柳兒笑道:“娘子,你不是恨透了這丫頭嗎,現在夫君給你報仇好不好,你就只管睜着眼睛好好看。”
流離拿掉了嘴裏的布,連連呸了幾聲,轉身要跑。法通早把房門鎖上,奸笑着就開始脫自己身上衣裳,上來要碰她。
流離心裏一陣陣地犯惡心,在他靠近自己時,悄悄拿出袖中匕首,眼睛眨也不眨地把刀捅進了他心口。
法通身體痛得不停痙攣起來,嘴裏源源不斷地往外湧出血。
他指着她,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你敢!”
流離拔出刀,看他已是不足為懼,轉身開門跑了出去。
外頭很黑,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得見村子裏的犬吠聲。
她不敢亂跑,捏着匕首回家,把門都關死,坐在屋裏整整一夜未合眼。
次日一早,她奔出門去想找府衙報官,誰知外頭卻聚集來一群兇神惡煞的村民,以村長為首過來圍住她,惡聲惡氣道:“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心思怎能如此歹毒,把人殺了不算,竟還剁成了肉醬!”
流離腦子裏轟隆一聲爆炸開來,懷疑自己聽錯了,問他們說:“什麽剁成肉醬?”
她這邊話音剛落,那邊時柳兒就扶着肚子撲了過來,張着嘴嚎啕不止,說道:“我娘那人平時說話是難聽了點兒,可你也不能就為了這麽小的事就把我家人全殺光了啊!還……還……
你還把他們一刀一刀地剁得肉醬一般。要不是我躲了起來,你連我和我腹中的孩子都不會放過啊!”
流離只覺得十分荒唐,大聲道:“我沒有!我只是迫不得已刺了你丈夫一刀,他是什麽樣的人你也清楚,你……”
“我丈夫與我相敬如賓,恩愛有加,”時柳兒把話搶了過去:“我爹娘也是父慈母愛,從小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眼看着就要三世同堂享天倫之樂,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你就把他們全殺了個幹淨,你跟我到底是有什麽深仇大恨,要這樣害我!”
流離還要辯駁,斜刺裏卻沖出一個婦人來,正是流離不久前見到的生母。
她變得比那時還要衰老,步履蹒跚,滿頭銀發,過來指着流離恨聲道:“你這個天打雷劈的不孝女!我再怎麽樣也是你親娘啊,當年家鄉遭了旱災,我迫于無奈把你送進大伯家裏,保你三餐無憂。
你竟然恩将仇報,把他們一家七口全給殺了個精光,又跑來這荒僻之地茍活至今,害我找得好苦!
我念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不忍心送你見官,可你竟然想殺人滅口,活活把你親爹和親弟弟砍死,可憐我一輩子一件壞事都沒有做過,為什麽會有你這麽個孽障!你把我兒子還給我,讓他活過來,你讓他活過來!”
婦人說到最後已是癫狂之狀,上來對着流離又打又踢。
流離覺得一切都荒唐得可笑,她們說得言之鑿鑿,感情真切,一時間都讓她懷疑起自己,這些事到底有沒有做過,她究竟是不是她們口中的殺人狂魔。
如果不是,那她又究竟做錯了什麽,能讓她們如此憎恨,把喪親之仇通通算在她的身上。
周圍村民們見過時柳兒家中牆上地下斑駁的血跡,和三堆被剁成肉醬的黏稠人屍。
他們本就怕透了流離,此時聽時柳兒一挑撥,又恨透了流離。如今見她至親都過來出首她,聽她做了如此喪盡天良的事,一時更覺得她實在是心狠手辣。再讓她留在村裏,只會贻害萬年。
村民們就都握緊了拳頭,朝着她紛紛湧來。
流離臉上頭上不停挨着拳頭巴掌,肚子被人踹了好幾腳,腿上被棍子打得麻木起來。
天空被一群面目猙獰的人遮得嚴嚴實實,看不見一點兒光亮。血從她額頭蜿蜒而下,染紅了她的眼睛。
她很想沖出去,沖到一個能自由呼吸的地方,肆意灑脫地過完這一輩子。可原來,她竟是逃不掉的。
突然,人群裏撕開了一條口子,她的養父養母沖過來,把她緊緊護在懷裏,替她承受着村民們的毆打。
血腥味在她鼻腔裏越來越重,她擡起眼,看見爹爹娘親臉上身上全都是縱橫的血道子。
爹爹伸長胳膊在外頭護着她們,娘親把她圈在懷裏,如抱剛出生的幼崽一般抱着她,又伸了手掌捂住她的眼睛,擋住她眼前的鮮血。
她看不見,耳朵卻是異常靈敏。她聽見爹爹娘親對着那群失了心智的村民說:“別打我的孩子!求求你們,別打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