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克花園的月亮

第31章

在南部時，康致爾覺得很神奇的一點，就是他時常會忘記了時間。他記不清楚日光和雨的日子統共過去多少，偶得蘇塔提醒一句，他才一陣恍然。

上午，蘇塔進卧室打掃的時候，康致爾正坐在桌邊喝水。

喝到一半，他将視線轉向窗外的明媚陽光，開口告訴蘇塔：“蘇塔，最近的月亮好亮啊，我晚上起夜的時候都不需要打開燈。”

“是啊，”蘇塔一邊擦拭着沙發，一邊回答他，“每年這段時間，就是月亮最圓最亮的時候。”

康致爾聽見這話，想起來在梅維斯花園裏柏嘉裏跟自己說過的話，便向蘇塔轉述：“我之前聽嘉裏姐姐提過，從萊克花園望出去的月亮是最美的。”

“是的呀，”蘇塔神色歡快地幹着活，回答他，“在我們宅邸，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不管從哪個方向看出去，都能看到完整明亮的月亮。”

說着，她暫停下來，喃喃數了數日子，告訴康致爾：“不過，今天已經十七了，很快月亮的豐盈期就過去了。”

“啊？”康致爾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那豈不是今晚不觀月，”他問蘇塔，“明晚就有可能看不到了？”

“是啊，”蘇塔點點頭，随口跟他講，“所以少爺這幾個晚上都會在三樓的大露臺那裏坐上一段時間呢。”

“埃爾維斯？”康致爾有點意外。

“嗯，”蘇塔點頭，接着告訴他，“少爺最喜歡看月亮了。”

康致爾心想埃爾維斯品味這麽高的人，他選擇的地方一定是最佳觀月場所。

“蘇塔，”他有些蠢蠢欲動，問蘇塔，“你說我如果去問埃爾維斯，他會讓我跟他一起坐在大露臺觀月嗎？”

“這個……”

蘇塔思忖一陣子，轉過頭去看向康致爾，對他點頭。

“我覺得沒問題。”

過後，康致爾下樓吃早餐。

他原本想在早餐時間向埃爾維斯提出這個請求。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今天早餐室裏，除了他和埃爾維斯兩個人，還有埃爾維斯的助理。

他們在談一個與政府合作的填海項目。埃爾維斯似乎很在意這個項目，常常在吃飯中途停下來，轉過臉去與助理讨論一些細節。

康致爾見他們在聊公事，不好插嘴，就把自己的請求按下放在心裏，同時觀察着合适的時機。

一頓早餐用完，康致爾也沒有找到所謂“合适”的時機。眼看着埃爾維斯馬上就要出門，康致爾坐在一樓的門廊下，不覺變得焦急起來。

沒過一會，埃爾維斯和助理一同走出大門口，站在門廊下等着鄭桐。

康致爾見他和助理并肩不語，沒有交流，心想他們的正事應該談完了。于是，他從藤椅上起身，蹑足到埃爾維斯的後側方，小心翼翼地抓了抓他的西服衣角。

埃爾維斯回過頭來，發現是他之後，眉目變得寬和起來。

“小致，怎麽了？”他問康致爾，“是有什麽事情要跟我說嗎？”

因為助理在旁，康致爾不好意思直接開口問埃爾維斯，抓着埃爾維斯的衣角，仰頭靠近他耳邊。在他耳邊悄聲問道：“埃爾維斯，今晚我能和你一起在三樓大露臺那邊看月亮嗎？”

離開的時候，他聞到埃爾維斯頰邊很熟悉的須後水味道。

他問完以後，埃爾維斯把側向他的臉收回來，轉過來看着他，欣然答應道：“好。”

聞言，康致爾揚起唇來，高興地看着埃爾維斯。

這時候，鄭桐把車開到了大門口前面。

“車來了。”康致爾提醒埃爾維斯。

與往日不同，車門關上的時候，康致爾沒有回屋，仍站在門廊下。

埃爾維斯臉龐側向車窗這邊，隔着玻璃望向他。

車子啓動以後，康致爾招手，跟埃爾維斯道別。

埃爾維斯把手掌貼到車窗上面，也同他告別。

蘭兒和蘇塔此時從宅邸後方走到門廊，在大門口看見康致爾與埃爾維斯道別的場景，兩人站在原地安靜了好一會。

“蘇塔姐姐，”蘭兒轉過臉去，對蘇塔講，“兩位少爺看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呢。”

“嗯，”蘇塔回顧之前兩個人的相處，點着頭附和，“我也這麽覺得。”

從下午五點開始，康致爾就坐在一樓的主客廳裏，額頭貼在玻璃上面，留意着花園外面的動靜。

時間走得很慢，康致爾把夏季傍晚的天空從青綠色看到了海藍色，看到月亮若隐若現地出現在雲後面，載着埃爾維斯的車子才緩緩地從外門開進來，在薄暮裏進入到他的視線裏面。

晚上，康致爾和埃爾維斯一起坐在三樓大露臺上。

白天的燠熱在清涼的夜幕下逐漸散去餘溫，淺綠色的花蕊在月光下變得潔白無瑕。

康致爾身子陷在藤椅裏面，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雪白的胳膊。

“書裏說的原來是真的，”他滿是驚喜地講，“真的有雪亮的月光。”

埃爾維斯在旁邊淡笑不語。

今晚沒有多少星星，但夜幕密切的黑，反而令月亮看起來更加皎潔。

康致爾轉過去看埃爾維斯，問他：“埃爾維斯，這麽好的觀月機會，你怎麽一個人獨享？”

埃爾維斯看着他，目光誠實地回答：“因為你不喜歡。”

“我不喜歡？”康致爾非常困惑。

“小時候，每次和你到露臺看月亮，”埃爾維斯對他笑了笑，回答他，“月亮還沒出來你就睡着了。”

“呃……”

康致爾仔細回想，依稀從往事裏拾起來只言片語，最後得出結論。

他小時候的确挺喜歡睡覺的 。

露臺兩側茁壯的熱帶植物在地磚上落下長長的影子。康致爾看了一會月亮，心情跟着寧靜下來。

“埃爾維斯，”他靠在藤椅上，遙望月亮，問埃爾維斯，“你為什麽會喜歡看月亮？”

埃爾維斯的目光因為月色變得溫潤，他聲音淡淡的，回答康致爾：“因為月亮能驅逐很多繁雜的事情。”

聽完埃爾維斯的回答，康致爾在內心裏思忖片刻，轉過身來面向着他。

“埃爾維斯，我問你一個問題。”他的語氣聽起來難得莊重。

埃爾維斯也轉過來面向他，神态怡然地回望他。

“你說。”

康致爾注視着他，問出了一個埋在他心底很久的問題。

“你喜歡我什麽？”

埃爾維斯聽完他的問題，垂下眼眸認真思考。過去片刻，他擡起眼睛，平靜地看着康致爾搖頭。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

“你不知道？”康致爾睜大了雙眼。

這個答案他真的想都沒有想過。

“怎麽會不知道呢？”他把胳膊肘搭在藤椅扶手上，支着下巴，不解地問埃爾維斯，“你連原因都不清楚，怎麽能确定喜歡我呢？”

埃爾維斯先是沉默，随後眼角逐漸泛起微笑。

“非要有答案的話，”他用不疾不徐的語調，回答康致爾，“可能是因為，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是快樂的。”

快樂？

康致爾難以想象，埃爾維斯所謂快樂的模樣。

在過去那些時候，他鮮少在埃爾維斯臉上見到過笑容。每次埃爾維斯見到他都板着張臉，看起來很不高興。現在，埃爾維斯居然說自己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是快樂的？

康致爾覺得匪夷所思，他陷進回憶的溯流裏，試圖找到一星半點埃爾維斯快樂的痕跡。

在他沉浸于回憶裏的時候，埃爾維斯忽地在他對面輕聲開口：“小致，你的眼睛，好像月亮。”

“啊？”康致爾疑惑地看向埃爾維斯。

怎麽會像月亮？他的眼睛，就是很普通的黑色眼睛啊。

埃爾維斯集中在他自己的思緒裏，雙眼凝視着他，溫和地開口：“看着它們，內心會感到安寧。”

因為埃爾維斯突如其來的贊美，康致爾變得緊張起來，低下頭去，仿佛丢了什麽，茫然地左右環顧。

一連重複這個動作數次，他緩慢地擡起頭來，埃爾維斯還在專注地看着他。

康致爾一動不動，仿佛定格在那裏，安靜地與埃爾維斯對視。

當埃爾維斯把手放到了他臉上，康致爾覺得自己的心緒産生了些很奇怪的起伏。

夜涼如水，埃爾維斯修長的手指捧着康致爾的臉頰。

康致爾變得不太會呼吸，埃爾維斯在引導他。

慢慢的，他們的唇、齒列、呼吸，甚至連心跳都逐漸變得同步。

康致爾閉着眼睛，周遭的阒靜讓他産生了一種幻覺，以為自己正在遙遠沉寂的月球之上。

直到鑄鐵大門落鎖的聲音打破了月夜的寂靜，他才仿佛受驚一般用力擡起眼皮。

埃爾維斯在他之後，也睜開了眼睛，手指仍貼在他的臉頰上，親昵地盯着他。

康致爾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誤，慌亂地捉住埃爾維斯的手腕，将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拿下來。

“對不起，埃爾維斯。”

他穿上鞋子，扔下這句話後匆忙逃離現場。